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子和
武义小小明招山似酒坛和一种叫“阮”的乐器横陈，其底蕴根基延绵着建安文学、正始之音和竹林七贤，那是中国人文历史遥远的绝响。有足拽闲畅蜡屐的阮孚啸满空谷，有西晋东晋国笛手宋袆吹笛如兰，轰响的是风流绝代的魏晋风骨。
阮孚生父阮咸位列”竹林七贤”千古流芳，阮咸善弹琵琶，精通音律，相传因为阮咸善弹一种形似月琴而颈较长的古琵琶，就命名这种乐器为“阮咸”，简称“阮”。阮孚爷爷阮熙做过武都太守，小爷爷阮籍是竹林七贤之首，曾祖阮瑀是曹操曾孙女婿，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阮瑀音乐修养颇高，年轻时受教于蔡文姬之父蔡邕，诗文《为曹公作书与孙权》《驾出北郭门行》等是经典名篇。
阮咸，字仲容，西晋人。CFP供图。
曹丕所著《典论·论文》列出建安(196-220)七子名单: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其实，建安七子应该改写建安十子，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文学成就不可忽略。曹魏政权奠基人曹操雄才大略，可惜继承人一代不如一代，播下龙种，长出跳蚤。历经正始年间(240-249)，政权很快被司马家族把控篡位，魏晋换代，司马炎成晋武帝建立东晋(265-316)政权。乱世之际，盛行玄谈自保，文人学士在夹缝战战兢兢，宁可掐蚤扪虱，生怕碰触时代轴心碾成肉酱齑粉。何晏、王弼等引领玄学风气，正始之音正始文学代表是嵇康和阮籍。常居山阳(河南修武县)竹林的阮籍、嵇康、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被后人称之“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清代杨柳青年画。CFP供图。
竹林七贤迷于玄学炼丹、放达不羁、名士风流，大多回避争斗，活得像古希腊的犬儒派。而西晋的另一个文学团体“金谷二十四友”一开始就与政治纠缠不清，背靠贾谧及其大姨妈贾南风皇后，经济支柱是斗败皇舅的巨富石崇。活动大本营就是石崇建造的金谷园别墅:“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金田十顷，羊二百口，鸡猪鹅鸭之类，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据说当年富豪石崇和帅哥潘安看见贾谧“望尘而拜”。金谷二十四友是富豪、高官、名将、帅哥、才子组合，几乎囊括西晋得势泰斗文人，刘琨、陆机、陆云、潘岳、左思、石崇、欧阳建……每一个名字都举国皆知。但卷入太深的政治和财富争斗，引发杀身之祸。其实金谷园真正优秀清白的文艺代表，是石崇宠妾绿珠及其弟子宋袆两位文艺女神。可皇帝身边人孙秀看上了绿珠，忠贞不二的绿珠从崇绮楼跳下，身体像一支碎笛砸出西晋的千疮百孔。石崇、潘安也被绞杀，金谷园成为一座荒原。流水无情草自春，落花尤似坠楼人。
清《金谷园》诗意图。CFP供图。
“金谷园”之后的东晋，王羲之、谢安、孙绰们组织过兰亭雅集。可谓纯粹文人的一股清流。所以魏晋风骨直接跳过“金谷二十四友”，只指建安、正始、竹林七贤和兰亭集序队列人物。
且说李白诗咏“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日间，一朝风化清”的阮籍吧，魏晋时期的一大好处，是生态和心态的多元。生在乱世，又要忠于自己的初心气节。《晋书》卷四十九记载:“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籍回写《大人先生传》，憬悟生命的极度卑微和极度珍贵。阮籍曾坐牛车任其行走，“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一个人登临楚汉相争最惨烈的广武废城，发出喟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阮籍(210-263)一辈子积极主动上班只有上任10多天的东平太守，他拆了办公楼所有的门和隔离墙，实现现代化视野开阔互相监督交流上班，效率风气焕然一新。他又主动提出要担任北军步兵校尉，原由是他看上了兵营特别擅长酿酒的厨师，还了解到兵营仓库存有三百斛陈酿好酒。他埋头喝酒，虚度荒废仕途，是为谨慎避祸。司马昭为儿子与阮籍女儿联姻，叫身边人反复前往做媒，阮籍连醉60天误事。阮籍的“青白眼”是很有名的，嵇康哥哥嵇喜上门悼念母丧，他只顾大口喝酒吃肉施以白眼，嵇康携琴带酒前来慰问，他青眼相加血整碗整盆地喷。
