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后至夏季的这段时间，本应是花卉行业的旺季，因为疫情，深圳花卉从业者的这个春天也变得异常难挨。而实际上，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因为大型花卉市场经营状况的不稳定，深圳花卉从业者们也时常处于“漂流”状态中，日子并不好过，有行业专家评价深圳花卉市场过去数年的发展“很不好”。
目前，传统市区内仅剩深港花卉中心和荷兰花卉小镇两个较大的花卉市场，南都记者走访两大市场采访多位商户发现，当下，深圳花卉市场的发展依然隐藏着许多“危机”。业内人士表示，目前花卉行业急需政策扶持及政府监管。此前城管部门也曾呼吁在深圳建立高标准、管理规范、集中固定的花卉展示和交易平台。
荷兰花卉小镇。
现 状
十多年辗转多个市场 时间和经济成本不菲
大多数的深圳花卉从业者都有着类似的从业经历，“最早大家在莲花山或者农科的市场做，这两个市场关了以后，大家就到荷兰小镇，或者深港花卉中心，现在又有部分人往石岩的市场迁移。”在深圳从事花卉生意十几年的老游，用一句话勾勒出十几年来深圳花卉人的“漂流”现状。
没有人愿意这样频繁更换市场。老游说，每次搬市场，就意味着大额的搬迁费、装修费，以及到了新市场以后重新积攒客源的时间成本、经济成本。但让人无奈的是，这十多年来，大家就是在这种不断换市场的现状中做着生意。
2017年8月8日。下午，深圳福田。花卉世界已经停止营业，商家收拾物品完毕后将进行拆除。南都记者 赵炎雄 摄
十多年前，大部分深圳花卉园林从业者都集中在莲花山花卉世界和农科中心花卉世界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市场，尤其是莲花山市场，地方大、位置好，是大家心中的理想选择。老游回忆，彼时位于南山西丽的深港花卉中心，还鲜有人问津，“有这两个市场，没人愿意跑到西丽去”。
据过往媒体报道，农科花卉市场自1998年开始经营，占地约43万平方米，当时的经营方是农科中心的生产科研基地。2003年，农科中心改制为企业，市政府将花卉市场用地收回，规划建设“福田农业生态公园”，并要求于2008年竣工开放，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推进。2014年，这项工作终取得进展，农科花卉市场被拆除，用于公园建设。
农科花卉市场拆除后，莲花山花卉世界更是成了大家的最佳选择。然而，2016年，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这年10月，发生了一件让深圳花卉人们印象深刻的事，“一把大火烧没了莲花山市场，也烧掉了我几百万”，一位当时在莲花山开店的园艺公司合伙人陈一(化名)这样告诉记者。
据过往媒体报道，莲花山花卉世界占地23.6万平方米，曾是深圳最大鲜花批发市场，形成近20年。2016年10月，花卉世界发生火灾，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却引发相关部门重视。2017年起，莲花山花卉世界陆续拆除，商户也陆续撤离。
陈一就是在这年从莲花山花卉世界搬到了深港花卉中心，搬迁、装修，平添数百万元成本。同期和他一起从莲花山搬来的，还有不少同行，都承受了几十万到几百万元不等的损失，更“糟心”的，是又要从头积累客源。
深港花卉中心。
从业者：“我们需要一块能长久做的地”
深港花卉中心并不是终点。在这里做了几年生意后，陈一和一批老同行们，又遇到了新的危机。
2019年起，深港花卉中心的经营方，深圳四季青园林股份有限公司向多名商户提出涨租。园内多名商户都向记者证实了这一点，“涨租幅度很大，达到了100%甚至150%”，陈一说。其中一家商户租的店面很大，涨租前每月租金9万，但按照四季青方面通知的涨租幅度，租金或达到18万，“房租成本占了我们总成本的两三成，这样涨租，我们根本做不下去”。
除了涨租外，四季青是否还有使用深港花卉中心这块地的权限，也让商户们格外担忧。园区商户内部流传着一张文件图，其中显示，深港花卉中心所在宗地的权利人为深圳市四季青花卉园林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四季青”)，但使用年限仅20年，从1995年8月18日至2015年8月17日止。
如果这张文件为真，四季青是否已经失去了该地块的使用权？这又是否意味着深港花卉中心无法继续经营？商户们又是否面临再一次的“漂流”？陈一告诉记者，多名商户曾就此事询问管理处，均未得到明确回应。南都记者也曾就相关情况致电深港花卉中心管理处，相关人员回复记者称“不接受采访”。
