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凤山和盐津的龙台都是西南地区天主教传播的圣地,和基督教传播的圣地——贵州威宁石门坎一样是西南大地最早的外来教派传播地。
走进水富的内心,还是要借助高原的辽远,以及热烈的金沙江河流力量。穿过村庄,我们要登山,要攀上成凤山,寻找大地写满流水的记忆,天空飘过云彩的印迹。
成凤山和盐津的龙台都是西南地区天主教传播的圣地,和基督教传播的圣地——贵州威宁石门坎是为西南大地最早的外来教派传播地。
终于抵达山巅,让我们意外的是,山巅上竟是一个自然村,在村里漫游,热烈的阳光拂来,那些从法兰西远道而来的人影就在我们眼前晃悠——百年前,最早来到成凤山的法国传教士,取了个不土不洋的中国名字——袁棚索。在袁棚索之后,至少有三名法国传教士来到成凤山,他们都永远留在了这个小山村里。
这三名传教士就安葬在成凤山一松林里。
在他们的坟墓前,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他们生卒年的表述,他们来到这里传教的事迹,只在村民中众口相传。客死成凤山的传教士,没有亲属来找寻过,他们就躺在中国高山和大河起始的拐点沉睡。墓地前,他们的碑完好,但墓地多次被挖,不过,挖坟墓的人始终一无所获。
在中国名字为贾洪宝的法国传教士墓前,一个用大石头竖起来的十字架塌毁了。相传,墓地被破坏得最厉害的一次,掘墓人挖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十字架,有盗贼将十字架挂在胸前,寂静的松林突然响起一声咳嗽,这人胸口一阵绞痛,魂飞魄散,丢下十字架奔逃下山。
清中后期,成凤山上的天主教会建有教堂、神学院。这些建筑除了安装半圆形的窗户以外,基本上都没有法式风格了。教堂很大、基本完好,可以容纳三四百名信徒在一起祈祷。只是因为彻底废弃不用,散发着霉味,满屋尘土。
教堂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神父的住所是一栋石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子,不仅人去楼空,而且已经拆毁了一半。当年开办神学院,修士、修女上百人,现在,他们诵读圣经、唱赞美诗、祈祷和起居的房子,找不到片瓦。
在成凤山,上帝的面孔是不一样的。
现在,上帝就住在《圣经》里——住在教堂周围的一些农民,他们家里几乎都有《圣经》,他们也颂读《圣经》,唱赞美诗,祈祷。
当年外国传教士来到成凤山修建了教堂和其他一些设施,也购买了一些土地,它的一部分供养就是依靠出租土地收取地租。成凤山上的教堂叫“圣心堂”,写在一块木板上,是竖着写的。
黄葛树下,一老汉叼烟享受着小憩的悠闲,天空下,一只雄鹰盘旋在烟火笼罩的乡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散发出旧时光的味道,泥土的芳香,已在水富人身上留下了乡土的烙印。
成凤山代表了中国特定历史年代的一种宗教信仰自由,这里和盐津的串丝经堂、贵州石门坎教堂,就是悬挂在时间下,摇晃着的文明碎片。在成凤山,你不但需要一种耐心和超脱,更需要一种胸襟以及一种静若止水的心态。
若干年后,人们会再一次寻找、发现、验证金沙江,也开始寻找山河故人,就像我们今天所做的这样。回到山下,成凤山这段石板铺成的山路,爬上去需要两小时,走下来却只需要一小时。
成凤山的脚下散落着村寨,再往南走,就是金沙江奔向长江的一个拐点——铜锣坝自然保护区,在这个交集点上,一滴水是可以唤醒一片森林的。
水富有森林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水源丰沛之地必有涵养之地,当然,水富还是尊崇自然规律的,但水富的森林也不是我们惯常所指的一片草木葱郁的绿地,而是与高原上的乌蒙山一样,在绵延起伏的山脉上,向流水俯身的,这些山势渐变的过程,让山河有了唇齿相依的亲密,也让高山流水的奏鸣有了大地上交错的城堡。
这个城堡就是铜锣坝。
云朵下的铜锣坝,晨晓蓝天为顶,暮岚草甸为家,清风和月朗的山巅,装得下乡愁,盛得下寂寥。宿命的仙女湖,独立丛林深处,前世定是那白衣飘飘的仙女,在云间端坐,在水上禅思,在天空翔舞。
顺着清风,深入密林和溪谷,铜锣坝颠覆我关于原始森林的所有记忆。它是天空在大地上潇洒抹下的一片翠绿,不是我们看到沿海城市那标准的绿,高原湖泊也不是那澄碧的蓝,铜锣坝的天空也是有个性的,直率、热烈,在这样的晴空下穿山入林,踏青草溪流,云从八方来,风从四面涌,让人飘然。
