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电视剧里,把雍正的新政吹得天花乱坠,但原著中却让人很是纠结,因为这新政似乎有颇多的难处,
就拿田文镜在河南开荒增田这个举措来说,看似极好的一条政策,就惹出了不少的乱子,
“陈学海。”雍正和蔼地说道,“你跪到前面来奏!”
在众目睽睽下,一个身材微胖,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白色玻璃顶子,侧身膝行穿过前面几个部院长官直到御座前,叩头道:“臣刑部员外郎陈学海!”
“你有什么要奏的?”
“田文镜乃是奸邪小人,方才万岁表彰他为模范督抚,”陈学海连连叩头,“皇上信任这样的误国害民小人,诚所谓雍正新政役大投艰,岂能期之必成?”
允禩见雍正今天摆的这个阵势,原已觉得气馁,没想到自己安排的湖广布政使勒丰没有发难,却先跳出来一个陈学海。他兴奋得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强按捺了激动的心情,用目光寻找着勒丰。
“这说的是田文镜的私德。”雍正不安地注视了一下已有些骚动的会场,说道,“就朕说的几项国策,你有什么条陈?”话音刚落,下面有人高声道:“奴才勒丰有要奏的事!”雍正抬头看了看,说道:“你也跪上来!”
“扎!”
在瞠目结舌的人众之中,勒丰跪了上来,伏首叩头。陈学海连连叩头道:“私德不淑,何来的公义?求皇上圣聪明查!田文镜在河南垦荒,垦得饥民四处流散,他实行‘官绅一体当差’,已有河南学政申报,士子要罢考,河南官场有口号说:‘田抑光,如虎狼,强征赋,硬开荒。小户走四方,大户心惶惶。’这样应该投畀豺虎的酷吏,何得为天下表率?”勒丰膝行一步,也叩头道:“陈学海所奏句句是实。奴才湖广和河南比邻,前曾有奏本,外省饥民流入湖广,奏旨在汉阳三镇设粥场。奴才亲自查看询问,饥民中十个里有九个是河南人。田文镜去岁报的是丰收,而且有嘉禾祥瑞为凭。他这么作,难逃欺君之罪!”
——节选自《雍正王朝》
这是原著中八王议政的其中一出乱子,陈学海参田文镜虽然有党争之嫌,但是对田文镜的非议却并非空穴来风,
田文镜在河南垦荒,垦得饥民四处流散,
垦荒本是好事,却竟能逼得饥民四散,这让人好生奇怪,但看完文中的另一场景之后,就见怪不怪了,
“唔。”弘历听他说得语无伦次不成章法,转脸问王氏道,“你们是河南人,哪个县的?”
王氏低着头,掩着方才被撕破的前襟,已经全然没有了那股拼命的泼辣气势,腼腆地说道:“回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弘历怔了一下,说道:“黄台?唐时武则天称号,有一首诗叫《黄台瓜辞》,很有名的,是不是你那里呀?”王氏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村的西瓜长得好是真的。前明弘治年间一场大水过去,地也没了,成了河道,什么也不说了。”
“你们县在这里有多少人?”
“二百多个吧。”
“不想回老家么?”
王氏抬头盯了弘历一眼,叹道:“作梦都想……可回去粮没粮,种没种,牲口农具都没有着落,仍旧种不成地。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自己种熟了的地偏不让种,逼着人开荒!荒开出来,好地又沙荒了——老爷,回去不就图过个安生日子?里甲长整日敲锣撵人开荒,人心都搅碎了。唉……”
弘历站起身来,悠悠地在刷干净了的粥锅旁踱着,又站到棚口,眯着眼望着景色宜人的玄武湖和湖岸东倒西歪等着下一餐的饥民。半晌,吁了一口气,说道:“垦荒,田中丞没有办错。豫南豫西有些地方地少人多,又有地荒着。你不要怨田中丞,下头州县不晓事,拿着垦荒投他缘,讨他的好儿也是有的。”王老五一家原以为弘历惹祸打死人,必定要逃的,见他这阵势,才知道大有来头,齐把目光睃他。只是弘历不过十七八岁,干净爽利一个公子哥模样,再也猜不出他的身份。李卫想起晚间还要为弘历送行,赔笑正要说话,弘历却问他道:“这二百多人善遣回乡,你估约得有多少银子?”