随后，记者通过公开渠道查询到，四季青公司与深圳市南山区规划土地监察局正打官司，原告为四季青公司，被告为深圳市南山区规划土地监察局。记者就此联系了南山区规划土地监察局(以下简称“土地监察局”)，相关人员答复记者称，2017年，深圳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南山管理局向土地监察局来函，称四季青公司涉嫌违法占地，要监察局进行查处。监察局初步核查后，转到西丽街道土地监察队进行查处，经过一年多的调查取证，认定四季青公司在合同期满后，未按要求办理相关土地到期手续，违反了相关法律规定，2018年，西丽队对该公司做出罚款决定，该司不服此决定，向深圳市盐田区法院提起行政诉讼，一审判决驳回诉讼请求，该公司不服一审判决，又向市中院提起上诉，目前仍在二审过程中。南都记者向土地监察局相关人员证实，按照相关合同文件，“这块地确实是2015年就到期了”。
这样的情况，让深港花卉中心的商户们再次陷入两难，“搬市场对我们来说是最致命的，意味着又要熬一两年，没有生意做，我们在深港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有些起色，再搬又是沉重打击”，对陈一和一众商户来说，目前最焦心的问题，就是这块地未来的情况，“我们来深港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有，园区给我们的就是一个顶棚和院子，一砖一瓦都是大家一起建出来的，走了就全没了”。
老游也向记者回忆，当年莲花山市场和农科市场还在的时候，深港招租时打的就是“永久性花卉市场”的噱头，大家以为来到这里可以长久地做生意，没想到几年时间又陷入了这种困境。
一块长久、稳定的地对花卉从业者来说有多重要？从事花卉生意15年的裴裴(化名)参观过国内乃至国际各地的花卉市场，“日本的花卉市场是最好的，关键在于他们的地稳定，地是属于经营者自己的，想怎么弄、怎么布置都可以”。裴裴看来，花卉行业是薄利和需要长时间耕耘的行业，“大家一次投入几十万，做了几年说没就没，难以成气候”。
“深圳的花卉市场太‘小气’了”，这是裴裴在深圳15年最大的感受。14年前，她在南山的荷兰花卉小镇开了自己的店，走过各地的花卉市场，她觉得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小”，“大的空间对花卉行业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地方大就能做陈列，也可做景观，这对这门生意有正向的促进作用”。
然而，一块大而稳定的地，十多年来，对深圳花卉从业者来说，始终是一种“奢求”。
向往“宜家”模式：深圳花卉市场“未成气候”
虽然在荷兰花卉小镇14年，但对裴裴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市场。“总体来说，这里更像一个景区，而不是花卉市场”。据公开信息，荷兰花卉小镇的前身是南山花卉世界，经过8个月的改造，于2011年8月5日开园。荷兰花卉小镇主打“花文化”，是一个集休闲、科普、展览、商业为一体的特色公园。
荷兰花卉小镇。
小镇内，各类充满荷兰风味的建筑，都在提示着这个地方的特殊：除了是一个花卉市场，这里更是一个主题公园。公园的名头，为荷兰小镇吸引来了不少人流，但裴裴说，这些人流并不是商户们想要的，“大部分人只是来逛逛街拍拍照，真正买花的人少之又少，人流一多，停车位也难求”，这样的情况下，裴裴说，许多真正要买花的客人，反而会选择到深港花卉中心。
荷兰花卉小镇。
但深港花卉中心的管理，也并未让商户们满意。多名商户向记者反映，园区内几乎是无保洁、无安保的状态，没有明确指示牌，客人来了只能乱逛，“这两年，园区内还开始出现盗窃事件，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一名商户告诉记者。
在对一个完美的花卉市场管理模式进行设想时，多名商户向记者提到了“宜家”，“按照国际花卉市场的发展趋势，未来花卉市场一定是集中化经营，类似宜家的购物模式”。裴裴举例自己常去的日本花卉市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一站式采购，从鲜花到盆栽、从木材到石材，消费者一进去就能看懂自己该去哪个区域，逛一趟市场就能把需要的东西都买齐”。
