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层人士怎么聚会 高官断崖生活(1)

云南省委原常委、秘书长曹建方在2015年底因严重违纪被“断崖”式降级,2019年1月,曹建方被移送司法机关。 (ICphoto/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5月2日《南方周末》)

云南省委原秘书长曹建方被降为副调研员后,省农垦局的新同事和他都没有太多的沟通,有接待性的饭局,也不会叫他参加。

规划统计处没给曹建方安排固定的工作,上班时,他就看看书和资料。局里给他配备了工作用的电脑,但从没见他打开过。

昆明市委原书记张田欣没在昆明买房,被“断崖式”降级后只能另寻住处,他没车,出门都是女婿开车接送。

被“断崖式”降级3年之后,曹建方还是难逃法网,于2019年1月被移送司法机关。 生于1957年的曹建方曾任云南省委常委、秘书长,官居副部级,因“严重违纪”,2015 年底被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但其具体去向一直没有公开。直到此次被移送司法机关,官方才在通报中披露了曹建方被“断崖”之后的新职务——云南省农垦局规划统计处副调研员。

农垦局一处级干部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曹建方“还真的会去局里上班,并非只挂个名”。2019年4月,南方周末记者走进曹建方在农垦局使用过的办公室,那是一个面积近15平方米的房间,两人合用,他被安排坐在靠外的一侧。云南省委一名干部去过他原来在省委的办公室,面积超过了40平方米,该干部感慨“前后差别太大”。

包括曹建方在内,十八大之后,已有近30名省部级官员因违纪遭受“断崖式”降级处分,其中受处分稍“轻”的如湖北省委组织部原部长贺家铁,被降为正厅级非领导职务,被降得最“狠”的要数江西省委原秘书长赵智勇,直接从副部级被降至科员。

这些曾经身居高位的部级官员,转眼间便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他们被降级后会不会正常上班,如何面对新同事,在生活中如何重新当一个普通人,这些话题在当地官场都会成为谈资。

“有事安排我来做”

受到处分后不久,大概是在2016年初的某一天,曹建方独自一人前往云南省农垦局报到,农垦局人事处一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他们按正常流程给他办了手续,“和其他外单位调过来的干部是一样的”。

此前,人事处已接到上级通知,要求给曹建方安排职务,局里则将他安排到规划统计处。

对这一安排,规划统计处处长罗星明感到不解,他说当时规划处的人手已经够多,但有的处室空了很多编制,除了处领导外只有一两个主任科员。但他显然改变不了局里的决定。

在人事处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曹建方去了罗星明的办公室,那是他第一次见曹建方。见面聊了几句后,罗星明向曹建方介绍了处里的工作,并给了他一些资料,让他先熟悉情况。

“他态度很诚恳。”罗星明说,刚到农垦局,曹建方就向他表态——“有事情可以安排我来做”。

即便如此,罗星明还是觉得不方便给曹建方安排工作,因为规划统计处是专业性较强的业务部门,没有相关业务知识很难参与。

规划统计处没给曹建方安排固定的工作。上班时,他就看看书和资料。局里给他配备了工作用的电脑,但罗星明从没见他打开过。

据罗星明介绍,局里正常退居 “二线”的调研员一般也没有固定分工,但可以帮助处理一些临时性的任务,如在办公室、人事处这样的处室,可以帮忙参加会议、办理文件等,但规划统计处处理临时任务也要有前期了解,无法让曹建方帮忙,这就导致曹建方实际上无事可做,“不可能让他去帮忙打印文件吧?”

曹建方在农垦局会接受局里的考勤管理,“但不是每天都来,可能有事就不来。”罗星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偶尔会请假,缘由一般都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事,罗星明基本上也都批准。

规划统计处的其他同事一般都会和曹建方保持一定的距离。罗星明的印象中,大家和曹建方都没有太多的沟通,处里有接待性的饭局,他们也不会叫曹建方参加。在办公室里,罗星明会称呼曹建方“曹调” 或者“老曹”,“总不能喊曹秘书长或者曹老领导吧”。

工作期间,曹建方每月和农垦局其他副处级干部领着同样的工资,不同的是,曹建方没有年终奖,人事处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按规定不能给受处分的干部发奖。” 该负责人称,曹建方刚去报到那几天,同事们议论较多,“但也就好奇了两天,过了个把星期就习惯了。”

该负责人介绍,人事处会按要求将曹建方的工作情况定期向上级单位报告。

上层人士怎么聚会 高官断崖生活(2)

曾担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书记的张田欣,于2014年7月被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 (东方IC/图)

为何去了农垦局?