“这个我们衙门核算过。”范时捷见李卫仰着脸盘算,在旁赔笑道,“大人孩子统算,人均得五两。四爷想发遣他们回去,奴才这就拨银子。”弘历想了想,笑道:“我不想惊动官府,这笔银子先从你两个身上垫出来,下次进京到我府账房里支还你们就是了。”
他这一说,李卫和范时捷都笑了。李卫说道:“四爷也忒小看奴才们的了。这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的差事。奴才做了这大的官,这点子孝敬也还巴结得。爷情自放心,这事明日就办下来了。爷盘桓几日也要北上,说不定从他们那儿过路呢,奴才不敢糊弄。”
“就是这样,我让官府发遣你们回去。”弘历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说道,“回去好好把地种起来,别往外逃了。至于垦荒的事,田中丞已经明白,前几日上折子说,‘胥吏不法,借垦田为名逼民外逃,今日已知为政当因势利宜矣’——他已经明白,又是清官,不会再让你们离乡背井了。”
王老五一家听得似懂不懂,但弘历的意思是听明白了:不必一路讨饭,回乡能安生种地过日子。大人孩子像仰望神明一样凝注着弘历,喃喃祈祷:“请老爷留个名讳给我们。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您老人家这么善行,天必定照应您中头名状元,代代公侯……”弘历听着只是暗笑,已转身出去,又对范时捷道:“赏他们二十两银子,回去好置农具牲口。”
——节选自《雍正王朝》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原来的老百姓,更确切地说是那些佃户,他们在自己租来的土地上耕作,就可以勉强度日,
但是官府强制性要求开荒,开荒令到了基层,那些个里长乡长就勾结富户硬逼着佃户扔下原先耕作的土地,强迫他们到荒地去耕种,开荒出来的土地又不肯重新租给佃户,而是强迫性地把佃户赶回原来耕种的土地上(佃户相当于打了白工),这还不止,等到佃户回到原来的土地时,才发现原来耕种的土地由于撂荒太久,已经沙化成了新的荒地(在荒地种东西并没有在原先一直耕种的土地上来的轻松),
于是,两头不到岸的佃户,只好拖家带口地四处逃荒(相等于人为地制造了饥荒),
四月江南已是花谢树绿,从驿站踅北而行其实已是南京市郊,但见黄土便道两边杨柳婆娑,暖风宜人,不断头的菜花在西下的斜阳里漾荡有姿,间或有菜田,栽种着茄秧、青椒秧、小葱、水萝卜、黄瓜、菜豆、青笋等菜蔬,青翠欲淌。小孩子们在浇菜的水渠边,有的扑蝴蝶,有的捉虫子,有的在戏水玩耍,间或有滑落在水里的,被岸上一群总角小子抛泥撒沙,打着水仗,有哭的有笑的有闹的有骂的,有大人拉着泥猴一样的儿子打屁股的……一派农家田园风光。三个终日昏头昏脑钻在公事丛中角逐名利的亲贵大员,都觉耳目为之一新。弘历一边漫步走着,问李卫道:“你怎么会想起设义仓设粥场呢?皇上几次跟我夸奖这事。说几时天下督抚都办起这个善举,治化极盛也就快到了。大抵太平日久,地土容易兼并,总归富的少贫的多,即使太平,也不免有水旱蝗灾,历来革命都是雄杰奸狡乘了这个‘机’。从长远说,这真是庙堂百姓二者兼顾的好法子。”
