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三江交汇处，合江门。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后怕，要是死了人怎么办？我怎么跟他家人交待？”回想起12年前自己组织的那场长江漂流，57岁的宜宾县游泳协会原秘书长曾世平心有余悸。2006年8月12日，曾世平带领15名游泳爱好者，从宜宾两合水（长江零公里地标）下水，沿长江漂流到重庆。
这是迄今为止，宜宾本土游泳者组织的第一次长江冒险漂流，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次长江漂流探险后，曾世平及队员们对长江、对生命更加敬畏。
当前，全国正值汛期，长江水系进入洪水模式，各地洪水峰值不断出现。7月13日，7人在嘉陵江重庆段漂流时被群众误认为落水，消防赶到后漂流者拒绝救助，救援人员不得不驾驶冲锋舟护航“陪游”；7月15日，3名男子冒险进入岷江宜宾段游泳，一人失控被卷入长江，所幸被长航公安泸州分局宜宾派出所民警驾快艇救起。
“再强壮的体能，再精湛的技术，都不是长江的对手。”游泳18年的“老把式”曾世平告诫称：洪峰来时，千万不要冒险“斗浪”。
洪峰来临时，游泳者挑战长江
A、长江斗浪人
重庆7人嘉陵江斗浪 拒绝消防救援
据媒体报道，7月13日下午，重庆市北碚区消防支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发现北碚境内嘉陵江洪峰中有人影，疑有人落水。接到报警后，重庆北碚消防支队立即调度城南中队携带冲锋舟前往，一旦发现落水人员将立即抛送救生圈、救生衣等实施救援。
事发时嘉陵江合川东津沱站已经出现洪峰水位210.93米，超警戒水位6.00米，超保证水位4.00米。当地人形容“此时的嘉陵江，浑黄的江水咆哮着奔腾而去，俨然一头猛兽”，这样的水情，是不符合安全游泳条件的。
消防救援人员经过近1个小时的搜寻，终于在北碚水土码头附近水域发现7名“落水者”。但令救援队员意想不到的是，当冲锋舟接近疑似“落水者”，正准备抛掷救生圈，将其拉上冲锋舟时，却遭到了“落水者”拒绝。原来，这些“落水者”是外地游泳协会成员，他们认为此次嘉陵江洪峰难得，坚持要体验洪峰漂流，拒绝救援。
据重庆北碚区消防支队城南中队中队长王植回忆，因洪水湍急，消防冲锋舟多次险些被洪峰冲翻，救援队员与漂流者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在经过20分钟的劝说后，终于有2名漂流者同意上船。但没过几分钟，两名人员再次跳入洪水中，继续漂流。这让救援队员十分无奈。
确定游泳者可能遭遇危险，而潜在的遇险人员却拒绝救援，现行法律法规又没有规定大江大河禁止游泳，这让消防救援人员遭遇尴尬。救援人员既不能救，又不能走。只好驾驶冲锋舟，一路“陪游”，为冒险的游泳者保驾护航。江里有船陪着，岸上还有车陪着，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漂流者上岸。
不仅重庆嘉陵江出现类似情况，长江、岷江和金沙江穿城而过的宜宾，也常有类似事件发生。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的民警们，就曾听到长江中有人呼救，大喊“来不起了，救命”。可是当民警驾船赶到身边时，两名男子居然乐呵呵地告诉民警，他们是准备漂流到李庄的游泳高手，呼救只是“喊起耍的”，并拒绝了民警救助。
