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昌
2019年11月26日，是鲁南高铁曲阜至日照段开通的日子。这一天，新建成的位于沂蒙山区的厉家寨高铁站广场上，艳阳高照，波光荡漾，人流如织，热闹异常。一大早，厉家寨村里的一帮老人，便带着孩子来到这里，要看一下传说中的高铁究竟是啥模样。只听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大爷说，咱这山旮旯儿能通高铁，做梦也没想到。另一位柱着拐棍儿的老大爷说，不光做梦没想到，是八辈子也没想到。旁边，几个老大娘也是聊得热火朝天。一个说，我夜儿后晌，一夜没睡着。另一个说，老嫂子，你说人家高铁开通，咱瞎激动个啥？是不是想坐高铁去北京看你儿子啊？不远处，几个孩子也是围绕高铁在说着些什么。一个长着一对虎牙的胖小子问，猛子，你说，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坐高铁直接去北京。猛子回答说，那当然！我听姐姐告诉我，不仅可以去北京，还可以坐“一带一路”去欧洲呢！一旁的另一个笑话他，什么呀，人家“一带一路”根本就不是火车，是一条路。
这番情景，让人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著名作家李存葆、王光明撰写的报告文学《沂蒙九章》中的一个故事：早年，一位当地的村民，带着儿子去坪上赶集，走了很远总是走不到，向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红瓦房。儿子便问：“爹，到北京了吗？”爹嗔怪到：“傻孩子，那哪里是北京，那就是坪上，到了‘十字路’才是北京哩”。这位父亲所说的“十字路”，其实就是当时的莒南县城，因为全县城只有一个十字路口而得名。他不知道，“十字路”不仅离北京，而且离济南，离临沂都还远着呢。
厉家寨高铁站附近的厉家寨村，只是莒南县坪上镇的一个小山村。但是，这个小山村却一点也不普通。一切只因为1957年10月9日，毛泽东主席读到讲述厉家寨村的报告，挥笔写下“愚公移山，改造中国，厉家寨是一个好例”的批语。从此厉家寨名扬全国。
厉家寨原本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地方。村旁有一座山，山不高，也不大，但是名字却叫“大山”。早年，这里是满目荒凉，荒山秃岭，沟壑纵横，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是“瓢一块，碗一块”，75%以上是麻岩山岭，25%左右是褐色土地，既怕旱又怕涝，每到春天便青黄不接，老百姓生活极为贫困和艰难。
新中国成立之后，厉家寨也进行了土地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1953年春，以村民厉月举互助组为基础开办了初级农业社。1954年春，全村成立了七个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农业社。1955年12月，厉家寨乡办起了大山高级农业社，由5个自然村的13处合作社合并组成。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厉家寨村民在各级党组织的领导下，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整山治水，改造自然，修筑梯田，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取得了明显成效，从而得到了毛主席的重视，并作出了重要批示。在1957年召开的全国农业工作会议上，国务院授予厉家寨大山农业社一面锦旗：“英雄社战胜穷山恶水。”他们的事迹还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在全国播放，由此成了全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仅1957年至1965年，全国各地到厉家寨参观学习的达50多万人。1958年、1965年12月闻名全国的陕西省昔阳县大寨村领导曾两次来厉家寨参观学习。
在毛主席重要批示的指引下，厉家寨人民继续努力奋战，先后投工900多万个，实施了九龙截潜、大战葡萄山、大修大寨田等工程，山村旧貌变新颜。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他们积极发展经济作物，大量种植樱桃和葡萄，一时成了全国 “第一樱桃村”。可是，在这期间，有一个问题长期困扰着厉家寨人。那就是，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八百里沂蒙，本身便是群山连绵，自古有“四塞之固，舟车不通”的说法，而厉家寨的情况更为严重。这个隐身山旮旯儿里的村庄，周边大山环绕，由于它距临沂市城区70公里，距离坪上镇驻地北7.5公里，距日照港55公里，距最近外乡镇朱芦乡6公里。本村也没有国道和省道通过，而且距最近的国道25公里，最近的省道7.5公里。人，轻易出不去；车，轻易进不来；货，更是既难进，也难出。特别是他们种植的经济作物，运不出，卖不出，自然也就会烂掉，自然就会影响村民种植的积极性。那时候，人们便在心里想，什么时候，咱们村，咱们厉家寨能通火车就好了。他们虽然是农民，但是也深深懂得“要想富，先修路”，“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的道理。但是，修公路，他们可以争取，也可以自己动手；唯独建铁路，他们没有办法，只有等待，等待铁树开花，等待有一天轰轰隆隆的火车开进厉家寨。
