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拉蒙咖啡店
张衡还是老样子
点了杯红茶坐在僻静的角落
赶写着要提交的方案
一对小情侣走了进来
点了一杯摩卡和玛奇朵
老板薛帅在吧台位置瞟了一眼其中的男生
又瞟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张衡
“乖乖,这两个人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薛帅给张衡发了一条微信
“前台那个人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有吗?除非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真有这事儿?
”真有这事儿“
-
-
二十多年前
一条不平坦的公路上
一台缓缓向前的拖拉机
货斗上站着两个人
张衡的母亲和姑姑
姑姑死死的抓着货斗的边缘
尽量避免自己的衣袖碰到货斗之上
沾上黑漆漆的煤灰
张衡的母亲背着一个专门背孩子的小竹背篓
随车摇晃
满脸愁容
“你说要是老大是个女儿就好了,这样也不用把孩子送出去了”
”嫂子你也别多想了,没办法的事情”
那些年计划生育
虽说他们那里政策稍微放开
可以生二胎
但前提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女孩儿才可以
-
-
90年代初
没有泊油路
甚至都不是水泥路
拖拉机噗噗噗的在这条石子儿路上
走得很慢
很慢
飘出的黑烟
与这四月天明媚的天气
道路两旁的树荫
显得特别不相称
“其实嫂子你也想开点
没准换个地方孩子未来生活还好些”
张衡母亲努力的想象着
她们要去的这个地方
陇平
是周围几十里之内
少有的富裕之地
这个地方
是川东少有的平坦区
不但良田众多少有饥荒
而且当地盛产煤炭
生活条件放到周边数十个乡镇比
都算是最好的
“可你也知道我生老二
是真的不容易”
“孩子的命”
“算了,不说了”
姑姑给张衡的母亲使了个眼色
意思少说话
毕竟拖拉机师傅也是个陌生人
-
-
张衡母亲努力回忆着
生下老二经历的那些苦楚
前不久
逃离的贵州生下老二之后
张衡一家晚上悄悄回到了四川
藏匿在了张衡的外公家
但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的消息
计生办第二天就追到了张衡外公家
幸好张衡舅舅脚程快
知道计生办来了之后
提前跑回来
让张衡母亲带着老二藏起来
张衡母亲就抱着老二
躲到了后屋檐的靠墙而立的柴捆堆里
但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总会哭
张衡的母亲躲在柴捆堆里
直掉眼泪
按照当时的罚款水平
对张衡那样的赤贫农民家庭而言
基本上后一二十年
都将生活在一种泰山压顶的负担之下
张衡母亲看着怀里的孩子
心里默默的说
“孩子,你要是听妈妈的话
就别哭出来”
边想着
边流泪
耳畔不远处是计生办在家里到处翻箱倒柜的找人
计生办的人
守在院坝守了大半天之后
愤慨的走了
张恒母亲回到屋中之后
放下酸软的手
躺床上就立马睡了去
醒来之后
看着老二说
“你真听话”
小孩儿尽也乐呵呵的笑了
张恒母亲又说
“还是你听话”
随后用酸痛的手
紧紧抱孩子到手里
-
-
同样的交锋
在不到大半年之前
同样出现过一次
那时候还怀着孩子
计生办也是冲到了张衡外公家里
拿着强行堕胎的针药
誓要把这个超生的孩子
扼杀在娘胎里
当时也是藏在柴捆堆里的张衡母亲
曾就在柴捆堆里许愿
说如果躲过今天这一劫
孩子你将来一定要听我的话
果然
或许就是这种神奇的母子纽带
让张恒母亲觉得
老二是最听话的孩子
奈何天意弄人
终究必须要分开
-
-
到达陇平镇上之后
姑姑耐不住不老的少女心
东看看
西逛逛
那时候姑姑头婚老公
比较有生意头脑
做点小本生意
算是当时生活条件最好的家庭了
这次出来姑姑身上也带了些钱
于是乎张恒母亲抱着孩子
当作正常出生的孩子一样
和姑姑一起
在镇上享受了一段短暂的放松时光
在餐馆吃了抄手
还在集市上给孩子买了一件新衣服
-
-
“这老二跟老大一样
长得差不多
还都喜欢笑”
下午散场的时候
姑姑和张恒母亲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场镇外走去
“我觉得老二比老大要好
前面生老大难产差点就死了”
说完母亲摸了摸老二的脑袋
“你看老大还不是那么聪明
那么小就会说那么多话”
“话多又不听话
他爷爷还说他八字太大,克兄弟
你看,每次老二一挨着他就咳嗽个不停
一分开人就好了”
姑姑听了之后也知道
这邪门事儿发生过有几次了
不是很好反驳
一时语塞
“这些事情也不能全信”
“不是都说他爷爷算命算得准吗
还说老大以后长大了和父母一点都不亲
一点都不像老二特别听话”
“哎呀,大嫂,两个孩子都一样
有时候话多调皮点也没啥
像我儿子那样见着人就躲
也不好”
姑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甚至是想起了和自己说话很少的老公
总觉得自己忧郁的一面
好像全部给孩子继承去了
-
-
“我看那边有一家人
看条件还不错
过去看看吧”
姑姑指着一栋两层小洋楼
白色的外墙早被陇平镇上到处飘散的煤灰
弄得灰黑灰黑的
但
相比张衡家里还是夯土墙的破房子来说
好很多了
张恒母亲和姑姑这次出来
就是想借着到处借宿的机会
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孩子
也会同时兼顾着看下对方的家庭
一阵礼节性的寒暄之后
给对方说是赶路回家
现在天要黑了
希望对方能够好心借宿一下
