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一起曝光这个叫“刘晓莉”的老师。
第一次跟刘晓莉见面，是初一开学。
彼时，我穿着露脐装，梳着一头狮子烫，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教导主任第一时间赶到班级，勒令我回家换校服。
我看都不看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回怼：
“我妈说了，我们家是低保户，买不起校服。”
教导主任当时就有点蒙，全班同学的眼睛也瞪得老大。
这时，刘晓莉走过来，对我说：“我是你的班主任刘晓莉，老师可以带你去办公室聊聊吗？”
这样的话我听多了，索性蛮横到底：“哦，晓莉呀，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全班哄堂大笑。
而我，在等待刘晓莉成功被我惹到发飙，最好是让我滚出去。
可是，并没有。
她指了指我的座位，说：“坐那儿，靠窗位置，外面有50年树龄的梧桐。”
我一身功夫，被她这句话弄得泄了力，只好七摇八晃地去座位坐下。
那天有开学典礼，我出圈的装扮引来老师和同学们各种复杂的目光。
要么被人看到害羞，要么把别人看害羞，我选择了后者。
谁看我，我就死死盯着对方，心里想：最好校长能来找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开除我。
然而，并没有。
一天过去了，教导主任和校长都没有来找我。
直到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刘晓莉让我留一下。
我以为她是要通知我，明天别来上学了。
但她却对我说：“江宁，老师蛮羡慕你这身打扮的。”
我有点傻眼，不知刘晓莉葫芦里卖的啥药。
“老师像你这个年纪时，开始发育了，甚至都不敢挺胸抬头。你看，直到现在还有驼背的习惯，很难改的。”
这……我居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对批评，我有的是混招，但对表扬，我感到很失措。
“孩子，记住今天的自己，记住这份敢做自己的勇气。”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然后，在我云里雾里几近断篇的状态下，她递给我一套校服：
“想穿自己的衣服可以，想穿校服也可以，这是我为你争取的特权。”
我再混账，面对这样的场面，也忍不住有点小感动：“那，老师再见。”
“以后没有同学的时候，你可以叫我晓莉，还挺亲切的，算是我给你的一份专利吧。”
开学第一天，准备大闹天宫被所有人排斥的我，收获的居然是如此特殊的礼遇。
是福，还是祸呢？
无所谓了。
我的人生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被排斥，自尊被碾压，好像是我从一出生就要习惯的命运。
爸爸是卖墓地的，妈妈是3天打零工、其余4天在麻将馆度日的女人。
爸爸偶尔卖出一块墓地，家里就会有大鱼大肉，他俩推杯换盏，相处融洽。
如果爸爸很长时间没有生意，他们就会各种争吵、摔东西，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没有完整的。
妈妈在麻将桌上几百一千的输赢，眼都不眨一下。
可是，学校要几十块钱的班费，她会火冒三丈：“我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支持他们乱收费。”
不仅如此，她还在班级群里各种哭穷，还抱怨大家对她不公。
小学时，班里同学都在学校订午餐。
我妈嫌贵，说学校的饭根本不值那个钱，拒绝为我缴费。
然后呢，她有钱时，就给我几块钱去买些面包、火腿肠带着当午餐；没钱时，就骂我：“你一顿不吃能死吗？你不是饿，就是馋。”
所以，大多时候，在学校吃饭时，都是全班同学吃，我看着。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老师找我爸妈，他们把话说得一个比一个气人。
我爸说：“我一个人赚钱养活全家，已经尽全力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妈则说：“老师，你要觉得她可怜，就帮她订一份呗。”
还有因为我学习的事情，老师找家长。
我爸妈特别理直气壮地对老师说：
“孩子在学校，就得由你老师管。我们当家长的，要是什么都会，还要老师干什么。”
我们小学班主任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说：“江宁，你爸妈就是臭无赖。”
在学校，所有同学都疏远我。
老师也是尽量不碰我这个麻烦，我的作业她基本不批改。