这样的模式，除了需要一块大而稳定的地之外，还需要极度规范和专业的管理。这样的市场，不仅能为消费者提供花卉购物的绝佳空间，更能对推动深圳花卉行业发展起到正向作用。但裴裴认为，目前，深圳这样“成气候”的花卉市场还没有出现。
趋 势
宝安石岩开起新市场，仍在培育期
去年6月在宝安石岩开园的宏源发花卉市场，在许多深圳花卉人看来，是深圳花卉市场的一个“新趋势”。记者走访宏源发花卉市场看到，这里每家店面都较大，园区内空间也较为宽阔。但周边多为工厂及出租屋，且市场地理位置相对偏僻，直接导致宏源发“客流不多”，这也正是花卉行业经营者对这个新市场采取观望态度的原因。
宏源发花卉市场。
目前已经进驻宏源发的商户有100余家，这里和商户们提到的理想“宜家”模式似乎更为接近，在园区内走一圈，从鲜花到石材，各类门店都齐全，也有用作摆设陈列的空间。多名商户提到，对宏源发的管理“很满意”。疫情期间，市场管理处免了所有商户2月份整个月的租金，3月到6月则是租金减半，“这个政策在深圳的花卉市场里，很少见”，一名商户透露。
宏源发花卉市场。
相对规范的管理模式，让进驻的商户们对园区的未来多了几分信心。商户范姐告诉记者，宏源发的管理，是“该严格的时候严格，该人性化的时候人性化”，她举例称，在宏源发，商铺里是绝对不能住人的，“其实为了消防安全，本就应该这么严格，但许多花卉中心都做不到，宏源发管理处对这点很严格，我们也支持，园区好才能做得长久”。
据宏源发市场管理处相关人员介绍，该花卉市场所在地块属于深圳农业科技促进中心，“这块地我们租了30多年，因为属于农促中心，只能做农业相关联的企业，花卉苗木正好符合，未来的发展还是比较稳定和长久的”。
也正是这一份稳定和长久，让商户们选择远迁郊外。但多名商户告诉记者，目前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客源。“这个市场周边多是出租屋，客源少一些，市区内的客人目前又不一定会跑这么远来买花，所以客源是这里比较大的问题，”商户范姐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裴裴也在宏源发租下了一个店面，她看好这里“大、管理好”，对客流的问题，她有着更长远的考虑，“按照国外成熟花卉市场的发展模式，往郊外搬迁一定是一个趋势，也许未来，大家都搬到了宏源发，市民也就习惯到石岩买花了”。这一点，宏源发市场管理处也有着相同的考虑，“在深圳有我们这样规模的市场不多，专业性市场至少要有3到5年的培育期，我们看好这里未来的发展”，管理处一名人员这样告诉记者。
目前，仍有不少花卉商户对宏源发的发展持观望态度，花卉市场会在传统的郊外“成气候”吗？还有待时间检验。
管理现状
城管部门曾呼吁建立管理规范、集中固定的花卉展示和交易平台
根据过往媒体报道，2017年，莲花山花卉世界拆除之际，深圳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曾介绍，目前，深圳市尚未建有永久的花卉展示和交易平台市场，与深圳的城市建设水平极不匹配。在深圳建立高标准、管理规范、集中固定的花卉展示和交易平台迫在眉睫。时隔3年，南都记者试图联系深圳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进行采访，询问“永久性花卉市场”建设的进展，同时，也提出关于花卉市场管理混乱等相关问题。深圳城管相关人员答复记者称，花卉市场管理并不在城管局职能范围内，要了解相关问题，可尝试联系土地部门及市场监管部门。
一深圳业内人士告诉南都记者，花卉市场一直没有一个独立的管理部门，是行业混乱的原因之一，“确实如城管局所说，土地问题归属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市场里的从业人员和企业又归属各街道社区来管，经营规范这一块是市监在管，治安消防又是派出所来管，”该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花卉行业方面，涉及到深圳花市、市容市貌等是城管局主管，但城管局并不管花卉市场。这样的割裂，该业内人士称“是深圳的一个缺失，也是这么多年乱象丛生的原因”。
行业观点
深圳打造国际花城 需要发展花卉市场
“去年到今年，深圳的花卉行业元气大伤”，深圳市生态园林产业协会执行会长何向东告诉记者，尤其是疫情以来，花卉行业受挫严重，而一直以来，深圳花卉市场的发展，也“非常不尽如人意”。何向东提到，深圳的花卉市场管理不规范，和深圳的城市地位无法相匹配，“按照我们的经验，花卉市场是可以做得像风景名片一样的，产学研结合，做成全产业链，无论对行业发展还是生态环境治理都是非常有益的”。
