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人:从青铜时代的航海者到西方文明的领航员》
[英] 伊迪丝·霍尔 著
李崇华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
霍尔在书中讲述了古希腊从公元前1600 年到公元400 年横跨两千年的文明历程;从西班牙到印度,从遥远的尼罗河到冰冷刺骨的顿河,古希腊文化的重心一直在转移。霍尔熟练运用考古资料与经典文献,把古希腊人的历史划分为十个阶段,取分布于十个地理区域的社群,展现古希腊人的十大特性:擅长航海、不愿盲从、看重个人、求知欲强、思想开放、机智聪慧、喜爱竞争、崇尚美好品质、善于表达、追求享乐。这些联系起迈锡尼人、雅典人、斯巴达人、马其顿人……的精神特质,也成了古希腊乃至此后西方文明的底色。
>>书摘
不可思议的斯巴达人(选编)
公元前480年,国王列奥尼达及其300名勇士英勇战死温泉关,他们表现出的自我牺牲精神是我们长期以来对斯巴达人的印象。温泉关是希腊中部地区东海岸群山之间的一条狭窄通道。波斯国王薛西斯率大军一路向南,在希腊境内长驱直入。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述,列奥尼达之所以选择在温泉关迎击波斯军,是因为有谣言称斯巴达人企图与波斯人秘密媾和,谣言彻底激怒了他,而且他也想借此战来看看其他希腊城邦的决心与意志。或许列奥尼达也希望在参战之前就能与来自斯巴达的援军会合,虽然有7000名希腊人与列奥尼达手下的300名斯巴达战士并肩战斗,但他们的兵力依然处于绝对劣势。列奥尼达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强,一连数日以逸待劳,等待对面的侵略者失去耐心,他麾下最勇敢的战士狄耶涅凯斯以斯巴达人特有的幽默鼓舞着所有希腊人的士气:传言波斯军队里有数不清的弓箭手,他们齐射的箭矢足以遮住太阳,狄耶涅凯斯的回答直截了当:“那么我们就在阴凉地里和波斯人战斗!”经过整整一天半的血腥战斗,波斯人才歼灭了列奥尼达及其300名勇士,这些勇士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斯巴达战士。
斯巴达勇士面对死亡照常可以开残酷的玩笑,这一形象浓缩着奇特的斯巴达城邦矛盾的一面。这些战士是最骁勇善战、最粗暴的古希腊人,同时也是最诙谐、最机智的古希腊人。其实,斯巴达也是仅有的两个专门建有笑神(Gelos)神殿的古希腊城邦之一。斯巴达人的家乡伯罗奔尼撒有不少别称,其中之一便是“拉科尼亚”(Laconia)或“拉西第梦尼亚”(Lacedaemon),难怪他们盾牌上的字母是 L(lambda)而不是 S。16世纪末引入英语里的单词 Laconic的词根即是这一别称。普卢塔克(公元46-120年)将斯巴达人的箴言汇集成篇——《拉科尼亚箴言》和《拉科尼亚女人的训诫》,在现代广为流传。许多演讲者及单人说笑喜剧演员都把斯巴达人简洁明快的说话方式当作学习的范例,这种快刀斩乱麻式的发言能让蹩脚的谈话戛然而止。“带着它回来,或者躺在上面回来!”斯巴达的一位母亲送儿子出征时,指着他手里的盾牌如是说。“有本事过来拿!”当波斯人要求斯巴达勇士缴械投降时,列奥尼达国王这样回答。史诗《伊利亚特》里,一个见过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特洛伊人描述了他的讲话方式:“他沉默寡言,很少讲话,但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紧扣主题。”《伊利亚特》完成于公元前8世纪,在这部史诗里,历代斯巴达国王的形象都是惜字如金。
但“绞刑架下的幽默”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列奥尼达会带着他的斯巴达战士在温泉关打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希罗多德认为列奥尼达是为斯巴达人赢得不朽的荣耀,也是在回应德尔斐神庙给予斯巴达人的神谕。德尔斐的女祭司警告说,除非一位国王用生命来交换,否则野蛮人必将征服整个希腊。列奥尼达此时已年过半百,这一次他只带了家有子嗣的战士出征,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列奥尼达明知有去无回,还坚持出征的原因已被后人讨论了多次,但长期以来研究者忽视了一点。列奥尼达和他的斯巴达同胞一样,把自己视为古希腊神话英雄赫拉克勒斯的后裔,一首洋溢着爱国精神的斯巴达战歌如此歌颂英雄血脉的传承:“你们是无敌的赫拉克勒斯的孩子,拿出勇气来!”温泉关小道两侧是巍峨的欧伊塔山,传说赫拉克勒斯就在这座山的峰顶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告别人世,登天成神。当列奥尼达和斯巴达重甲兵与波斯大军决战时,他们在精神上已经与自己荣耀的祖先融为一体,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哪里比温泉关更适合迎接死亡了。