在家里，爸妈高兴时，一口一个“宝贝”地叫着；不高兴时，我爸一边跟妈妈动手，一边对我俩说：“你们娘俩为什么不去死？”
我曾经有过的自尊心，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循环打击下，成功戒了。
同学老师孤立我，我就独来独往。
回到家，我更多时候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书、画画。
画画的纸是从班级垃圾筒里捡回来的。同学用剩的演算纸、不要的本子，都被我捡了回来。
结果，被一个同学告到了老师那里。
老师当着同学们的面，对我说：
“江宁，你爸妈已经过分到要你来学校回收废品过日子了吗？”
而接下来的话，则把我变成众矢之的：
“你现在捡别人用过的纸，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拿别人没用过的。
“所以，停止你的行为，我可不想跟你的无赖父母发生任何交集，降低我的身份。”
而这些经历，我选择了沉默。
因为如果对父母说，我只会再遭到一次羞辱。
我曾经盼望早点小学毕业，盼望上了初中就可以结束小学时的噩梦。
可是，尚未开学，我妈就成功浇灭了我那点盼望。
开学前一天，我分到了三班。
老师组建了班级群，让大家报尺码，订校服，以备整整齐齐地迎接开学典礼。
结果，我妈“闪亮登场”：我们家是低保户，出不起这个钱。
“我们买不起，就不穿，看谁敢把我女儿撵回家。
“校服收那么高的费用，是不是你们吃了回扣。”
总之，我还没进初中，我妈就成功粉碎了我“重新做人”的念想。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这一次，我也决定破罐破摔了。
与其等着父母让我各种出丑，不如直接把自己搞难堪。
于是，开学前一天，我把奶奶临终前偷偷塞给我的500元拿了出来。
给自己买了一套惹眼的露脐装，烫了个爆炸锡纸烫。
当时我的心理状态时：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见底了，不如索性活成爸妈那副样子——我是流氓我怕谁。
可是，刘晓莉的出现太令人意外了。
她不但没有批评我、孤立我，甚至还夸我是个勇敢的女孩，允许我叫她“晓莉”的特权。
这让我一时手足无措，根本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怎样，我不能被她唬住。
开学第二天，我依然穿着奇装异服出没，除了同学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并没有其他人来找我的麻烦。
那天有摸底考试，普查大家小学的学习水平。
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我就在每张试卷的空白处画画。
我以为成绩出来后，刘晓莉肯定会当众批评我。
但她只是在放学时叫住我，拿着我的卷子说：
“每一张我都看过了。江宁，至少你没让卷子空着，这是对老师的尊重，也是你对时间和自己的尊重。”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本做好了被各种冷嘲热讽的准备，但并没有，反而又是表扬。
从小到大，我没被这么尊重过！从来没有。
当时我特别想哭，但觉得哭太丢脸了，所以只能快步离开。
“江宁”，刘晓莉在后面轻轻唤我。
真的，“江宁”这个名字我用了12年，除了去世的爷爷奶奶，这是第一次有人叫得这么温柔，叫得我内心一阵暖流。
“孩子，你画得真好！”她说。
那天，我没有坐公交车回家，一路哭着走了回去。
我一度不被重视的生命被看见、被温柔以待，这种感觉，突然把我僵掉的泪腺疏通了。
我甚至像个好孩子一样，特别开心地把路上别人乱扔的垃圾拾起来，丢进垃圾筒。
有那么一个又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可以有希望。
从那天开始，只要是晓莉的语文课，我都会很认真地听讲。
学业荒废了整整一个小学，我的注意力最初连集中5分钟都困难。
每一次刚要溜号时，晓莉会准确地捕捉到，及时地提问我。
无论答的错与对，她总能找到表扬我的理由：
“发言声音很响亮。”
“江宁的思路很独特。”
“你看到了老师都没看到的方面。”
第一次月考，语数外三科，我没一科及格。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可是，晓莉说全班进步最大的就是我。
她用了整整5分钟的时间，详细说我的进步。
专注度提升了，不再往卷子上画画了，值日时不放过教室任何一个卫生死角，大家集体问“老师好”时我也会张口了……
说这些话时，她就那样温柔地看着我。
让本觉得考得一塌糊涂的我，内心没那么崩塌。
原来，我的每一点向好，她尽收眼底。
