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日，自海峡对岸传来一条消息：中国台湾导演张毅因病去世，享年69岁。
张毅何许人也，相信知者甚少，包括我在内。
但他的妻子，两度蝉联台湾金马影后的杨慧珊，知名度就比他高了很多。
他们曾合作拍摄使杨惠珊获得亚太影展最佳女主角的《玉卿嫂》。
二人正是在拍摄这部电影时谱出恋曲，但问题是，当时张毅已是有妇之夫，他与青梅竹马的太太萧飒—台湾著名畅销书作家兼编剧已结婚多年。
而萧飒正是《玉卿嫂》的编剧，而讽刺的是，当时正是她力主杨惠珊担任女主演。
01当年拍摄这部电影之时，杨慧珊曾与台湾著名黑帮电影导演、同样是有妇之夫的蔡扬名大动干戈纠缠六年，最后无果分手，大受情伤。
她拥有一副甜美无欺的娇娃外貌，却性格坚毅，不但拍戏不畏劳苦，极具职业精神，更勇于为艺术献身，早年间曾拍摄过一些尺度较大的激情戏。
1984年，32岁的杨慧珊出演了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的一部戏《玉卿嫂》。而这部戏的导演正是张毅。
《玉卿嫂》是白先勇一部忠实体现了他“浮生苍凉”创作观的短篇小说，即便称之为代表作也并不为过。据说小说取材于真实人物，以旧时大户人家十岁小少爷“容容”的视角，写尽家中美貌奶娘“玉卿嫂”与情人“庆生”凄艳而惨烈的畸情故事。
“玉卿嫂”性情刚烈，对“干弟弟”庆生有着热烈痴狂而类似于母爱的专一独占之爱，而柔弱细腻的庆生则渴望逃离这令他倍感窒息的情感桎梏。最终，当“玉卿嫂”发现“庆生”别有所恋不愿回头，在一夜疯狂的爱欲之后她手刃情人之后自尽殉情……
小说中强烈的场景描写与文字冲击力已令人过目难忘，更何况一部极度忠实原著，一个眼神一句对白都精益求工的艺术电影，想必更是震撼人心。为了展现“玉卿嫂”与“庆生”胶着疯狂而不得出路的绝望之恋，创作小说时尚是处子之身的白先勇极尽想象，而深历男女情事的电影人张毅与杨慧珊则将那些灼烈如火的文字大胆铺陈为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情“床戏”。
在那部戏里杨惠姗有长达四分钟的激情戏，据电影资料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介绍，杨慧珊全裸出镜的这段戏比《色·戒》还要激烈火爆。
这部戏虽“露骨”，但并非情色片，而是严肃纯正的艺术之作。但即便如此，当年上映之时那些激情片段依然被一剪而光，直到2012年７月７日才首次以所谓的“完整版”在台北电影节首映。尽管预告片宣称“一刀未剪”，但完整片源至今难得一见，足见尺度之大。
在当时封闭的创作环境下，主创人员，尤其是主演杨慧珊的确勇气惊人。
如果说《色戒》中易先生与王佳芝的“床戏”展现出的是两人不对等的抗衡关系，一种撕扯与矛盾，绝望与反抗，禁忌与突破，疼痛与快慰的一种畸恋，那么《玉卿嫂》中的一对怨偶何尝不是这样征服与反征服的关系，既在欲望中沉沦，却又渴望得到救赎。
激烈如狂的爱欲，仿佛是在绝壁的坠落间寻找凭靠的一种徒劳的努力。
完全可以肯定的是，两部电影中的激情床戏，都是为传达影片主旨、揭示人物心理必不可少的艺术手段，而绝非哗众取宠的低级噱头。
《玉卿嫂》的男主演得来全不费功夫。“庆生”的饰演者阮胜田当年台大牙医系毕业，服完兵役后偶然被星探发现，正巧当时张毅筹拍《玉卿嫂》需要一位气质清新的新人饰演剧中男主角“庆生”一角。而阮胜田面貌俊秀，忧郁中带有古典气息，试镜犹如从小说中走出的人物，当场便被拍板定下。
而这部电影也成了阮胜田生平唯一作品。
一心向往医学研究的他，在台大当了两年住院医生后前往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人类学硕士和博士，后成为哥大副教授，只可惜2008年因肺癌过世。
男主角轻易选定，女主角却颇费了一番周折，包括杨惠珊在内的多名女演员都有参演意向，导演张毅当时经反复考虑后选定了另外一个女演员，反而是他的妻子，编剧萧飒认为杨惠珊是扮演玉卿嫂的不二人选才最后做出定夺。
萧飒当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提议最终使她失去了婚姻家庭。
金马奖颁奖礼上杨慧珊与张毅、萧飒合影
02也许张杨二人正是在拍摄《玉卿嫂》时互生情愫并逐渐突破禁区。当然其中细节除了当事者无人知道，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张毅对杨惠珊的动情，并非男人单纯对美貌性感女子本能的原始冲动，更是对杨演艺才能与职业精神的一种欣赏与肯定。