据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统计，仅2017年，该所成功救起13人，其中七八人是游泳者；而宜宾海事局一年半里，成功救起42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游泳者在江中遇险；2017年汛期，宜宾海事救援船曾一天出警八次，救起10名游泳遇险群众。救援人员呼吁：能不能参照国际惯例，对于自愿冒险下水而遇险的市民，由获救者承担救援费用？
宜宾游泳者长江遇险 幸好营救及时
7月16日，停靠在长江宜宾滚装码头的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囤船上，来了2名特殊的“办事群众”。来人找到民警魏夏兵后，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随后亮出两面锦旗，上书“挽救落水少年，人民的好警察”。原来，魏夏兵和他的同事们，头一天刚刚从长江中救起一名游泳者。
7月15日18时30分左右，23岁的宜宾市民陈鹏和朋友陈建国、刘勇相约，前往岷江宜宾城区岷江大桥下游泳。“我不大会游，只想在桥下游一会，没想到江水太大，失控被冲走了。”陈鹏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两个同伴虽然会游泳，但自己不会游，带了个救生圈下水。而不会游泳的陈鹏，并不是第一次在岷江冒险游泳。
下水后不久，陈鹏发现洪水太急，水中的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多次试图靠岸而不得。即使同游的陈建和刘勇试图帮助陈鹏，但由于江水湍急，三人根本游不到岸边。很快，三人被冲进了两公里外的长江中。当日，宜宾水文分局发布的水情预报显示：长江宜宾水位达11.79米，江水处于上涨过程中。
陈鹏回忆说，在江中一直有设法自救，但是即使被冲到江边，多次试图抓住岸边的东西，但都没有成功，双手被擦得血肉模糊。到了长江6公里外的长江大桥下，同伴陈建国率先获得生机，爬上江岸。陈鹏和刘勇继续被长江激流裹携着漂向下游，而陈建国则快速找到附近的路人，借电话报警求助。
又被冲出200米后，刘勇从后面奋力推动陈鹏，试图把他推到岸边。但是由于紧张、体力不支及岸边附着物缺失，陈鹏没有抓住逃生的机会。无奈的刘勇只好靠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叮嘱陈鹏抱紧游泳圈不放，等待救援。在长江中往下游漂动时，陈鹏曾从一艘船旁经过，看到一线生机的他大声呼救，但船上的人好像没有听到。
当日15时30分，四川省气象局发布暴雨黄色预警：15日20时至16日20时，成都、雅安、眉山、乐山等七市部分地方及阿坝州漩映地区有暴雨（雨量60-90毫米），局部地方有大暴雨（180-220毫米）。而成都、雅安、眉山、乐山大雨，必致岷江宜宾水位猛涨。
19时左右，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接到群众长江遇险警情，民警魏夏兵、易理和两名船长船员迅速出警搜救。“我们以最快速度出艇，速度达到极限。终于在长江瞌睡坝发现已经体力完全透支的遇险群众。”魏夏兵说，当时陈鹏抱着救生圈，脸、唇都已发乌，冻得发抖。民警们将救生绳抛给陈鹏，合力将其拉上船。
“幸好当时还没有天黑，不然根本看不到落水群众。”魏夏兵说，其时正值金沙江库区泄洪，而岷江在上游遭遇暴雨后，正在持续涨水，长江流量达到22000立方米/秒，人和浪斗，必输无疑。“我已经绝望了，心想死定了，听天由命吧！”陈鹏说，当时真没想到还能获救。而警方估计，此次营救陈鹏所动用的行政资源折合成现金，将超过1000元人民币。
洪峰过境时的金沙宜宾城区段
大江洪峰中斗浪 激情与风险共存