“我没有皇上想那么远那么深。”李卫手里拿着一根草节儿,一点一点掐着在嘴里嚼,“我只晓得人饿急了什么滋味——看见吃的就想抢,看见有钱人就想打!我一个婶子,丈夫死了十年,守节不嫁,一场蝗灾过去,庄稼吃得像割过一样。她就卖花儿了(mai身)——她还要养活儿子呀!”他沉默着,不再言语了。范时捷点头叹道:“这是真的。我在芜湖盐道,见过刘二饥民暴动,就为一斤粮没给足份量,那个刘二卖柴从那儿过,一扁担打得米店老板西脚朝天。几百饥民乘机抢米,烧店铺,抢银号,连不是饥民的也卷进去,逢大户人的门就砸,抢粮杀人奸污妇女……费了多大事才镇压下去。杀刘二是我当监斩官,外头设酒祭奠他的有几十桌,我只睁眼闭眼,不敢触这众怒,还亲自过去敬了他一碗酒这才行刑。四爷,你要身临其境就知道了,那真是一触即发,一发就不可收拾!”弘历幽幽望着远处,大约阳光下的油菜田太刺眼,略为眯缝的眼睑中瞳仁闪着光,他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卫眼见前面乌沉沉一片高房,四周的墙边站着岗哨,用手一指道:“这就是江南粮库,过了粮库就是玄武湖,施粥场就设在湖边。”弘历问道:“为什么设在这里呢?”
“那边有个破落了的五通庙,能遮个风雨。”李卫说道,“靠湖边有水,洗洗涮涮干净些,病也就少了。离粮库近,取粮方便——城里头我不许有讨饭的,外头要安置周到才不易生事。”
三个人边说边走,果然转过粮库,便见浩渺的玄武湖清波涟涌。湖南岸西侧一座大庙甚是雄伟,只年久失修,看去灰蒙蒙的。庙东一边空场,似乎是昔年过庙会的场地,空场东边一排芦席搭成棚子,旁边垛着拌子柴,棚后六个烟筒炊烟带着火星必剥声直冲而起,轰轰直响。因快到饭时,空场上已集了上千的饥民,似排队又似散乱地站成六路,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的碗敲得山响,不耐烦地等着开棚舍饭。人群中不时发出争吵声,粗野的骂声,女人奶着孩子哼儿歌声,还有小孩子挨打尖叫哭声,也不时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哄笑声,乱嘈之极。范时捷一眼瞧见粮库帐房的一个书吏正忙着指挥人从车上卸米,却不知姓名,“哎——”地喊了一声道:“你,喂,愣你妈什么,叫的就是你——过来,有问你的话!”
“是范大人呐!”那吏目觑着眼盯了半日才认出来,颠着屁股跑过来,给范时捷打千儿道:“小的殷贵给方伯大人请安!”立起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弘历和李卫,满脸堆笑,说道:“您老人家怎么有工夫到这儿来啦?怪肮脏的,连个坐处也没……”范时捷不理会他啰唣,问道:“在这趁粮的有多少人?”
“不一等,多的时候三四千。今儿人少,一千五百人吧。”
“按人头分发,一人摊多少粮食?”
“三两。”
“带孩子女人呢?”
“回大人,按人头算。”殷贵笑道,“孩子也一样。饭前发竹签子,一个签子一份儿,省了争吵。”
弘历在旁插嘴问道:“都是本省的?外省人多不多?”殷贵瞟了一眼弘历,忙低头道:“回大人,本省十停里占不到一停。李督爷有宪命,凡本省饥民给粮回乡。各县地方上还有度荒粮,这里的本省饥民多是家里没有地的。你打发他回去,他依旧来了。”
弘历不禁一笑,又问道:“哪个省来这里讨饭的最多?”殷贵毫不犹豫地回道:“河南。不但多,且都是一窝儿一窝儿。有的一家子三代,有的独个来了又去了,叫一群来,最下作了——你少给他盛一点,日爹骂娘地乱叫。窝子狗似地,吃定了我们江南了!”他脸上带着鄙夷睃了一眼吵吵叫叫的人们,忽又叹息道:“也难怪他们,那边说叫‘垦荒’,有的县巴结田中丞,报数儿越多越升官,里保甲长们撵着人放荒熟田开生田,一个不对就拆房子撵人,开出荒来种不出庄稼,原来的地也耽搁了。”范时捷见弘历脸色阴沉,只是沉吟不语,便笑道:“咱们棚里看看吧?”于是殷贵导引,三个人漫步来到棚前。只见六个棚面西座东,一字排开六口大杀猪锅,都是满满的粥。棚里垛着米袋,摊有守夜的床铺,锅沿放着几把大勺子,几个火工脱得只剩一件单衫满头油汗手握长柄勺子翻搅那米。弘历用勺子舀起翻花大滚的粥,看那颜色似灰似红,凑到鼻子近嗅嗅,微微带着股霉味,不禁皱皱眉头,问李卫,“吃得饱么?”