2017年8月,在农垦局工作不到两年的曹建方办理了退休手续,之后便再也没去过农垦局,也从未参加过农垦局组织的退休干部活动。

实际上,直到曹建方退休,不少云南省农垦局的职工,都不知道他在农垦局工作过。

曹建方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出现在云南省农垦局的官方网站上。云南省农垦局人事处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这并非刻意为之,由于曹建方是降级使用,按照相关组织程序,无须像提拔重用那样要走公示等流程,且曹建方担任的是非领导职务,即便他在工作期间以职务身份出席过相关活动,官网上的公开报道也不必提及他的姓名。

就是在云南省委,曹建方被降级后的任职安排也算是“小范围 的秘密”。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数位云南省委官员都表示不知情,他们只是发现,曹建方被“断崖”后就再也没有在云南省委大院出现过。

云南省委一名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由于曹建方被降级的同时还被开除了党籍,所以难以在省委机关单位安排工作。

该官员认为,没有将“断崖”后的曹建方安排到省委工作,既照顾到了曹建方,也照顾到了其他干部,“以副处级干部的身份回到原单位,那太尴尬了,之前的下属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太热情会有人说闲话,冷眼相待也会被说成人走茶凉”。

至于曹建方被安排到农垦局,该局规划统计处处长罗星明的看法是,农垦局是个比较“边缘”的单位,除了局领导和曹建方有过工作上的来往,其他人之前和他完全没有过接触,“这可能也是上面安排他来这里的原因”。

不只曹建方,十八大后遭“断崖 式”降级处理的近 30 位省部级高官,去向都鲜为人知。

他们当中,山东省委原常委、统战部部长颜世元的去向算是较为明确的,颜世元是十八大后第五个被“断崖式”降级的部级官员,改任副厅级非领导职务,2015年,他被安排到山东省政协办公厅任副巡视员,但这一消息并不是官方主动公布的,而是获悉的媒体向山东省委统战部求证后作了公开报道,被降级时,颜世元已59岁。

倒是有两名曾任国企领导的副部级官员,中纪委在公布他们被“断崖”的同时,也公开了工作单位,他们分别是中国农行原行长张云和东风汽车公司原总经理朱福寿,都由原单位按部门副职以下安排工作 但具体职务至今也没有公开。

十八大后落马的省部级官员中,昆明市委原书记张田欣是最早一批被“断崖式”降级的,正是从中纪委发布对他的查处通报起,才出现“‘断崖式’降级”的说法。

张田欣和曹建方曾同为云南省委常委,2014年被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昆明官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张田欣降级后被安排到了昆明市高新区管委会工作。2019年4月,昆明市高新区管委会组织部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对此事“不了解”。

住进女儿家

不同于长期在昆明工作并拥有住宅的曹建方,张田欣由于没在昆明买房,被降级后不得不另寻安居之所。晋升为云南省委常委之前,张田欣一直在玉溪市和文山州工作,2006年,他从文山州委书记任上擢升云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

张田欣的亲家告诉南方周末记 者,张田欣调到昆明后,住进了省委安排的 “周转房”,位于昆明市西昌路 468号,也就是俗称的“省委一号院”。

在“省委一号院”居住了近8年,其间张田欣由省委宣传部长转任昆明市委书记。2014年7月,张田欣 受到“断崖式”降级的处理后,不得不搬出“省委一号院”。此时,张田欣离退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无房的张田欣只能搬进女儿家里,和女儿、女婿一起生活。他们住在一个位于滇池水景度假区内的小区,占地650亩,2005年前后建成,有一百多栋住宅楼。小区中心修建 了一个人工湖,一圈别墅围湖而建。