他说过她是祖师爷赏饭吃，这话出自一个导演之口，足见分量之重。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压倒一切的因素是，杨惠珊在这部片中所做出的与汤唯同样的艺术牺牲。全裸出镜，倾情表演，这对任何一位女演员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成魔成圣在此一举。
那是押下了全部名誉、前途的一场豪赌，所幸两个女演员都赌赢了。
但她们也都付出了代价。汤唯被封杀两年，杨惠珊则委屈难耐，嚎啕大哭，借酒麻醉……
但她们仍是最终的获益者。汤唯不但一片封神，还因此备受同情，赢得了万人之心。
杨惠珊则获取了她最在乎的一人之心。她美丽的哀愁令张毅对她满怀歉疚怜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产生了这种情绪，转化为爱再自然不过。
到了第二年共同合作，再次斩获金马影后与最佳导演的《我这样过了一生》后，两人绯闻已是公开秘密。
可是，在决定走向一段新的情感之时，他却忘记了复盘一下妻子的付出：才华横溢，却始终甘当人梯，多年来无怨无悔地为丈夫操持家务，协助事业，甚至爱到“无我”之境“一我一心一意只想做个贤惠的妻子，甘愿过没有自己的日子，成天只以你的喜怒哀乐为情绪，绝不做你不高兴的事，绝不跟你不喜欢的人交往，绝不穿你不爱的衣服……”
这哪里是爱，简直近似于中世纪的自我献祭。
但她终究是有头脑的知识女性，在丈夫背叛之后，痛苦中她没有选择做自怨自艾的怨妇，而是勇敢地投书《中国时报》，发表了《给前夫的信》，怒揭疮疤，鲜血淋漓展示出来。
此信一出，如石击破水中月，一时舆论大哗。千夫所指之下，张毅杨慧珊在演艺圈再无容身之地，从此告别光影空间。
而曾经的感情也覆水难收，张毅萧飒从此分居，15年后才正式离婚。
萧飒就像张爱玲所说的那样“我亦只有枯萎了”，她没有再婚，沉寂十五年后才走出伤痛重新提笔。
张毅与杨惠珊得到了他们的伊甸园，却失去了奋斗半生的演艺事业。
再后来，拍摄电影《我的爱》时接触到的水晶玻璃作为一个契机，促使他们转向人生新的方向。
原有的被打得粉碎，崭新的尚未建立。当时的他们内外交困，正处于困顿不安、彷徨无助的人生低谷，所以琉璃的华美脆弱令他们感触万端，觉得它就像生命与爱情一样，观之华美庄严，但一不小心掉落在地便会碎成片片再也无法补救复原。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材质，既能够表达、同时又能安抚生命的种种不安？
《药师经》第二大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同时，琉璃亦是佛家七宝之一。
人在困顿迷惘之时，信仰是一束照彻天地、清洁身心的光。
借助琉璃这种特殊材质，来雕塑佛像的过程中，杨慧珊感到自己的心逐渐清凉安静下来。
于是他们共同决定用这样的方式，许一生时光来治愈、安顿和提升自己的灵魂。
也曾经历无比的艰难曲折，从一无所知到渐入门径，从一无所有到成就斐然，为此他们散尽家财，负债千万，甚至抵押亲人的房子。
不可想象的困难，无可计数的失败，但最终他们历经艰辛终于修得大道。漫漫三十年过去，他们逐渐成为举世公认的琉璃工艺大师，开办声名远播的淡水琉璃工房，四处受邀举办展览。
两个曾被打落尘埃之人不但重登人生巅峰，还以情深无悔的坚持，逐渐洗刷了身上沾染的羞耻印记。
萧飒早已在岁月中放下过往，选择了原谅。张毅的女儿在杨慧珊数十年如一日的真诚关爱付出中已视她为亲人。
而世间也开始将他们视为神仙眷属的范例。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特地为他们创作了一首诗叫做《琉璃观音》，里面有这样一句：“这琉璃的清凉世界，原来在酷焰中炼就，看我，已百毒不侵。”
他们之间原本为世不容的感情真的也如同琉璃般经过烈火酷焰，慢慢塑成优美清凉的形状。两人情意深浓，相濡以沫，接受访谈参加活动皆两手紧握，满眼默契。
只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庞大的琉璃工房，从此只有杨慧珊形单影只。
不过他肯定是带着爱远行的，而她，也会用爱的回忆温暖余生。
杨慧珊曾说，做琉璃过程挫折很多，很辛苦，某种程度上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修行。
其实爱更是一种修行。有些爱，不可言说，亦无法用世间标准简单评判。但做一件事情，或者爱一个人，能够不畏苦辛，精诚如一，那么，不管结果如何，也不问世间毁誉，对一个生命个体来说，那便是身心明澈的一种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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