大的、永久性花卉市场，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对城市治理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何向东认为，深圳既然已经处在了打造国际花城的进程之中，对城市市容、绿化的要求也应该相应提高，“现在大家感觉深圳绿化做得不错，但在我们业内人士看来，依然缺少灵魂，中国深厚的园林底蕴没有被用起来，专业上依然有非常大的空间”。何向东眼中，要真正把深圳的城市品位打造起来，就必须召集一批专业的园林专家，凝聚行业的力量来做这件事，“但目前来说，相关职能部门和行业的交流远远不够”。
专业设计是一方面，花卉苗木的供应也是很重要的问题，何向东预言，随着深圳国际花城项目的深入，未来，深圳会需要越来越多珍贵、稀缺的花卉苗木种类。然而，深圳本土基本没有这样的大型生产基地，“行业采购是非常不方便的，这也不利于国际花城的建设”。总的来说，何向东认为，一个规范的、永久性的花卉市场，既能起到将业内人士汇聚起来的效应，也能为大型花卉生产基地提供场所，是行业发展不可缺少的重要资源。
目前，花卉行业急需政策扶持及政府监管，“深圳各类工业园区的管理，其实都是比较规范的，也有示范园区在起带头作用，但深圳的花卉行业，总感觉使不上劲”。何向东所说的这种“使不上劲”，也指花卉市场管理的不规范，他表示，希望能由一些更规范、更有公共责任感的大企业来进行管理。此外，行业协会也应该更积极参与到治理中。
他山之石
迁往郊区是趋势 标准化、产业链是关键
花卉市场往城市边缘搬迁，会成为深圳花卉市场的发展趋势吗？南都记者梳理发现，在国内多个城市，花卉市场都在往市郊地区迁移。在北京，近几年来，北京花乡花卉产业园、盛芳国际花卉总部基地、北京四环花木中心(四环花海花卉市场)等大型花卉市场陆续关停，此前曾有媒体走访梳理发现，这些市场里的商户大多数迁往了北京丰台、房山、高碑店等市郊地区。在南京，同样的情况也在发生。据媒体报道，2019年9月，经营了十多年的南京仙林花卉市场搬空，迁往了16公里外的仙东花卉苗木基地。
这样的趋势，在普通花卉生意人的案例中也能被验证。在成都，一位名叫邱亚敏的花卉从业者，在成都花卉市场三圣花乡经营了一段时间的园艺生意后，2016年底，她到成都双流区彭镇租下60多亩的土地建起苗圃基地，在苗圃边上，建起一座占地5亩的大花园，命名为“海蒂和噜噜的花园”。时至今日，“海蒂的花园”已经成为各电商平台上最具竞争力的花卉品牌之一，也成为了成都人的“网红打卡地”。有从业者曾向南都评价称，邱亚敏是“业内传奇人物”。
新华社照片，昆明，2020年2月26日 亚洲最大鲜切花交易市场逐步恢复正常营业 2月26日，商户在斗南花卉交易市场整理待售的鲜花。近日，亚洲最大的鲜切花交易市场——昆明斗南花卉交易市场正式恢复鲜切花对手交易，买家可在市场内查看鲜切花现货，与卖家面对面商定价格，并现场交货完成交易。斗南花卉交易市场被誉为中国花卉的“市场风向标”和“价格晴雨表”，鲜切花从这里销往中国各省区市及日本、泰国、越南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
新华社照片，昆明，2020年2月26日 亚洲最大鲜切花交易市场逐步恢复正常营业 2月26日，市民在斗南花卉交易市场选购鲜花。
新华社照片，昆明，2020年2月26日 亚洲最大鲜切花交易市场逐步恢复正常营业 2月26日，一位市民帮助邻居团购的鲜花装满了后备箱。
新华社记者 江文耀 摄
迁往郊区是趋势，但对普通花卉人而言，一门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才是关键。现已成为亚洲最大鲜切花市场的昆明花市，从第一枝花在这里被卖出到今日，斗南花市已走过近40载岁月，也正是在这数十年间不断成熟。根据相关报道，目前，斗南已经形成国内最集中的花卉产业集群发展区，以昆明斗南国际花卉产业园区开发有限公司、昆明国际花卉拍卖交易中心有限公司为代表的2000余家花卉经营及物流企业蓬勃发展，形成了集花卉种植、包装、交易、冷链物流、科技研发、人才培训、花卉工业、旅游等全程标准化的现代花卉产业链。
采写：南都记者 吴灵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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