阮籍终日弹琴长啸，有济世之志，又饮酒无度，横决礼俗。他在正始时期强调天与人的统一，竹林时期则以自然排斥名教。阮籍是建安以来第一个全力创作五言诗的人，影响后世的左思、张载、陶潜、庾信、陈子昂、李白等人抒情言志。诗风“睥睨八荒，牢笼万有”;“悲愤哀怨，隐晦曲折”。《咏怀八十二首》是其代表作。
嵇康(224-263)祖先为会稽上虞人，曾祖避仇家迁移北方谯国铚县，他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好友山涛说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叔夜(嵇康字)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苏门山隐士孙登与嵇康交游多年，预测嵇康将身遭不幸。嵇康早年迎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司马掌权，他隐居不仕，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他心中有个心醉神迷的美好向往，那就是摆脱约束、回归自然、享受悠闲。他践行道家老庄哲学思想，炼丹服食，著写《养生论》等养生文章，有《嵇康集》传世。他的《幽愤诗》写道:“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他通晓音律，尤爱弹琴，著写乐理《琴赋》《声无哀乐论》等。嵇康四言诗继承了曹操之后的优秀创作。
嵇康在洛阳城外开铁匠铺，每天在大树下打铁，向秀经常默默陪练，沉醉打铁中得罪日后发达的司隶校尉钟会。山涛离职选官尚书吏部郎，举荐嵇康替代，嵇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临刑又对10岁儿子嵇绍说，只要山涛伯伯活着，你就不会成为孤儿。行刑前从哥嵇喜手上接过孤琴弹奏绝版《广陵散》。
阮孚归隐养老明招山，携手阮侯、张彦卿、刘伶大小女儿和宋袆共舞，意味把竹林七贤血脉风骨种在明招山，孕育磅礴儒道释合一的明招文化。竹林七贤生逢魏晋交替，文人名士的站队取向面临司马家族的监控围剿，黑暗乱世，皮囊灵魂都无从安置，坚守心志者只有缄默畅饮俯仰啸歌。阮氏家族尤以音乐和醉饮基因世袭，阮孚生父阮咸与猪共饮，私好姑母鲜卑婢女，借驴追回“人种”，可谓旷达洒脱。而阮孚以继承父亲和叔祖的任性放达著称，幽默诙谐，大智若愚。他是“兖州八伯”中的“诞伯”，金貂换酒和阮囊羞涩的典故几乎人人知晓;他敢接盘皇帝的女人，是深厚的音乐审美需求要有一个活标本。
据《晋书》及刘孝标《阮孚别传》等记载，文献《三峡流泉歌》《古三坟注》等系阮孚作品。阮孚评郭景纯诗曰:“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又说:“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他评论名士谢尚:“清畅似达。”又说:“自然令上。”
叶一苇著文《应该了解阮孚》中说，阮孚晚年把住宅、自购明招山山塘田地28顷、秋粮84石捐赠明招寺。日本等海外诗人吟诗:“垂竿严子兴，蜡屐阮公游。”《阮氏宗谱》记载:“武邑开创初，首称八姓，而阮氏为诸姓最远。”县邑目前阮姓有800多人。叶适曾写墓志铭:“严子陵葬越，墓侧皆严也;阮遥集葬婺，山傍皆阮也，彼非贤者之裔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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