“吃饱是差不多,这东西不顶饥,几泡尿就饿了。”李卫不禁一笑,“也不能吃饱了,也不让他饿死,这是我的宗旨。”弘历轻声叹息一声放下勺子出棚,沿着场边向西踅去。李卫这个话他在山东赈灾,听山东巡抚也讲过。舍粥是为救荒救命,不能叫灾民吃得比在家种地还强,也不能让他们饿得砸了粥棚,这里头的分寸难为了地方官。李卫和范时捷早已赶了上来,见他恍恍惚惚往西走,范时捷忙道:“主子,那边是五通庙,里头住的都是这些人,没什么看头。”
弘历似乎没有听见,加快了步子来到庙前。由于快到开饭时,这边庙里几乎已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衣衫蓝缕的老婆子披着破袄,偎在门洞角晒太阳。弘历抬头看时,果见庙前一块破匾,上写“五通神祠”四个泥金大字,“祠”字已经剥掉半边。楹上对联还算完整:
有灵有神辉光照八方祐国而裕民,如应如响血食临万众祸淫且福善。
——节选自《雍正王朝》
不得不说,在施政能力方面,李卫比田文镜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田文镜只懂得用强,一味硬来,很多时候都是事陪功半;
而李卫手段百出,灵活变通,而且心思细密,常常事半功倍;
这当中的区别,恐怕在于出身方面,李卫叫花子出身,什么苦都吃过,有名的难缠鬼;而田文镜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出身富裕家庭,因为没有考上进士,所以就捐钱当官。。。。
不过田文镜有一样倒是比李卫强,就是修河方面,说到田文镜的修河功夫,就连弘历也禁不住赞叹,
此时天已向昏,高高的河堤几乎于铁塔塔尖平齐,像一道没有堞雉的长城,乌沉沉压在河岸,由西而来绵遥向东逶迤伸去。闷响的河啸仿佛带着紫褐色的水气隔堤弥漫过来,与带着水腥的河风扫荡着堤内广袤的沙滩。沙滩上青郁郁的花生秧,碧幽幽的西瓜地,和东一片西一片已经发黄了的麦田,仿佛经受不住这令人发悸的河啸和熏风,受惊了似的随风荡摆着,不时发出瑟瑟的抖动声。西边远处落日正在闭合它最后的余辉,不甘沉沦似地在邙山的剪影间挣扎着降落下去。弘历踏着之字形的台级登上土堤,却又和在堤内的心境不同。田文镜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从堤顶到河床,里边全都用大条石包面严严实实砌了,一色的石灰勾缝,几处凹湾间弘历抠那石头,竟然一块也不松动,细看居然用的糯米粉浆灌的缝。此时菜花汛尚未过完,河堤上半截过水的痕迹宛然犹在,已经落至半槽,放眼向对岸不到一里宽的堤岸望去,浑黄的激流裹挟着杂草、河藻,打着旋儿,一泻东下,涌浪是有人来高,仿佛无休无止地,从河心汹汹排水而来,在堤上激起两三丈高的水花,又无可奈何地退回去,浪声漂没在可怕的啸声中,像一声声叹息被闭掩得无声无息。
“真是壮观!”弘历的袍角被堤顶的劲风撩得老高,眼中闪着惊喜激动的微芒,回头对从侍在侧的刘俞二人道,“你们看看,这要费多少工,花多少钱?田文镜纵然来河南什么都没干,这条堤也就功德无量。他就一千条错了,这一条仍够个模范总督!”“四爷说的是。”俞鸿图也凑趣儿道,“圣祖爷时治河能臣靳辅陈璜,毕生也没有建起这重大堤,奴才也是这么想,老百姓不堪劳役,逃荒还可以再回来。一丢儿锡秀才罢考,还可以等下一科,那是什么吃紧的事?真该叫攻讦田文镜的人都到这里来瞧瞧!”刘统勋什么也没说,陶醉了一样眯着眼盯着远方,直到弘历招呼下堤才惊醒过来,偶转脸向东望去,见一个人背着手踽踽沿着堤顶走,忙道:“四爷,那个人像是田制台呢!”众人一齐回头,盯了好一阵,那人才走近了,果然是田文镜。他一边走一边眺望河景,没有留心到弘历一干人。直到两丈远近,弘历才在堤腰高声道:“田抑光,口里喃喃地,跟谁说话呢?”
