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上项目、做决策首先考虑生态环境承载能力。”

祁连山生态环境问题的巨大阵痛给沿线地方带来一场发展理念和发展模式的深刻变革。新变化带来了新机遇,也伴随着新风险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任卫东 王博

三年前,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破坏问题被中央通报,涉事干部被严肃问责,引全国关注。当地启动“史上最严”整改,一批长期想解决而没能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得到彻底整治;与此同时,发展模式剧烈转型,路径依赖被打破,地方发展经历扬弃。

记者再次深入祁连山保护区资源主体县——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结合近五年数十次的实地踏访,观察绿色转型中的县域发展破与立。

祁连山保护区十严禁(瞭望祁连山保护区)(1)

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异地借牧途中的羊群(2020年10月15日摄) 范培珅摄/本刊

逼出来的“革命”

近两年,自入秋起,肃南牧民赶着羊群异地“借牧”已成一景。肃南县大河乡西岭村党支部书记顾伟东说,自祁连山生态环境问题整改开始,西岭村一些牧民就尝试在农区“借牧”。有的租赁种植苜蓿的土地,有的“消化”玉米采收后的秸秆,仅该村就有1.3万头(只)牛羊异地“借牧”。

肃南县畜牧兽医服务中心主任安玉锋说,全县异地“借牧”数量超18万个羊单位。“借牧”减轻了草原承载压力,监测显示,全县牧草平均高度从2015年的15厘米提高到现在的19厘米,草原综合植被盖度由2015年的67%提高到78%。

“这是一场倒逼出的‘革命’。”张掖市政协副主席、肃南县原县长白勇说。肃南县是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大的资源主体,保护区面积近六成在县域范围之内。近三年,保护区肃南段67宗矿业权、7座水电站和2项旅游设施关闭退出,规划拟建的16座水电站取消,探采矿权设立全面停止。2018年保护区核心区149户484名牧民搬迁;2019年又迁出缓冲区牧民146户436人。

祁连山生态环境整治以来,肃南县产业结构、群众生产生活方式加速调整转型。过度依靠矿山、水电等资源依赖型发展模式被打破,“现在上项目、做决策首先考虑生态环境承载能力。”白勇说,从干部到群众,肃南全县已凝聚起转型发展的强大共识。

转型之路:稳特色、调结构、谋新业

过去由于资源富集,肃南县转型“动力不足”的情形客观存在。如今资源“封存”,迫使地方思变谋新。近三年,肃南边整改边转型,一产向有机、绿色现代农牧业转变;二产向资源精深加工和新能源开发为主的循环工业转变;三产向“旅游+”为主的现代服务业转变。

搬离祁连山保护区核心区后,牧民兰永花租了一处院舍,搞起舍饲养殖,“放了一辈子的牛羊,还是干老本行踏实。”

肃南县是传统牧业县,全县3.9万人中,2.5万是农牧民。养殖是当地群众最擅长的行当,牧业收入也是群众收入的主要来源。

肃南县委副书记赵新福说,肃南县是全国四大高山细毛羊基地之一,培育的“甘肃高山细毛羊”取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该品种被牧民称作“懒羊羊”,游走性差,对草场破坏小。肃南县把稳定优势畜种、增加绿色有机农畜产品供给作为主攻方向,重点扶持57户畜产品加工专业合作组织,培育“互联网+”绿色畜牧业开发示范点9个。县里还大力推行标准化生产,开展“三品一标”认证,构建覆盖全产业链的质量安全追溯体系,提升优势畜种的市场竞争力。

肃南县还通过调结构推进工矿业向资源精深加工转变。工业企业向园区集中,促进集中区工业向资源精深加工为主的生态工业、循环工业转变。对不符合自然保护区功能定位的产业,通过“飞地建园”模式与周边县区合作发展。

祁青工业园区位于肃南县城西北约200公里处,属祁连山保护区外围地带。园区已探明钨、钼、铁、铜、铅、锌、白云岩等10多个矿种。记者了解到,该工业园区已建成一个年处理100万吨尾矿综合回收项目,不仅能促进尾矿固废资源循环利用产业发展,还能节约资源、降低能耗。

在距离县城不足5公里的西柳沟村,蔡桃花家的农家乐正红红火火。近50公里外的巴尔斯雪山生态旅游景区成新晋“网红”,2020年4月复工以来,已累计接待游客3.7万人。

近年来,肃南在精品景区打造、服务设施完善、新兴业态开发、旅游市场整顿、对外宣传推介等方面下功夫,推动旅游与文化、体育、康养深度融合。2017年以来,肃南旅游接待人数及旅游综合收入年均增幅连续三年保持在20%以上。

新变化暗藏新风险

祁连山生态环境问题的巨大阵痛给沿线地方带来一场发展理念和发展模式的深刻变革。新变化带来了新机遇,也伴随着新风险。

生态恢复,人员撤出,防火压力陡增。每年10月到次年5月历来是火情重点防范季。随着草原生态保护补助奖励政策落实和保护区核心区牧民的搬迁退出,植被自然恢复,客观上增加了林区防火压力。

安玉锋担忧地说,近几年一些禁牧区草场草深及腰、密度很高,“一颗露珠的折射都有可能引燃一片草场。”加之深山区人类活动的退出,许多区域人迹罕至,火情隐患全靠护林员排查,今年巡防压力极大。

一些采访对象建议,草原禁牧轮牧效益已显现,落实新一轮草原生态奖补政策时,科学评估生态效益,重新划定禁牧区域,既有利于持续释放补偿政策红利,也能引流减缓累积的防火压力。

转型攻坚期恰逢宏观经济震荡期,产业体系抗风险能力不足。以肃南为代表的祁连山沿线地区正在跳出已有发展逻辑艰难转型,然而宏观经济波动大,外部不确定因素多,给转型增加了难度。

沿线干部群众期待,国家能给祁连山沿线地区发展转型提供更多支持。如对符合绿色发展要求、合乎地方实际的现代畜牧业、绿色生态农业为主的第一产业,以风光电为主的清洁能源产业,以环境友好型高端旅游为龙头的第三产业,给予政策和资源的扶持倾斜,达到生态保护和区域经济发展的协调,巩固转型成果,在祁连山沿线率先打造有破有立、绿色发展的样板。

同块土地不同标准,保护责任难落实,也是现实的难题。据悉,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初划定时,将道路、基本农田,甚至乡镇机关等不具备保护价值的区域都划入保护区,而将部分需要保护的雪山冰川划在保护区之外,给后期保护工作带来极大难度。另外,现在保护区和祁连山国家公园区域有重叠,保护标准却不统一,地方落实左右为难。

祁连山沿线一些干部表示,祁连山生态环境破坏的教训极其深刻,要落实好保护责任,首先必须理顺体制、厘清责任。但眼下保护体制机制仍然不顺。祁连山国家公园范围确定时,调研组实地勘查,划界尊重科学和现实,体现了保护地属性和特征。今年,祁连山国家公园即将正式挂牌。他们建议,在设立国家公园后,撤销保护区建制,保留原有保护力量,“一块土地一个标准”,按照国家公园的保护要求实施最严格保护。(参与记者:何问 范培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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