幅员三千多公顷的铜锣坝,三十三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深处,珙桐、红豆杉等观赏树种、珍稀植物等有一百多种,还有金钱豹、黑熊、水獭、岩羊、云猫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数十多种,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区加之五溪流、十八盆地、十瀑布、七湖等,组成铜锣坝的山河。
从水富的老街出来,似乎蒸干了的土木房子,以及那所有居民都安静下来的民居,营造出来的浓厚气氛笼罩,这里的时间是慢的,漫不经心地就晃悠到了岁月的彼岸,这里的土地又富饶到了金贵的地步,但远在太平深山的铜锣坝森林公园更隐合着金属与水与丛林碰撞出的暗语,“铜锣”这一词条能让一字不识的农民喜悦一辈子,也让一湖高原之水沉默,不再呼唤时间把自己带走。
当地人说原始的铜锣坝,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宝贝,密林深处有一种树叶,可以化铜水制造“假币”,因而盗采泛滥,匪患不绝,官兵上山剿匪时,便有人敲锣传信,锣鼓声声,随湖水荡漾传信,终得以肃清匪患,众生安详喜乐,国泰民丰,天长日久,便把这个地方叫“铜锣坝”了。
幅员三千多公顷的铜锣坝,三十三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深处,珙桐、红豆杉等观赏树种、珍稀植物等有一百多种,还有金钱豹、黑熊、水獭、岩羊、云猫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数十种,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区加之五溪流、十八盆地、十瀑布、七湖等,组成铜锣坝的山河。
往前走,芦苇丛中,不时有惊鸟飞过,溪流中的游鱼,追逐一枚水草玩耍。再往前走,石头上的苔藓还是新鲜的,而躲在树丛中自然奔放的鸽子花(珙桐),不时从溪流边探头出来,高古优雅的合欢突然横亘挡住去路,高人雅士喜欢的菖蒲也随溪流起伏,疲累了,掬一捧清泉一饮而尽,流水中都透着菖蒲的香气,山石陡峭处,一簇簇笻竹从石缝伸长脖子,俯视着欢乐的流水,突兀长出的紫藤,顽皮地躺在林中小路上,好像和你逗趣,俯身捡起枝条,湿漉漉的藤条滴下伤心的眼泪,让你不忍离去;藏身落叶、流水中的琴娃也不甘寂寞,动情呼唤伴侣回到山林……
金沙江这条黄金水道,在流经水富港的中嘴后终于汇入滚滚长江。逝水沧桑,在水富,铜锣坝与金沙江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但它们潜伏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金沙江在汇入长江之前从来没有改道。
金沙江这条黄金水道,在流经水富港的中嘴后终于汇入滚滚长江。逝水沧桑,在水富,铜锣坝与金沙江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但它们潜伏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金沙江在汇入长江之前从来没有改道,这条大江一些年在封建王朝的历史上流过,一些年又游离于中央王朝的历史之外,它的命运总是大起大落、忽左忽右。
京铜外运是金沙江这条边缘河流一时之间在朝廷上拍打出来的浪花,这些浪花当初并不欢快,完全是苦涩的,现在则已锈迹斑斑。但金沙江始终以它那罕见的耐心,书写着自己的边缘历史。
铜锣坝是“京铜外运”的重要段落——从茶马古道艰难跋涉到盐津五尺道的马帮,越过茫茫乌蒙山,穿过串丝经堂,翻越成凤山,在抵达荒无人烟的铜锣坝时,早已人困马乏,浩荡的马帮卸下货物,在密林深处埋锅造饭,狂饮酣睡,困乏的马队,仙女湖边卧槽饮马后,整队向横江进发,最后到水富港,卸下铜锭、银锭等矿物,放下茶叶、思念和对朝廷的忠诚表白以及粗狂的山歌,带上长江货船载来的丝绸、粮食和中原的信息,吆喝着狂野的马帮,哼着长江上听来的歌谣,摇摇晃晃赶回大山,等待下一次远行。
倨傲的铜锣坝悬挂着天庭神秘的密旨,明澈的仙女湖早已不动声色将旨意收归眼底。我们还是得靠机动船走进在铜锣坝内心居住的仙女湖。静默的湖水在后退,那些在湖面漂荡细细的水草,迎合着突然而来的波动,东奔西躲,湖心里还有原本生长在铜锣坝的参天古树,只因一次人力筑湖,它们就被淹没在水下,参天之木向上伸展枝条泛起一点点绿芽,但也是病树之末,终究抗不过水之坚硬,挣扎一番后,他们还是屈服于水的柔媚。湖边静静的小木屋,掩映在绿树丛中,湖水荡漾涌向岸,木屋又开始在水面摇晃……