“是四爷呀!”田文镜猛地一呆,才认出来,碎步下到堤腰,台级上不便下跪,只恭身为礼,说道:“心里闷极了,到河堤上走走我就心宽些。”
弘历望了他一眼,田文镜脸色青中透黄,头发都被河风吹得有些蓬乱,额前嘴角满都是刀刻一样的皱纹,却是凝固了的石像一样一动不动。此刻离得极近,他才留心到这位总督竟满手都是老茧,手背已都松树皮一样粗糙。弘历不由得心里一缩,说道:“闷了,我就在开封嘛——”猛地想起自己曾下过逐客令的,便不再言语,一级一级漫步下到堤内。
“方才四爷问。”田文镜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跟着弘历在麦田埂上走着,徐徐说道:“奴才是跟皇上说话。有些人,有些事我死也不明白,有些人坐而论道口似悬河,一点实事不作,偏偏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有些人苦死累死一心想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反而遭人唾骂。有些人做事驾了顺风船似的,扬帆就起,破浪乘风毫不费力;有些人做事处处掣肘,处处坎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讨不了好去……奴才……好恨自己无能……”
这是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话题,弘历低头思索半晌,问道:“出了什么事?”田文镜因见前面一个老农在刈麦,口张了张没有回答。弘历也不再问,徐步上前,轻声问那老农:“老人家,您怎么开镰这么早?”
“这片种得早,地势高,已经熟了!”老人只顾低头割麦,没想到这时分会有人跟自己讲话,吓得身上一抖,直起身子,见几个陌生人不像歹人,脸上才没了戒备之色,双手用麦秆挽着捆麦“腰子”,说道:“我是叫水吓怕了,年年种的,快熟时候就别着镰在地边上转,熟多少割多少。”
弘历看他割过的地,东一块西一块,鬼剃头似的,凡没有熟透的都留了下来,不禁一笑:“你好勤谨会打算。儿子们呢?他们就累你老爷子独个儿?”
“他们说今年不会过水,再等两天割也不要紧,就不来了。唉,这些年轻人……”
“你看今年会不会破堤呢?”
“不会。”老人瞟一眼大堤,头也不抬起说道,“有一年我们全家合计好第二日开镰,当晚一场雨,河涨了,冲日塌了。从此熟一镰我就割一镰,我是叫吓怕了。”弘历一门心思想安慰一下身边的田文镜,遂道:“你得谢谢这道大堤,不是它挡住洪水,今年你麦田早没了。”老人道:“我得谢老天爷,修堤时没把命搭进去!”
弘历便觉讪讪的,又问道:“这地一亩收多少麦子?”
“也就一石五斗吧。”
“这算好年景吧?”
