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与荷西的爱情,被人们视为一场传世佳话,他们患难与共、游走天涯,浪漫不羁的身影令人向往。然而,当你去翻阅三毛《撒哈拉故事》以外的作品,你会赫然发现,两夫妻的生活并不如外界想得那般梦幻美好。
他们曾经历异乡生存的不易、失业生活的拮据,以及婚变事件的考验,三毛与荷西,其实就像我们所有平凡人一样,要为柴米油盐折腰,要为感情问题心碎,他们的不凡,不在于被人浪漫化的神仙伴侣生活,而在于他们如何用智慧去面对普通人都会面临的人生难题。
「走」出来的深厚感情
三毛与荷西的爱情,可以说是「走路」走出来的。
初相识时,荷西还只是个口袋空空的高三学生,三毛比荷西大了八岁,看荷西就像看小表弟一样,只觉得纯真可爱好玩。有一次,荷西又到三毛住的宿舍去找她,三毛问他怎么又来了,荷西支支吾吾,从口袋里掏出皱皱的十四块比塞塔(Peseta),跟她说,我有十四块钱,电影票一张七块,十四块刚好可以两个人看电影,可是要去看的话现在就要走路去,因为钱不够搭公车了。三毛听了,很爽快地说,没关系啊,那就走路去吧。于是,两人就这样走路去看了第一场电影。
三毛与荷西后来在西属撒哈拉结婚,当地建设落后,跨国跑公文十分不便,就这样辗转奔波了好几个月。有一天,当地法院终于通知三毛:明天就可以公证了!
消息来得突然,原本不知何年何月到头的冗长程序,突然间疏通了,三毛与荷西反而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结婚前一天还茫茫然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两人决定去镇上唯一一家电影院,看了场《希腊佐巴》。结婚当天,荷西修剪了胡子,三毛穿了一件麻布长洋装,踩着一双凉鞋,带了一顶草编帽,左看右看觉得有点太朴素,就跑到厨房去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荷西看了,耸耸肩说:「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两人锁了家门,往沙漠走去。
生活拮据的他们,住在离镇上走路40 分钟远的地方,没有车,只好一步一步走路去。两个渺小的身影,在广袤无边的漫漫黄沙中缓缓地走着,手牵着手,走向天长地久的一生。
荷西说,「妳也许是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三毛不以为意,「我倒是想骑匹骆驼呼啸着奔到镇上去,你想那气势有多雄壮,可惜得很。」
三毛曾说:「荷西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是疯狂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的。」以前看三毛与荷西的爱情,看的是他们的猎奇生活、有趣故事,长大后再看,才看懂了更多的深意。人生在世,无论生活是平凡还是精彩,我们所渴望的,其实是这样踏踏实实,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感情。只要身边那个人真正懂你,相处起来能让你舒适自在、随心所欲,那无论是坐轿车结婚,还是走路去公证,或许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真心
三毛并不是一个重视物质的人,她看男人,看的是善良与真心。
荷西是一名潜水工程师,工作危险且耗力,他们有过很多经济拮据的时候,然而,荷西无论有多穷,从来都没有忘记向三毛表达他的重视与爱意。
三毛与荷西
荷西曾经失业,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看着日渐减少的存款,只能战战兢兢地省吃俭用,什么小确幸小奢华,都是不用想的事情。有一天,两人去超市买些简单食物,没想到出来时,荷西不知何时去买了几朵百合要送给三毛。一时间,三毛理智线断,把花拍落地面,大骂荷西什么时候了还乱花钱,气冲冲就转身跑走。才跑没几步就后悔了,三毛转头,看见荷西默默弯下腰把地上的百合捡起来,她赶快冲上去抱着他道歉,那一刻,她看见荷西的眼眶红了。
虽然只是零零落落的一小束花,但那依然是荷西对三毛的爱情。
三毛身体不好,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两人中先走的那一个,没想到,1979 年,荷西在一场潜水意外中丧生,三毛受到严重打击,精神濒临崩溃,还好那时三毛父母恰巧在西班牙扶持陪伴,否则三毛或许走不过那一关。
荷西死后四年,三毛买了满满五大桶的百合去上坟,看着坟上遍布的鲜花,就看见当年丈夫弯腰拾花的画面,心口隐隐发疼。而后来每当三毛经过卖百合花的小摊子,也总是看到发呆。
三毛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但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以世俗标准来看,条件似乎挺「普通」的荷西?