两天后的7月17日上午8点左右，6年来长江宜宾段最大洪峰通过合江门长江零公里地标。相对于枯水期来说，此刻的长江江面被抬升了20余米。金沙江和岷江，两股浑黄的洪流汇入长江，江心激流如万马奔腾，而江边可见暗流涌动。宜宾长江公园、城区滨江景观带、南门桥地下停车场被淹，长江流速达到30000立方米/秒。
即使在如此严峻的洪水面前，宜宾境内的岷江、金沙江、长江里，仍有游泳爱好者在逐流斗浪。宜宾城区潼关码头、金沙江铁桥休闲广场、合江门长江零公里地标广场及岷江大桥，均有游泳者身影。罗文是宜宾“地标龙头”游泳队队员，一早大他就前来游泳。由于水太大，罗文没有游入主航道，只是在龙头附近游了几圈。罗文说，体力好的一名队员，一大早就已经“车过三江”了。
“车三江”是游泳高手们的行话，即从合江门长江零公里地标出发，第一站横渡岷江，至长江北岸白塔山脚航标处；随后横渡长江，至南岸长江公园水幕电影处；然后步行至金沙江戎州桥下水，横渡金沙江回到长江零公里地地标。“车三江”是对游泳者体力、技术和极限的考验，游程共三公里左右，只有极少数的游泳高手，在安全护具的跟随下，才敢向三条大江发起挑战。
当罗文和另外几名女性游泳爱好在合江门游泳时，“地标龙头”队更多队员，在上方的合江门广场做准备运动。上午9:30时，20多名队员下水，此时的长江水位为275.30米，涨了16米多。虽然每个游泳队员都带着救生护具，但岸上的围观群众和记者，都暗自为他们捏了把汗。但洪水在游泳队员们眼里并不是威胁，他们在40多分钟时间里，不断地游泳、跳水。
而上游两公里左右，以岷江为游泳基地的宜宾“永康游泳协会”，显得更加独具一格。队员罗九哥不仅每天都要在岷江游泳、漂流、斗浪，从岷江桥下水，到800米外的春畅坝上岸，365天从不间断。而且自去年开始，罗九哥会在夏天带着自己的外孙下水，随他一起漂流。不到3岁的外孙欧阳俊贤，可以说是宜宾游泳圈子里年龄最小的编外队员，他首次下水漂流的年龄是8个月。
“一到夏天，外公都会带着下水，安全措施很到位，没得问题。”说起外孙，罗九哥的老婆沈四姐有点自豪。记者注意到，罗九哥每次带外孙下水，都会给他绑上救生衣，水里至少有两名队员守护在孩子身边。而欧阳俊贤一旦发现外公下水不带自己玩，就会哭闹着和外婆发脾气。
一周以来，成都商报记者接触过的十余名游泳爱好者，都是有着数年甚至数十年游泳经验的“老把式”。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是对自己的游泳技术有自信，也对江湖风浪有敬畏。这体现在下水前他们会做足准备工作、带够救生护具。“对于普通市民，最好不要轻易从大江大河下水游泳，否则很危险。”游泳者说，任何人下水都应该带救生设备，把安全放在首位。
宜宾合江门零公里地标广场
B、斗浪风险大
“在江河里翻滚久了，对风险的认识是足够的。”作为组织者，曾世平希望给漂流队员买份商业保险，“万一有人遭遇不测，好歹给家里留点钱。”但曾世平很快发现，大型保险公司纷纷拒绝向他们提供保险服务。通过一位从事保险业的队员，曾世平联系到了一家更灵活的小型保险公司。可是当公司上层得知他们是去冒险漂流长江后，跑了好几趟保险公司的曾世平最终得到两个字答复：“不保！”
保险无望，风险又大，怎么办？曾世平想了个“免责”的办法：让队员签“生死状”。“不仅自己要签字确认是自愿，出了事情自己承担责任，不牵连组织者和其他队员，关键是家属还要签字，承诺队员出事后不找别人麻烦。”曾世平回忆，有的队员家属不同意，他就自己冒充签了老婆的名字。“直到出发前，他老婆才最终同意了，找过来签字，才知道前面的签字是假的。”
与事前评估的风险相比，曾世平认为进入长江后的风险更大，根本无法预料。“在水里的时间，正常游泳是一小时左右，不会有任何身体不适。但是两个小时，就超过正常值。”曾世平告诉记者，在长江漂流时，每天有七至八个小时完全泡在冰冷的江中，对体能和意志力是极大考验，“可以说每天都在挑战身体极限。”