对方也好心的接收了张恒母亲一行人
晚饭的时候饭菜还算可以
比张恒乡下老家当时的水平要好
吃完饭后
姑姑和张恒母亲
坐在院坝里开始轻声闲聊
-
-
“我看这家人倒是没有男孩儿
家庭条件也还算过得去”
姑姑说完之后
张恒母亲
回头望了一下这栋有些灰黑灰黑的房子
楼梯间墙面的透风小孔里
放着晾晒的鞋子
暖光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好似让人心安定了许多
“晚上再看看吧
合适的话明天白天问一问他们”
接着
主人家的婆婆也端着板凳
来到了院坝上
和张恒母亲一行人聊了起来
有些些超出预想的是
虽然这家目前没有男孩儿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
老人家居然没怎么逗小孩儿
而是一直家里长家里短的
和看起来年轻貌美的姑姑
聊得甚是热络
这让张恒的母亲在这个过程中
特别不舒服
不过得知姑姑已婚已育之后
对方的热络像是也减淡了几分
-
-
晚上安顿一行人借宿的时候
主人家搬出了一般条件好家庭才有
农村办席时候
置菜的案板
在一楼的偏厅找了两根高凳子
做了一个简易的床
只铺了一床薄棉絮
所以这个“床”睡起来特别硬
姑姑和张恒母亲都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小孩子倒是到点儿之后
不哭不闹的就自己睡了
晚上姑姑几次想找张恒母亲说话
张恒母亲都只是敷衍几句就沉默了
背过身
抱着孩子默默流泪
心里想着
就算是孩子能抱养到这个家庭
将来给孩子睡的
是不是也是只有这样一块硬硬的案板
孩子是不是永远都只会让他睡楼下的偏厅
甚至都不会让他上二楼去看电视
是不是不管抱养给哪一家
都只有这样的生活可以过
张恒母亲越想越伤心
彻夜未眠
-
-
第二天
一行人早早的离开了寄宿的人家
拖着有些腰酸背痛的身体
又开始漫无目的的沿着公路
希望能幸运的找到
没有儿子愿意收养孩子的好人家
路上时常有拖拉机经过
除了难闻的柴油味儿
还有遍地飞舞的煤灰
鞋子很快就脏了
鼻孔也都觉得不舒服
甚至能时不时的抠出黑色的鼻屎
莫名的糟心
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
在姑姑和张恒母亲的身上加重
-
-
姑姑和张恒的母亲
加快了脚程
在白天的时间里
尽可能多的去看对方家里条件是否合适
看对方家里是不是有男孩儿
壮着胆儿去和他们交谈
看他们是不是喜欢小孩儿
可是完全满足这三个条件的
在一天的时间里
几乎没有遇到
晚上再次借宿的人家
依旧是不冷不热的
让人无法下定决心
-
-
那时候的农村
什么事情都传得特别快
很多人都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在第三天的一大早
一个热情的老太婆
来到了他们借宿的那家人
扭扭捏捏的绕了半天话题之后
说不远地方有户人家
家里一直没有生出小孩儿
有意抱养一个
姑姑和张恒母亲便被老太婆引着
来到了那户人家里
虽说不是特别富裕
但至少比张恒乡里老家好
在万般不舍的情感之中
姑姑和张恒母亲两个泪人儿
将孩子抱养给了那户人家
便匆匆的回到了老家
-
-
后来的两年多里
计生办一直追着张衡家不放
没有人敢去看那个孩子
甚至导致姑姑都不敢去看那个孩子
而看着话多又特别调皮的张恒
让母亲心里总是泛出一种莫名的焦躁
让母亲想着
即便分别时
没有过多吵闹的老二
好像那才是自己的孩子
按算命的结论上看
眼前的老大
长大之后终究会是与自己最不亲的人
两年多之后
张恒母亲和姑姑偷偷跑去陇平探望老二
却发现那家人生出了孩子
并说老二去年就抱出去了
是那个老太婆抱走的
老太婆当初带她们来的时候收了他们家钱
把孩子帮忙抱走的时候也收了他们的钱
如果要找孩子
让他们自己去找那个老太婆
至于老太婆是谁
他们不清楚
最后有些不耐烦的
赶走了张恒的母亲和姑姑
-
-
回到老家之后
张恒的母亲和姑姑找张恒的爷爷算了一卦
说孩子命不好
三岁有一灾
七岁有一灾
这两个时间都不容易活下来
知道这些之后
张恒的母亲每次看到张恒时
更加的焦躁了
最后变成了
催着张恒扫地
催着张恒洗碗
七八岁就催着张恒学做一家人的饭
做不好的时候
有可能还会挨揍
嘴里永远骂着
“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
-
-
有一次张恒被带些远房亲戚关系的同学
忽悠去他们家里耍
说是父母也在他们家窜门
张恒父母以为孩子走丢了
那时候也没个手机
四面八方找了个遍
最后机灵的张恒知道被骗了
在天黑刚走到自家院坝的时候
恰好碰到回到院坝的父母
在一个父母看不到自己的转角
刚好听到母亲对着父亲说
“找不到就算了吧,大不了再生一个”
父亲听到这里
没有说话
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叹“哎”
张恒楞了一下
等父母走进屋
开灯之后
他再从角落里钻出来
走进门就直接主动说
“我被王建他们骗到他们家去了
他和王悦说你们今天在他们那里走亲戚吃饭
我等到你们晚饭都没在
我就回来了”
说完
放下书包等待着挨揍
父亲走过来
对着张恒臭骂了很久
大意是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我们找了你好久
但
那天张恒并没有挨揍
-
-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
薛帅看着张恒回他的微信
又问了一句
“那你要不要过去和他相认?”
张恒小顿了片刻
”相认干什么,谁又不是个遗孤?”
-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