原来，我也是被看见的。
而这样高调的偏爱与例外，终于遭到了嫉妒。
一次语文小考，我得了满分。
晓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特别开心地将我的考卷贴到班级后面的展板上。
这样的举动，让一些同学感觉不爽。
一次小考罢了，晓莉实在太过于大张旗鼓了。
于是，其中一个学霸站出来，说：
“老师，你也太偏心了，好多同学都得了满分，为什么偏偏要把江宁的贴起来？
“而且，我们都觉得你对江宁格外好，这很不公平。”
我当时如坐针毡，不是为自己，而是觉得自己终于给晓莉惹了麻烦。
可是，晓莉一如既往地不慌不忙。
她走回讲台，面向大家：“认为老师偏向江宁的同学，请举手。”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全班55个同学，包括我，都举了手。
我举手是希望她以后不用这么偏爱我。
我不配。
“手放下。”晓莉依然平静地说：“孩子们，你们是对的。”
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然后，那节语文课上晓莉没有讲课文，而是给我们开了个主题班会。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早在开学之前，晓莉就去过我家家访。
班级群里我妈的大放厥词，让她想了解我家的真实状况。
更因为，我的小学老师预警过她：江宁的家长很难缠，你不要惹火烧身。
晓莉家访时，我家里没有人，邻居让她去麻将馆找我妈。
晓莉见到我妈妈时，我妈那天手气很差，正在输钱。
听完老师的自我介绍，我妈牌不离手地骂骂咧咧：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教书的来找我，这能不输吗？”
然后，她借口要上卫生间，溜走了。
晓莉不甘心，执拗地在我家门口等到凌晨，终于等来了我爸妈。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没有客气地打招呼，只有无赖似的诿责：
“我们的生活这么艰难，哪还有能力教育孩子？”
然后，三言两语，他们又进入争吵模式，将晓莉晾在了一边。
“同学们，我自己也是一个3岁孩子的妈妈，我当时全部的感受就是，心疼如此不堪父母背后的那个孩子——江宁。”
晓莉说到这里时，深吸一口气，停顿了好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同学们：
“所以，你们觉得我偏向，老师肯定地回答你们：我的确偏向了。
“我偏向江宁身上那份倔强努力阳光，偏向她出淤泥挣扎着保持不染。
“同学们，你们换位思考一下，换作是你们，会做得比江宁更好吗？
“班级里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不值得我们大家团结关爱，为她的每一个进步加倍鼓掌吗？”
没有人说话，没有掌声，但很多同学已经开始哭了。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晓莉说：
“同学们，老师在未经江宁允许的情况下，说出了她的隐私，给你们上今天这特殊的一课。
“因为我知道，你们中间还有很多人，你们的原生家庭并不完美。
“但老师想告诉你们，没有人能够过像白纸一样的一生。
“出生无法选择，但活出怎样的一生，现在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那一课，我终生难忘。
我当时就觉得，我的人生有这样一课，好像再也没什么能够打倒我。
从那天以后，我变化极大。
放弃了对父母的指责与指望之后，我变得轻松许多。
我甚至能够在爸妈的争吵摔打中，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声地背诵课文，自己给自己讲题。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初二上半年，我已经从班级倒数第一跃到班级第10名。
成绩快出来那几天，我很忐忑，有事没事就在老师办公室附近转悠。
有一天，我就见晓莉拿着一张纸，风一样地往校长办公室里冲。
隔着房门，我听到晓莉激动地说：
“陈校长，看到没有，班级第10名啊，我就说过，她可以的。”
校长说：“这就是你不惜得罪教导主任，跟我叫板，处处偏袒的结果？”
只听晓莉敲着手里的成绩单：
“陈校长，一个那么缺爱的孩子，多给一点，会坏到哪里去呢？学生把老师比喻成园丁，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棵小苗长成歪脖树？”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晓莉为了我，多次跟教导主任和校长交涉。