我想三毛看见的,是荷西性格中的诚实、善良与真心。那样的光芒,让三毛总是能在一片嘈杂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辨认出他。荷西的真诚不只给了三毛,也展现在他重视且尊重的人事物上。西属撒哈拉暴乱、摩洛哥军队逼近时,荷西并未马上逃难,而是要三毛先走,自己则留下来为出事的船只疏通;邻居朋友有难,就算是半夜,荷西也会一语不发从床上跳起来,开车出去帮忙;在空旷无人的沙漠公路上,看见孤零零走着路的人,他也会停下车来,载对方一程。三毛和荷西其实很像,他们都是心中有爱的人。
混乱险恶的人世里,要当一个自私冷淡的人太简单了,一个人的热心真诚,反而是最稀有的。
三毛与荷西的婚变事件:爱很多时候,无分对错
三毛与荷西的感情虽然有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但这对「神仙眷侣」,其实也经历过「婚变事件」。
三毛与荷西相识第十一年,结婚第四年时,荷西回西班牙本土去参加「深海潜水」再训练,三毛当时为了节省旅费而拒绝同行。在出差的短短数十天内,荷西每天都和三毛联络,没想到回去时却和三毛坦白,他在那里结识一位女子,接近陷入情网。三毛知道后,没有哭闹也没有嫉妒,而是第一时间投入了荷西怀抱,内心深深觉得歉疚痛苦。
三毛与荷西
后来,荷西虽然不再说起那女子,却始终郁郁寡欢,三毛看出了他的心事,想了许久,后来和荷西提议,不如她自己先回台湾一阵,让他们相处,若一切美满,她就退出这段感情,若荷西还要她,那一封电报她就回去。也可能,若三人说好,不如就一起当家人与伴侣,从此不分彼此。
后来,荷西并未与那位女子在一起,他说:「那种爱情,属于一刹永恒的完成,难忘。至于说我们之间,生活的恩和情札得太深,天长地久了。」
荷西意外丧生后,三毛开始一个人独居。有一天,一名陌生女子出现在院子外,三毛手里的玉米种子掉落地面,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她马上朝那女子奔去,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荷西过世后,他的一位摄影家朋友本要追求三毛,三毛却将那位丈夫爱过的女子介绍给摄影师,两人后来结婚,生了个孩子,孩子叫三毛「中国妈妈」。
谈起这段往事,三毛说:「如果当年我与先生的结合,不是双方都已在人生里出生入死的历练过,我们的处理不可能如此超然和升华。是的,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夫妻的路途,都相当艰难,表面上看来却是一片天真烂漫。」
三毛与荷西
三毛认为,爱情无法单纯用「对」与「错」二分,婚姻也不是一张纸就能永久保证,一个人同时爱上两个人,也是人性自然的一部分。除去那些喜欢拈花惹草的渣男渣女,有时候表面的「背叛」,其实背后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因素,无法用单纯的「恶」去盖棺定论。面对婚变,三毛选择去体谅去理解,最终夫妻一起走过那条艰难而矛盾的路,证明了,爱很多时候,无分对错,也无关结局,离婚不代表就是「坏」,在一起也不见得就是「好」,一段感情真正重要的,是彼此是否诚实以对、互相尊重,以及自己是否问心无愧。
最美好的时光,是那一场散步、那一盘蛋炒饭
三毛荷西逃离了西属撒哈拉的动乱,在加纳利群岛安定下来后,常常一起去散步。
大海、沙滩、美丽的镇、形形色色的人,看在三毛眼中都是无与伦比的美丽,长日将尽,当她与荷西一起躺在床上时,总是感叹:「散步太快乐了,这么快乐,也许有一天散成神仙,永远不再回家了,你说好不好?」荷西嗯嗯敷衍。三毛自顾自又说,「如果我成仙去了,你不要忘了吃东西,蛋炒饭冰箱里总是有一盘的。」荷西还是不回答,三毛自讨没趣又回去看她的书,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 荷西不知道会不会找不到蛋炒饭。
三毛与荷西
三毛说,「生活比梦更来得浪漫」,她与荷西婚姻最美好的时光,说到底,不在于高潮迭起的旅程,也不在于惊心动魄的冒险,而在于扫地、散步、蛋炒饭这样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日常。因为简单,所以深刻。
三毛当年没头没脑地说着「成仙」,没想到最后先到天上去的,竟然是荷西。
荷西死前好几个月,三毛的心里一直有着无法言说的不祥预感,那天半夜朋友开车来按门铃时,她一开门,直觉马上就知道,他们是来告诉她,荷西死了。
三毛来到停尸间,要朋友全等在外面,因为若躺在里面的真是荷西,那这将是他们夫妻的最后一夜。
守灵的那晚,发生了奇异的现象。
三毛靠在冰冷的荷西身边,像平常散步那样拉着他的手,默默地告诉荷西,虽然她不在身边,但他要勇敢,要往隧道尽头光的方向走去,过几年她会再去赴他的约。没想到,一说完,荷西嘴巴鼻子里,竟流出了鲜血。三毛用手帕去擦荷西的血,再回来擦自己的泪,这样来来回回,血与泪交融在一起。这件事,不知道是否有科学成因,抑或只是三毛悲伤至极的想像,但夫妻一路相偕走过种种困难与考验,不只是血泪,血肉也早已是一体的了。
「每一次想你,天上就落下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三毛
荷西死后,三毛常常感到莫名的口干舌燥。
吉屋出售,随风而逝
荷西死后,三毛独自回到加纳利群岛,两人同住的最后一个家。
打开门,人事已非,满室空寂,三毛不发一语,开始动手整理两人生活遗留的痕迹,同时在报纸上刊登吉屋出售的消息。
三毛当时以不到台币两百万的价钱,就把那幢面海的大洋房卖给了一对年轻夫妻。身边的朋友纷纷骂三毛卖得实在太便宜,但三毛自己内心知道,要是荷西在这里,也会同意她的做法。重点不是卖了多少钱,重点是房子是否交给了对的人。
三毛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清扫、整理那栋屋子,往往做到清晨太阳升起了才去睡觉,最后,房子已经没有了荷西与三毛当年生活的痕迹。向房子告别的那天清晨,三毛载着满满十六个纸盒的信件到海边的大垃圾桶丢弃,丢到最后,一阵风吹起了几张信纸,越吹越高,越吹越远。
「而风吹得那么不疾不徐,我奔跑在清晨的沙地上。看那些不知写着什么事情的信纸,如同海鸥一样的越飞越远,终于在晨曦里失去了踪迹。
我迎着朝阳站在大海的面前,对自已说:如果时光不能倒流,就让这一切,随风而去吧。」──三毛《随风而逝》
三毛与荷西的爱情,虽然以悲剧戛然而止,但他们短暂却深刻的感情,却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爱,即便人世的一切都会随着时光,如那些信纸一样随风而逝,但只要知道自己曾经真正爱过活过,只要这样,我们一生就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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