长江虽然风浪不大，但是头顶烈日当空，几乎每天都保持4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队员们戴着帽子，但阳光投射江面后反射到脸上，所有队员脸全部晒烂。到了江津时，平素体能较好的队员张建华疑似中暑，又吐又拉肚子，不得上岸接受输液治疗。有人劝张建华放弃，但他不意愿，第二天一早又和队员们一起下水，继续漂向重庆。
最大的险情发生在合江羊角滩，“江水特别急，江面呈直角转弯，水面凶险，水下更是错综复杂无法预判。”途经羊角滩时，队员杨先富、徐华彬被漩涡卷到水下。“好在他们经验丰富，沉着冷静地顺水势游动，很快钻出了水面。”让曾世平心有余悸的是，如果两三分钟不能出水，必死无疑。另一次险情发生在龙门滩，“漩涡、鼓喷达到百平方米以上，别说是人，就连我们的生活船都可能被卷进去。”经商议，大家决定乘船过龙门滩，但仍有7人自愿冒险漂流，幸运的是全部顺利过滩。
水中遇险及急救
虽然长江漂流止于巴南，但此次冒险为宜宾游泳者积累了宝贵的水下经验。同时，也让一直梦想征服长江的曾世平，变得更加冷静，对生命和长江更加敬畏。因此，近十年来他和他的同伴们，坚持在金沙江游泳、救人，成为金沙江最后江段的“生命守护者”。游泳队员杨强告诉记者，宜宾县游泳协会平均每年救人四至五人，这还不包括江边踩空，队员们顺手救起的。
曾世平和百多名泳协会员，几乎天天都下水。即使没有游泳，也会坐在“鸡翅膀”游泳协会基地江边，观察游泳、玩水的市民。救过的人太多，以至于曾世平大多数都记不得被救者名字。只是游泳协会的办公室，挂满了锦旗。不久前游泳队员们救起的一个人，让曾世平印象深刻：来人带狗在金沙江里洗澡，狗被激流冲到鸡翅膀防洪堤，上不来。狗主人沿陡坡去江边救狗，没想到反被狗拉入江中。“就在我们脚下，几个队员马上跳进江里，连人带狗捞了上来。”
“最怕的是那些十来岁的孩子，没家长带，都是偷偷来洗澡。”天气炎热的时候，曾世平每天要冲着这些孩子“吼”几次，这个说话声音平和的汉子在此时会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要把孩子们从江边赶走。这些年曾世平也经常撒谎：“你敢下水？你晓得我是哪个不？我认识你老师哈，我要告给你老师听。”如果这还不起效，曾世平会把警用喇叭打开，然后吓唬孩子说：“还不快滚？警察来了！”
曾世平知道，无论他假装认识老师，还是假扮警察吓唬，都无法将冒险的人们从江边赶走；无论政府如何提示市民不要在汛期下水，也无法杜绝大江大河中的溺水事件发生，更不可能阻止游泳爱好者尝试挑战大江大河的激情。因此，曾世平根据自己18年的游泳经验，总经了水中遇险原因及自救办法，他希望通过成都商报批露给大家，紧急时刻可以保命。
三大遇险原因:
一、自然原因。曾世平说，漩涡、洄水、鼓喷，水下突然发水，这些自然现象无法预料，其来势突然，去势紧急。人一旦遇上，风险猛增，无法回避，只能被动应对；
二、人为原因。曾世平认为，江水中船只对游泳者构成巨大威胁，一来大型船只通过时形成巨浪，威胁游泳者安全；二来停靠在江边的船舶会形成水下暗流，人一旦被卷入船底将非常危险，必须立即、正确自救；
三、自身原因。在水中，人可能出现手脚抽筋，有心脑血管类疾病的游泳者可能突然发病。
自救方法：
曾世平希望通过成都商报告诉游泳者或落水市民：
1、首要的自救是下水前必须带好游泳圈、安全浮漂（跟屁虫）等水中救生护具；
2、手脚抽筋时保持冷静，停止游动并向最近的人呼救，利用救生护具保持浮出水面，尽量采用有效措施缓解抽筋症状；
3、被卷入船底前要迅速解开救生护具，一但护具绳索被缠绕在船下将失去逃生可能性；
4、没有救生护具不下水游泳，没有救生护具不水救人。
成都商报首席记者 罗敏
编辑 潘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