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灰
灰灰是儿媳妇新近养的一只宠物鹦鹉。
五一节那天上午,儿子媳妇来山庄看我们老两口,还带来了他们的灰灰。
我对宠物不感兴趣,养宠物不仅麻烦,而且承担着责任。不过,相处未几,我就发觉,灰灰并不是麻烦的制造者。我们做饭吃饭时,灰灰呆立在作为巢穴的簸箕檐上,挺安分。
灰灰个头比常见的虎皮鹦鹉稍大,但也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鸟儿,与叽叽喳喳的虎皮鹦鹉不同,灰灰挺安静,偶尔叫叫,声如咳嗽,老声老气的。据儿媳妇说,灰灰也才八个月大。至于“灰灰”之名的来由,儿媳妇解释:“它长着灰色羽毛,所以取名灰灰。”
灰灰身灰头不灰,头脸上的毛儿淡黄淡黄的,很有些出灰而不染的幽默,而头顶着的那撮冠毛则透着几分威仪,最可爱的是两颊各有一抹潮红,整个儿一副害羞的模样。
灰灰不住鸟笼,脚上也没栓绳,我担心它会飞了。儿媳妇笑道:“它很乖,还黏人,又剪短了翅膀,想飞也飞不走。”
吃过午饭,我逗灰灰,它还真有点意思。你伸手指过去,它会顺着手指爬上你的手臂,接着沿着手臂跳上你的肩头。用心去感受这小家伙“蹬鼻子上脸”的亲昵,确实惬意。
鹦鹉应该是会说话的,可无论我怎么逗灰灰,它就是缄口不语。
儿子很自豪的告诉我,灰灰会唱《小白兔》,还用口哨吹起《小白兔》,媳妇随之哼唱:“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也不知是否“客场”的缘故,灰灰仍然不肯引吭。
儿子媳妇坚信灰灰有四岁孩童的智商,我对此存疑,因为他俩也不能否认,灰灰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灰灰,它只对叫声有反应,但对“灰灰”无动于衷。
午睡起来,一家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我用手指担着灰灰在草坪上溜达。我想,住惯了城里的它,回归自然的山野中,必然是兴奋而欢愉的。
我把灰灰放在草坪上,它蹦蹦跳跳,竟贴着草皮向前飞出几米,落地时连滚带爬憨态可掬的模样,看得一家人都乐了。
我把灰灰放到紫花风铃的横枝上,它立马兴奋开了,援枝爬上攀下,左挪右移,一会儿啄下一片叶儿,一会儿用喙敲打树杆儿。唉,鸟儿的立足之处本就是枝头而非簸箕口啊。
一个不留神,灰灰从一人高的枝头跌下来,坠落中,只见它拼命扑搧着翅膀,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然后贴着草皮,穿越挡土墙下边的别墅,向东飞得无影无踪。
一家人坐在那里,眼光光目送灰灰从头顶慢悠悠飞过,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失声大叫。儿子一跃而起,绕到前门,沿大路向山下跑去;媳妇冲到挡土墙边上向山下呼唤,声嘶力竭。我与太太则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挡土墙下边的老江和小文两家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出来帮着寻找。灰灰是朝江文两家别墅之间的豁口飞的,但到底是飞过去了,抑或没飞不过去而落在了哪家的园子里?媳妇认为没有飞过去,儿子判断飞了过去,莫衷一是。于是乎,媳妇在人家园子里找,儿子到与江文两家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去找。
夕阳就在我们一家人找来找去的过程中,沉入西山。
以我的经验判断,只知道灰灰飞走的方向,不知道它着陆的位置如果不是他主动现身,再找到它的机会十分渺茫。
找寻还在继续。媳妇眼里擒着泪,儿子哭丧着脸,太太则一个劲儿地埋怨我,说我不该把灰灰放到紫花风铃的高枝上。在太太看来,灰灰若不是从树上意外跌落,应该是不会飞走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别说刚认识灰灰的我,即便身为灰灰主人的儿子媳妇,也不知道灰灰不仅能飞,而且还一飞冲天。看着灰灰飞走时的身手,它即使今天不飞,明天也要飞呀。
我还怀疑,灰灰从树枝上跌落,很可能不是失足,而是为飞离所创造的机会。这儿毕竟不是城里,而是山野啊。如果看过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就知道家畜骨子里包藏的野性基因,一旦条件成熟,它们回归自然,那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
正是听到了“荒野的呼唤”,灰灰才煽动着两只被剪短了的翅膀,拼尽全力,飞向大自然的怀抱啊。
人怎么可能找着听到召唤而回归山野的生灵呢?