厉家寨人与铁路的第一次接触，是兖石铁路开通那一年。那条铁路，是国家“六五”期间的重点工程，西起古代九州之一的兖州，路过孔夫子家门曲阜，穿过八百里沂蒙山区，东到黄海之滨的石臼所大港（现在的日照港），往西经由菏泽与山西省境内的侯月线相连接，到达煤炭出产基地，从而构成晋煤外运的第二大通道。山西省生产的煤炭，通过这条铁路和日照港口，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往国外和华南地区。兖石铁路虽然并不在厉家寨设站，但坪上站与厉家寨并不算遥远。当兖石铁路开通的消息传来，厉家寨人与整个临沂地区的人民一样，很是激动了一番。那是1986年1月1日，经铁道兵第一师和第四师共同修建的兖石铁路正式开通，两条绿色长龙分别从兖州站和石臼所站（现在的日照站）相向对开，结束了沂蒙山区没有铁路的历史。
厉家寨人与铁路的第二次接触是大山石渣厂的建设，相比第一次远距离接触，这一次算是近距离接触。那是发生在1993年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厉家寨人守了几辈子的身边这座荒山，居然成了宝贝，而且还能卖钱，更能卖出大价钱。原来，这座“大山”上的石头，属于优质花岗岩，按照学术用语，布氏硬度达到7.2，符合铁路线路道床所用优质道砟标准，铁道部和济南铁路局决定，将大山的一部分买下来，在这里建设“大山石渣厂”。这项工程，铁路部门累计投资2550万元，设计年产道砟30万立方米。该厂于1993年6月1日正式投产，投产那一天，厉家寨人民像过了一个盛大节日一样。可以说，这个项目的建设，极大地促进了厉家寨经济的发展和面貌的改变。一方面，铁路部门支付了一部分大山和石料占用费；另一方面，当建厂之初，设备性能尚不稳定，不能大规模机械化生产的时候，厉家寨群众组织起来，手工或利用简单机械砸石子，既支援了铁路建设，又挣得了一部分收入。同时，石渣厂建起来之后，村民也主动开展了为铁路职工服务的业务，又是开饭店，又是办商店，还有人进厂子干临时工，也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生活条件。当时，铁路部门运送道砟的车辆，是专门设计的能够自动翻转的老K车。当它们整列开进厉家寨的时候，有人曾问，我们能不能坐这车出门，或者运货？答案当然是不能。
厉家寨人与铁路的第三次接触属于最亲密的“零距离”接触，那就是鲁南高铁的建设和开通。鲁能高铁是山东省铁路建设重点工程，设计时速350公里，是山东省“三横三纵”快速铁路网的重要“一横”，建成之后，不仅结束沂蒙老区没有高速铁路的历史，还与京沪高铁、济青高铁、青盐铁路相连，构成省内绕省环线铁路，同时还能坐高铁直达北京、天津等地。当厉家寨人听说要建鲁南高铁的时候，起初他们并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人想到，在厉家寨设高铁站这枚“金蛋”会砸到他们的头上。厉家寨是毛主席曾经批示的地方，厉家寨曾经是全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我们不能忘了厉家寨，铁路不能忘了厉家寨。在厉家寨设高铁站，就是要让厉家寨人民踏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快车道。
即便是铁路勘探设计部门进入厉家寨进行勘探测量时，厉家寨人对高铁设站也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不敢相信这个偏远的小乡村会专门设个高铁站。但是，历史选择了厉家寨；鲁南高铁也选择了厉家寨。很多高铁站，虽然叫那个城市或地方的名字，但是离那个城市或地方却很远，但是，厉家寨高铁站却不是这样，它就在厉家寨身旁穿过。高铁站离村中最著名的毛主席广场仅有4公里，而且车站的建筑设计，充分考虑了沂蒙革命老区的特点，红色涂料与玻璃材料的有机搭配，既端庄朴素大方，又呈现雅安静谧之美。
鲁南高铁开通那天，我看到，厉家寨人个个喜笑颜开。笑意写在他们脸上，顺着阳光往外流淌。高铁开通之后，每天有5对高铁列车在此经停，村民和附近的老百姓，一抬腿就可以登上高铁，从大山深处，走向全国各地。厉家寨的后代，再也不会说“到了‘十字路’才是北京”类似的话了，八辈子也不敢想的事儿实现了，他们能不高兴吗？
作者简介：李恒昌，铁道战备舟桥处党委书记。中国铁路济南局作家协会副主席、济南市首批签约作家。曾获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刘勰散文奖等。先后出版《大地上的血粮：莫言创作评传》等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12部。主持创作大型组诗《复兴号奔驰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中国高铁组诗》《祖国正黎明：三大战役之诗》《泉城九歌：济南之诗》、报告文学《大河安澜：共和国黄河治理纪实》《大河瑰宝：齐河黑陶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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