也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哪怕我取得一点点进步，比我还高兴的人是晓莉。
被一个人那么深沉地爱着，我其实是个幸运儿。
初三毕业，我考上了重高。
晓莉飞车来我家送录取通知书，高兴得眼泪直往外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爸妈的不开心。
他们多么希望我初中毕业就可以打工养家。
所以，他们连晓莉递过来的通知书都不想接，更别说倒一杯水，说一句感谢。
那天送晓莉下楼，走出巷口，我一把将她抱起来，原地转圈圈。
“晓莉，我考上重点高中了，我再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啦。”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晓莉又哭了，指指我身后：“别因为他们的态度不开心，他们也是被生活和见识所困。”
我学着她日常摸头杀的样子，敲了敲她的头：
“放心吧，你教了我这么久，我要是这点格局都没有，那不是辱没师门吗？”
那天，晓莉请我吃了人生中第一顿肯德基，还开车带我去了城市观景台，顺路坐了摩天轮。
送我回家时，她拥抱了我，说：
“江宁，只有真实体验过悲伤和喜悦，人生才值得活。老师希望你未来的人生，皆安宁，常喜乐。”
我也狠狠地拥抱了她：“晓莉，后会有期。”
上了高中后，我每年都会选择在母亲节这天去看晓莉。
而不是教师节。
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也会第一时间向她汇报。
她每隔一个月会开车来高中看我，有时能见面，有时就在间操时远远地看看我。
我问她：“你教过那么多学生，我是不是最让你操心的那个？”
她说：“不是，你是让我觉得当老师的成就感与幸福感最大的那个。”
我如此不完美，但对我，她从来不吝啬表扬。
所以，即使她不在我身边，但只要一想到她，我就觉得自己可以变得更好。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晓莉在朋友圈里昭告天下。
她因此遭到不少学生的“投诉”：“老师，我们也是你教过的学生，怎么你对江宁这么特殊？”
晓莉回复两个字：秘密。
我对晓莉无话不说，但有一个秘密，我保守了整整大学4年。
2021年9月1日，开学季。
上午8点钟，我穿着校服，坐在一群初中生中间，上了开学第一课。
是晓莉的课。
她一直上到快下课时才发现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向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但她还是把我揪了起来：“说说吧，这是弄哪出？”
于是，我先向晓莉伸出手：
“介绍一下：江宁，女，24岁，你曾经的学生，现在的身份是十四中数学老师，你的新同事。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晓莉整个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图源：电影：《垫底辣妹》
我扯了扯身上的校服，说道：
“刘老师，我欠你一次正规的开学。感谢你把当年那个穿着露脐装的问题少女培养成今天的人民教师，我会用余生，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叫她刘老师。
而在心里，在人生一个又一个隘口，她寄予我的，是父爱与母爱的力量。
也因为她，我高考所有的志愿都填报的师范院校。
我当年的那句“后会有期”，其实早有隐喻。
是她教会我如何出发，而我的理想却是回到她身边，做一个像她那样的人。
如今，我跟晓莉真的成了同事。
大家说我不愧是她的学生，在“护犊子”这一点上，像极了她。
是啊，那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和善的尊重、坚定的支持、无条件的偏爱、发自内心的看见，有多么重要。
那是比成绩更令他们受益终生的灵魂根基。
这世界上没什么突然开挂的人生，爱，是唯一的魔法。
我希望未来有一天，孩子们想起我时，就像我每次想起晓莉一样：
她是上天在我人生道路上安放的路灯，此地早已经过，但那光却始终照亮。
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关注写故事的刘小念，回复“目录”，可阅读她写的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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