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有宫殿三间多一点,另外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紧挨着水边。这庵是十里八村的香火聚集地,但是观音庵里只有一个和尚。集上的人家,凡是有公事大事,就都聚在在这庵里来共同商议。

儒林外史第二回讲课(儒林外史第二回:)(1)

那时是成化末年,正是大明朝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的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礼,大家还礼。申祥甫生气对和尚说:“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贡品勤换换!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钞钱,菩萨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只有半琉璃的油。”指着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爷,三十晚上还送了五十斤油给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了不是。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烧得滚热,送与众位喝。荀老爷先开口说:“今年龙灯上庙,我们各家各户需要出多少银子?”申祥甫说:“等一下,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大家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明、清赋役制度,以一百十户为一里,里分十甲,总甲承应官府分配给一里的捐税和劳役等)。夏总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说:“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拿了些草喂得饱饱的。我商量完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家去喝酒。”

儒林外史第二回讲课(儒林外史第二回:)(2)

说罢,夏总甲翘起二郎腿,自己拿拳头在腰捶着说道:“我现在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这大过年的,老爷衙门里的三班六房,哪一位不送帖子来请我?我也不好意不去贺节?每天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这个瞎眼的畜生驴失前蹄,害得我跌得腰胯生疼。”申祥甫说:“大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想必是有事没来?”夏总甲说:“从过年后这七八天,一时也没闲着?我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是吃不完。就像今天请我的黄老爷,他就是县老爷的红人;他抬举我,我要是不去,不会惹他生气吗?”申祥甫说:“西班黄老爷年前就出差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总甲说:“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爷请;李老爷家房子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爷家大厅上。”说了半天,才讲到龙灯上。夏总甲说:“这件事,我现在也不想管了。过去年年是我做主,功劳算大家的,我却不知道赔了多少钱。何况今年老爷衙门里,领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哪有功夫来着看这小龙灯?但你们既然都说了,我也入个份子,谁做东随便。像荀老爷田地多,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钱;其余各家摊份子钱。”众人不敢违抗,当场逼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他各家也都入份子来;一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

儒林外史第二回讲课(儒林外史第二回:)(3)

和尚端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爷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申祥甫又说:“孩子们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在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说:“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夏老爷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必须要到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说:“先生倒有一个,你们知道是谁吗?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空(征收钱粮的官名)顾老相公家请的一位先生。姓周,大名叫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博学多才,但还没有获得过名位,依旧是一位童生。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年,他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秀才,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顾小舍人中学回来,俺和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后来将周先生请来,顾老相公亲自敬了他三杯,尊他坐在首席。点了一出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感觉这戏有点不吉利,八十岁才中状元有点不开心。后来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喜兆,这才满心欢喜。你们要是想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喝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斤牛肉面吃了,各自散去。

儒林外史第二回讲课(儒林外史第二回:)(4)

第二天,夏总甲果然向周先生说了,每年酬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观音庵教书,和尚家吃饭。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到了十六日,大家将份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上午九点多时候,周先生才来。听到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手将周先生请入堂屋,梅玖这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这位相公是谁?”众人说:“这是我们集上刚刚中了秀才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让梅玖作揖行礼。梅玖说道:“今日之事不同。”周进再三不肯。众人说:“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别再谦虚”。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说:“你大家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谈资论辈的;只是今日不同,我破例一次,还是周长兄请上。”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了学,那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称为“小友”。此番话便是那梅玖嘲笑周先生年过花甲还是“小友”即童生。

儒林外史第二回讲课(儒林外史第二回:)(5)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谦让了,竟同意他作了揖。众人都作过揖坐下。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了两张桌子杯筷,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众人序齿(按年龄大小)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举杯向众人谢了扰,一饮而尽。随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一齐举筷,却如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就吃了一半。再看那周先生时,一筷也没有下。申祥甫道:“今日先生为甚么不用菜肴?岂不是让我们难堪?”说着拣好的夹着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我吃长斋(常年吃素)”众人说道:“惭愧这就是我们过失了,但是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吃斋?”周进道:“只因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愿望,到现在也吃了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同年考取秀才的同学的父亲)顾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众人都停了筷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了?”又捂着嘴笑道:“秀才,指日可待。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着!”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一齐笑起来。

周进,《儒林外史》的重要人物。作品将其设定为一个皓首穷经、迷信经典、沉溺于制艺难以自拔的人。周进生活穷困潦倒,不得不忍受着士林人物的羞辱和市井小民的轻蔑。但始终坚信科举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将科举制度和封建迷信社会鞭笞的淋漓尽致,且看周进后来如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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