《斯巴达300勇士》剧照
马基雅维利、塞缪尔·亚当斯和阿道夫·希特勒都十分推崇斯巴达人的精神,好莱坞还拍了一部名为《斯巴达300勇士》的电影来吸引观众的眼球,居高临下、冷嘲热讽、独断专制又热爱平等的斯巴达统治者比其他古希腊人更加令人难忘。但人们对斯巴达人所知甚少,或者说,与他们直接相关的记载少之又少。雅典的戏剧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留下了浩如烟海的作品,而有关斯巴达人的记录却几乎无从查找。历史上真实的斯巴达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所知甚少,我们了解更多的是神话传说中斯巴达人的形象,他们是战无不胜的战士,举止粗野、寡言少语,说话辛辣幽默。这就是古典时期的希腊流传的斯巴达人的形象。
一位现代读者如果想了解古代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斯巴达“神话”,最好读一下普卢塔克的《莱库古传》,莱库古是斯巴达法律的制定者。但我们不知道普卢塔克创造的人物形象有多少真实成分。普卢塔克甚至不是伯罗奔尼撒人,他出生时斯巴达的辉煌早已过去了好几个世纪,他生活在和平时代,古斯巴达人的故乡已经成了罗马游客的怀旧胜地。普卢塔克承认,斯巴达的奠基人莱库古的身世及生平依然是一个谜。那么又有多少形象是斯巴达人自己故意或者无意识地塑造的呢?如果我们仔细剖析这个形象,它能否带我们对真实的斯巴达人了解哪怕一点点?
斯巴达也反复被哲学家当作乌托邦的典范,这些哲学家的语篇不是要准确描述斯巴达的政治制度,而是把乌托邦作为政治良方。斯巴达的乌托邦形象得到了早期斯多葛学派哲学家的热情赞同,在公元前3世纪末,斯巴达的乌托邦形象可能对斯巴达的自治产生了影响。
在我们收集到的资料当中,希罗多德与修昔底德都认为好战而又诙谐的斯巴达人性格当中有某种特别之处,但修昔底德一向习惯拿斯巴达人为雅典人进行自我定位,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免会有一些夸张的描述,这种二元对比的手法往往会扭曲真相。但值得庆幸的是,公元前4世纪还有一位比较理性客观的学者,他就是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居住多年,但他本人出生在希腊北部毗邻马其顿的一座城邦,由于他不是土生土长的雅典人,对斯巴达人便没有那种传统的偏见。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但他没有被老师的乌托邦思想所影响,对斯巴达的看法和色诺芬及克里底亚都截然不同。身为一名学者,亚里士多德在研究问题时一向注重真凭实据,因此从他那里得到的各种信息也更为可靠。在《政治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指出了和希洛人(奴隶阶层)、女性、财产及继承制度相关的几部斯巴达法律存在的错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亚里士多德认为斯巴达每年一选的五位监察官非常容易腐化堕落,往往祸及全体斯巴达人。
亚里士多德
实际上,斯巴达在历史上与其他希腊城邦及希腊境外诸国之间的关系非常清晰。公元前8世纪,斯巴达人入侵并占领了他们后来称之为拉科尼亚的土地,征服了当地原著居民,包括西部边境地区的麦西尼亚人。到了公元前7世纪,斯巴达成为整个希腊境内陆上武装力量最为强大的城邦。希波战争期间,斯巴达已经控制了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并被推举为全希腊城邦的领袖,抵抗波斯入侵。
>>作者简介
伊迪丝·霍尔(Edith Hall),英国古典学者,欧洲人文和自然科学院院士、伦敦国王学院古典学系教授、希腊研究中心教授,曾任教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杜伦大学、雷丁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主要研究古希腊文学与文化史,擅长从文化史的角度切入古希腊人的生活世界。著有《古代奴隶与废奴》《希腊悲剧:阳光下的苦难》《尤利西斯返乡:〈奥德修斯〉的文化史》等数十部作品。曾荣获伊拉斯谟奖章、洪堡研究奖。
作者:伊迪丝·霍尔
摘编: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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