“好年景要打到两石。”老人用草帽扇着敞开扣子的前胸,说道,“今年只能算个中等,沙土地,得要肥料。草肥、粪肥、熏肥越多越好。别看地薄,照样出粮食。可惜我们没钱,买不起粪肥呀!”田文镜忍不住插口道:“开封城东专设了粪肥场,一文钱一担,算便宜的了吧,一亩买他几十石撒了,这里又不缺水,那就是铁定的旱涝保收地!”老人苦笑道:“田制台不会盘算。他光知道造肥,没看看肥场离地有多远,一来回四十里,百里百斤一吊一的价,豆腐盘成肉价钱了。脚力钱也是钱呐!”
弘历肚里一阵好笑,见田文镜发怔,一把拉了就走,说:“天晚了,城门就要关了。咱们回去吧。”田文镜只好随他们来到铁塔旁的驿道上,邢建业因见他没骑马,忙过来让出自己的马给他骑。田文镜一边认镫上马,自嘲地笑道:“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我这个人是太痴了些,以为心到必定神知。我太痴了——”他猛烈咳嗽两声,用手帕子接了,见是血,手一颤,装作没事人将帕子掖了袖子里,一边放辔徐行,说道:“四爷,我实是累透了,心里也不好过,出来走走。李绂他从湖广到北京,在河南穿境而过,匆匆观花,对我不满,也还情有可原,阿山布罗、柯英、张兴仁他们天天和我一个城里,不知道我是忠是奸、是廉是贪?昨晚他们三个人联名拜折弹劾我‘沽宠邀功,苛酷为政’,专门抄了一份送给了我,还有万岁爷也转来一份糊了姓名的折子,说我‘作践圣道,欺蔑士人’,皇上叫我具折明白回奏。我想了一夜,一字也写不出。也许我真的错了?可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在康熙朝作了快二十年官,圣祖爷崩驾时,不过是个六品部曹。雍正爷登极,我奉命宣旨陕西,路过山西,弹劾‘天下第一抚臣’诺敏,与圣主际会风云,三年之内由开封府尹晋升巡抚,又在河南特设总督衙门,委我总督,成了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且就不讲忠孝节义这个大理,我田文镜受恩如此,不知道拼死答报,我还算个人吗?
“可如今我成了王安石一类的奸人!”田文镜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愤,提着缰绳的手都握得发白,“既不见容于士大夫,也不见谅于庶民。我们河南人勒紧裤带三年,这条堤修好,万事都可平安从容调理。如今堤修好了,逃荒出去的说是我逼出去的,民间说我催工派捐如虎似狼,官场说我邀功取媚说我沽宠邀功——我心里好恨!恨自己无能,不能使人知我的心,也恨这些鼠目寸光的乡愚!四爷,你大约不知道,我早已患了肝病,六十多岁风烛残年的人了,自知不久于人世。唯留此一片忠忱在这中州地上,什么也不顾忌了。天假我年,三年之内,河南若不能民殷粮足,四爷您请上方剑取了我这老头颅去!”
田文镜胸中积郁已久的话一泻而尽,泪水扑簌簌走珠儿般滚落出来。俞鸿图和刘统勋听着这发自肺腑肝膈的言语,心里一阵酸热,也不禁堕泪伤怀。
“这就是所谓‘知人也难,为人知也尤难’了。”弘历在得得的马蹄声中沉默许久,已是霁颜悦色,轻松地一笑说道:“国人皆曰可杀,我意独怜尔才。别那么死了老子娘似地懊丧,我既在此,当然给你撑腰到底。你是皇上的模范总督,心胸要再开阔些,度量要再大些嘛!方才看了大堤,我也很有感触,你凭一省之力,做这么大一件事,还没耽误了其余政务,真是不可思议。我要上奏皇阿玛,有谁再说田文镜的是非,一定叫他先来黄河大堤上看看!”
——节选自《雍正王朝》
雍正在位十三年,办了多少实事,单是上文说的这一条河堤,就足以让乾隆安心个二十几年,只是这一条河堤,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百姓的血汗换来的,
田文镜,我敬他是清官,但也哀叹他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于留下来种种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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