儿子媳妇还在凄凄然大海捞针似的寻找他们的宠物。尽管希望渺茫,我却不如置身事外,也跟着找来找去。我们都清楚,如果天黑前找不着灰灰,这小生命就算玩完了。山庄本是野猫的地盘儿,余下点空间,不是老鼠就是蛇,而对这些原住民来说,还有比鸟儿更美味的大餐吗?更何况还是一只被人类养得愚钝不堪的鸟儿呢!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山头我家那边传来太太的尖叫声:“快看呀,快看呀,灰灰就在下边的房顶上啊!”
我们连忙抬头仰望,果不其然,在山下马路对面那排还未收楼的别墅其中一幢的屋顶上,灰灰正楚楚地立于瓦面。
儿子就近去老江家借了一架人字梯,还顺手拿起清洁工扫马路的大扫把,急匆匆奔上那栋别墅。
在楼下观捕的我和儿媳,原本悬着的那颗心,这时已经放落下来不少。既然找到了灰灰,把它“请”回来就不是问题了。
然而,灰灰的表现再次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儿子刚从屋脊现身,援救的扫把尚未递出,只见灰灰翅膀一张,从屋顶跃下,沿着马路,向南飞去。
如果说之前灰灰从我家院子里飞出,穿过姜文两家之间的豁口,落到马路对面的屋顶上,这段距离为50米开外的话,那么这次它由屋顶起飞,一路向南,最终在消失在拐角处,这段距离少说也有上百米了。可见,对家养的宠物而言,大自然对其吸引与激发,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呀。
不必再找了,找不着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儿子媳妇茫然地循着灰灰飞走的路线,来来回回,不知疲倦地呼唤着,找寻着。
我叹了口气,竟自回家。
儿子媳妇在黑灯瞎火中又转悠了半小时,才带着满脸疲惫和沮丧,姗姗而返。
面对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却没有什么胃口,儿媳扒拉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说:“爸,山庄不是有个群吗?能不能帮我发个寻鸟启事?”
我拿过手机,打开山庄的微信群,写道:“诸位芳邻,今有我家一只小鹦鹉出逃,最后在老汪家花园附近销声匿迹,有哪位看见,请通报一声,必有重酬。”然后,又将儿媳转过来的灰灰标准像,一并发上群里。
当晚,睡前,我与太太聊起灰灰的事。
我以为找回灰灰的前提:“除非灰灰想回来,它不想回来,神仙也没法把它找回来。”
太太叹了口气:“你没留意小两口的神情吗?孩子们可怎么睡得安稳啊!”
第二天早,天刚放亮,我还睡得迷迷糊糊呢,先是听见院子的铁门哐啷一声,接着我就被太太摇醒:“孩子们去找灰灰了,你也别再睡了,去帮忙找吧。”
我懒在床上不肯起来:“到哪找?到野猫的肚子里去找?”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接过太太递来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出了大门,追普儿子媳妇,找那只不知还在不在世的鹦鹉去了。
太阳未出,山野弥漫雾气。山路上,儿子走在前边,用口哨吹着《小白兔》的曲调;儿媳随后,伴着口哨,模仿着鹦鹉的叫声,呼唤灰灰。
在昨晚灰灰飞过的那条百多米的山路上,小两口从山上到坡下,来来回回,反复搜寻。我跟在他们后面找了两趟,嘴上跟着叫灰灰,心里却嘀咕:“那小混球若是这样都能被叫出来,它还跑个什么劲儿呢?”
我估摸着也转悠了半小时有多了,见他们仍不肯放弃,便叹了口气,先自撤退了。
早餐刚吃了一半,就见儿子兴冲冲推门而入,随后进屋的媳妇手里攥着的,正是失踪了整晚的灰灰!
儿子说,他们已经准备放弃了,在媳妇的呼唤声中,依稀听到了一声回应,然后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灰灰蹒跚着从路旁草丛中钻了出来……
欢乐溢满了年轻人的脸庞。
太太悄悄对我说:“你要是敢养宠物,我就跟你离婚。”
我笑了笑:“你抢先说了我正想对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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