在乌蒙高原向川江丘陵附身的过程中,山河鸣奏出动人的交响曲——金沙江边的地理地貌很是奇特,大江大河旁边,就是悬崖峭壁,大江里穿行,高耸入云的山峰下,祥云绕山,江河鸣奏,总有登山人,放下红尘的羁绊,攀高望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成凤山横跨在乌蒙群山和横江、金沙江之间,成为水富的最高峰,天上和人间连接的中转站,悬在云间的山巅,为回家的孩子指引方向,为远游的行者唱颂平安。
水富县城到石罗50公里,一条公路修建在横江的右岸,横江的那一边是一条铁路,不时有红铁皮的火车轰然而过。顺着金沙江的方向,顺着村庄的方向,在水富的田野和江岸行走,在抵达成凤村的山脚时,必须得停下,因为一个叫石罗的地方阻断了方向。
横江在注入金沙江之前,早已变成一条水电的河流,不到50公里的水域密布着三个小型梯级电站。石罗到成凤山的乡村公路虽已修通,但因为路面不好,我们只有沿着石板山路一直攀爬而上。
在楼坝这个喧闹的小集镇上,有一连串已经废置的清代民房,人称“大新号”。这个村民小组也叫“大新”。那一连串清代民房土木结构,建筑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米。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修建的,也没有人知道它当时是不是一个商号。如果泛泛而谈,“大新号”当然是一个大地主修建的,金沙江在这一带有若干渡口,它是一个商号的可能性极大。
有村民说,大新号里住过几个人,不多,就是几个人,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一家人。 大新号里曾办过私塾。后来,大新号被作为胜利果实分给农民,记不清那些农民是否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我们看到的大新号,里面布置着篱笆,可能有人把它当作饲养场使用过。地主占有了当时大量的社会资源,留下了很多痕迹。
离这个小集镇不远处,就有一间破败的祠堂,是一个周姓地主建的。那里静默着两块碑石,碑文以一种集体主义的方式突出一个家族的秩序和梦想。而在楼坝村,就有一个村民小组叫“围墙头”,这个地名的来由,就是唐氏地主在那里修过围墙。那些围墙因为坚固,保存了一两百年。
楼坝村还有一个谭家祠堂。地主家族的秩序早已被摧毁,现在留下一些他们梦想的物证,从这些物证上看到的是一个地方的开发史、建筑学等等不一而足。
横江之畔的新滩村庙口,浩荡的横江横冲直闯后,遇到一座山,牛心山,在高耸的乌蒙群峰前,江流突然没了脾气,温柔地围着悬崖和村庄幸福地旋转。
横江和金沙江耸峙,水富成为云贵高原上,群山奔向大江大河的最后一道出口,戏水的峡谷高山倒影,水富开始成为江河彼此的倒影,河流藏掖高原的密令,群山在天上缥缈,逆风飞来的河流带着群山幸福的号令,聚集后迅速飘散成江河的秩序。
看到白云又躲进了山峦,一名年幼的孩子跑向牛心山,她要把藏在山巅的云朵赶上云端。涉水过江,攀山越岭后,孩子在山坡停下,天空放晴,白云围绕在她身边,她是云朵放牧在大地最小的孩子。山脚下,高傲的横江也开始静静流淌。
这个贪玩的孩子,因了云朵和大地太近,她的父母外出打工了,这样的早晨,他们正奔向某个城市的内心,为守在大山深处、滔滔江边的父母和孩子,带来生活下去的辉光。
孩子的奶奶知道,她的亲人在远方。当年老伴用背篓背来泥土在石板上开荒,她在流水上耕种村庄,在天空下种植红薯喂养年幼的孙子和寂寞的暮年。
锋利的锄头,轻轻举起轻轻落下,潮湿的红土,热气腾腾地倾倒在老人脚下,瘦弱、微小的红薯堆放在高大、威严的谭氏祠堂背后。他们喜乐的眼睛收割的稻谷,堆满庙口的后仓。
孩子在松软的地里,捡拾奶奶扒拉过来的红薯,奶奶累了,无所事事的她,攀爬上爷爷和父亲堆砌的石头,遥望父母远去的他乡。
这座在江边矗立了180年的祠堂,在山河的奏鸣中,石头的城堡,看着童稚的孩子,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记者:杨 明 刘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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