张田欣女儿的房子位于小区最边上的一个角落。2019年4月23 日,南方周末记者造访了张田欣女儿的住处,面积近150平方米,楼层和朝向在小区里都不算太好。

担任昆明市委书记期间,张田欣因在市政工程中喜好栽花,被下属们戏称为“花匠”,降级后的张田 欣似乎没有以前那样钟情于花草,阳台上只是简单摆放了几盆绿植。

身边住着的老市委书记,成了小区住户们闲聊时常提起的话题,张田欣的举手投足在小区里都备受瞩目。邻居们常看到张田欣和夫人带着外孙在小区里遛弯,有些邻居还和他保持经常性往来。

一位和张田欣熟识的邻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张田欣没有车,出门都是女婿开车接送。

张田欣的亲家称,在女儿家住了近3年后,张田欣在不到1公里外的一个新楼盘买了一套小一点的房子,已经入住。但张田欣还会常回女儿家,和亲家轮流照看小孩,张田欣的女儿在昆明一所大学工作,育有一男一女,他和亲家“如果没有什么事,每半个月轮流一次”。

南方周末记者造访时,张田欣不在,他在电话中以“近期不在昆明”为由婉拒了采访请求。

并不是“软着陆

张田欣被降级之后,“断崖”的处理方式在中共党内被多次使用。这种处理方式对应了党内监督执纪“四种形态”中的第三种:“对严重违纪的重处分、作出重大职务调整”。

已被“断崖”的近30位省部级官员,在中纪委的通报里,都被指出“严重违纪”,通报也指出了每个人的违纪情节,较普遍的是利用职务便利谋取利益,张田欣及江西省委原常委、 秘书长赵智勇和江西省政协原副主席许爱民等人就属此类,海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张力夫则违纪收受礼品、礼金,此外还有因违反中央八项规定、公款消费而被降级的。

部分官员的违纪情节较为特殊,湖北省委组织部原部长贺家铁除了违反八项规定外,还在担任中央巡视组副组长期间泄露巡视工作秘密,四川省原省长魏宏插手了司法活动,广西政协原副主席赖德荣则有多次到境外赌博的情节。

遭降级的干部几乎都被定性为“违纪但不违法”,一般认为,遭“断 崖式”降级处理的官员已经“软着陆”,不会被移送司法机关。

像曹建方那样降级后再被法办的并不多见。曾长期在云南省财政厅工作的曹建方历任财政厅办公室主任、副厅长、厅长。2006年,曹建方跻身省委常委班子,兼任楚雄州委书记,成为副部级干部。2008年 1月,曹建方转任副省长,退出了省委常委班子。3年后,曹建方再次担任省委常委,兼省委秘书长。

在财政厅工作期间,曹建方与日后担任云南省农信社主任的罗敏共事多年,二人保持了十余年的情人关系。2015年7月,曾任财政厅企业处处长的罗敏接受组织调查。

罗敏的落马成为曹建方仕途的拐点。有媒体报道称,曹建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公开活动开始减少。罗敏落马 5个月后,曹建方被降级处理,3年后,云南省监委又宣布取消曹建方退休待遇,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

云南省委一名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曹建方再度被查,源于纪检监察部门掌握了有关曹建方受贿的新证据,而曹建方此前接受调查时并未交代这些情节。

新证据与2018年5月落马的西南林业大学原校长蒋兆岗密切相关。曹建方任副省长时,蒋兆岗是保障他工作的云南省政府副秘书 长。2018年11月,纪检部门披露了曹建方与蒋兆岗的关系,文章提到蒋兆岗甘愿成为曹建方谋取私利的工具,为其充当“马前卒”“利益代言人”,在工程建设承揽、干部任用等事项上对曹建方唯命是从。

在曹建方之前,也有部级官员“断崖”后再被调查的先例。2017年3月,已退休的吉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周化辰被降级,按正厅级确定退休待遇,一年过后,吉林省纪委 宣布,周化辰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这意味着,只要有新证据出现,“断崖”之后依然有被法办的可能。2019年4月,云南多个地州党委召开会议,传达学习了上级下发的有关案情通报的文件,这份文件的标题就指出“‘断崖’不是‘软着陆’”。

南方周末记者 张笛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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