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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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认识岳母是三十多年前的事。
那是金秋的一个黄昏,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岳母家接受考察,看能否成为她未来的女婿,跨进岳母家门,站在岳母面前,心速加快,手脚无措,不知该怎样相处才好。
岳母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着对我说:“小章,不要拘束,就像在自己的家里,随便点。”她见我在椅子上坐好后,亲自端一杯水放在我面前,很亲热、随和地跟我拉起家常。
我看着岳母慈祥的面容,聆听她温和的话语,心速慢慢平静下来,说话也没有先前拘谨。
岳母与我像久别的朋友般交谈,让我感受到了老人诚挚待人的宽阔胸怀,温馨体贴的真情真义。我想,这位老人,无论今后能否成为一家人,都值得我一辈子尊敬。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交流,岳母认可了我的人品,接纳我成为她的女婿。
我进入岳母的家门后,发现她家来来往往的客人比较多。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客人不是她家的亲戚,而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岳父担任红旗公社党委副书记时,结交的农村社员。二十多年了,他们感情质朴,保持着亲戚般的走动。正是认识了这些农村社员,我才知道岳母有情义,有爱心,乐意帮助贫穷百姓的往事。
在岳父结交的农村社员中,有一个姓胡的社员,因为她比岳母年长十多岁,岳母便尊称她为干妈,于是,孩子们便叫她胡外婆。在六十年代生活最困难时期,胡外婆家里八口人,只有两个主要劳动力,生活十分困难,岳母经常将家里省吃节约下来的粮食补贴胡外婆家。
一次,胡外婆带着两个孩子进县城赶集,在岳母家吃完午饭离开时,岳母见两个孩子面色焦黄,身材瘦小,便从家里仅存的几斤粮食中分出一半,放在胡外婆的手里说:“干妈,一看就知道两个小弟弟被饿坏了,这点米拿回去跟他们熬点粥喝。”胡外婆捧着米,想到近些年来,岳母对她家的照顾,两眼含着泪水说:“大侄女,你对我家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与岳母相处的时间多了,我才知道,她平时看去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却有严格的尺度。
据妻子讲,她八岁那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放学后,跟随姐姐和两个小伙伴从学校后山回家,经过农场绿色葱茏的庄稼地时,翠嫩的豌豆苗随着轻风翩翩起舞,阵阵清香诱发了他们心中的欲望,两个小伙伴边走边摘路边的豌豆尖,姐妹俩见没人阻拦小伙伴的采青行为,也兴奋地加入到了摘豌豆尖的行列,将摘下的豌豆尖装入书包带回家。
母亲中午下班回家,发现家里有一大包豌豆尖,便向她们询问豌豆尖的来历。
面对母亲,她们还自以为豪,争先恐后地向母亲讲述摘豌豆尖的过程,兴奋地等待母亲的表扬,盼望母亲能亲手将它做成一盘既新鲜又绿色的菜肴。
然而,她们大所失望,母亲用严厉的眼光看着她们说:“经常教育你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能拿。随意摘取豌豆尖,就是品行不端正。再说,你们知道摘的这袋豌豆尖,会结出多少豌豆吗?你们呀,摘的可不是豌豆尖,而是在损毁农场伯伯、阿姨们的劳动成果,是在糟蹋粮食!你们现在就将豌豆尖送回去,并且承认错误,赔偿损失。”说完,从身上摸出几元钱塞到姐姐手里,要她们立即赶去农场。
妻子讲述的这件事情,虽然时间久远,但岳母对女儿的严格要求,维护集体利益的高尚品质,深深地嵌入我的脑海,直接影响我后来对女儿的教育。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展成人大学教育的喜讯像春风吹来,上大学的欲望让我彻夜难眠,而妻子那颗不安分的求学心,也梦寐以求地希望跨进大学校门。然而,一个艰难的现实摆在我们面前,女儿只有一岁多,我们俩都出去上学,孩子谁带?就在我们为上大学的事情苦苦烦恼时,岳母看出了我们的心思。
一天,我们在岳母家吃过晚饭后,岳母将我们夫妻俩叫到她面前说:“你们不说,我都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在想着上大学的事情,趁现在年轻,多去学点知识有好处,至于外孙女,放心交给我,你们就集中精力好好学习吧!”
听了岳母的话,我犹如干旱的禾苗迎来雨露滋润,内心激动得仿佛飘入夏日的阵阵热浪,如果没有岳母的支持,我们其中一个会失去这波上大学的热潮。我两眼湿润,无法用语言感谢岳母,只有将这份恩情铭刻在心。
十多年的岁月就像弹指一挥间转瞬消逝,岳母伴随时光的流淌老了,精力远不如从前,更糟糕的是她的双肾已经严重衰竭。二000年春节刚过,岳母面部、双腿明显浮肿,妻子带着岳母去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检查。
检查完毕,医生指责妻子不关心岳母的病情,血肌酐都七百多了,才送进医院。同时告诉妻子,岳母的病情如果控制不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岳母立刻住院治疗。
岳母在旁边听了医生的话,立刻走到医生面前为妻子辩护,说她的病都三十多年了,孩子们平时对她照顾得很好,现在能吃能睡,挺好的,并坚持认为自己的病情不重,只让医生开药回家治疗。妻子反复劝说岳母住院,也未能说服。
岳母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又患有尿毒症,应该静心休息,防止过度劳累加重病情。可是,自从岳父去了天堂,岳母在我家生活那几年,为了让我们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不是买菜煮饭,就是洗衣扫地,尽其所能为我们操持家务。
看见岳母忙碌的身影,我内心深感惭愧,与妻子商量请一个保姆。岳母知道后不同意,她说请一个保姆,工资和生活费要开支一千多元,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可以做一些家务事,能节约的尽量节约。
岳母坚持不请保姆,我们只好顺从她,下班后和节假日尽量多做些家务,给岳母多一些休息时间。然而,令我感到十分内疚的是:岳母依然没有改变过去的生活习惯,不舍倒掉家里的剩菜剩饭,经常留下一个人悄悄吃掉。我们多次劝她不要过于节约,剩菜剩饭该倒掉的就别留下,避免吃坏肚子,可岳母从不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一天晚饭时,妻子叫了岳母几次,她都叫我们先吃。于是,我走进厨房请岳母吃饭,正好看见岳母从冰箱里端出一碗剩菜剩饭,我急忙上前阻止,希望岳母将剩菜剩饭倒掉。岳母却对我说:“这剩菜剩饭都是钱买的,放在冰箱里又没有坏,倒掉太可惜了。我吃了几十年,没事的。”说完,转身将剩菜剩饭倒入锅里。
看着站在灶台前,满头花白头发,穿着陈旧的灰白衣服,躬身翻热锅里剩菜剩饭的岳母,我心里感慨万千,一个多好的老人啊,几十年的时光里,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从未在她身上丢失。孩子们给她买新衣服,她说有几件换洗衣服就行了,衣服多了是浪费;给她买点香甜可口的糕点,她说一个人吃不完,扔掉了可惜,总是与我们共享。即便是生命危难时刻,都在无声地用行动教育我们,节俭是祖辈们传下的美德,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想起著名诗人臧克家的《有的人》,我心灵强烈地感到,岳母就是这样的人,她虽然离开我已经十多年了,却犹如挺拔的丰碑屹立在我心中,她还活着,活在我身边,活在她挚爱的儿女们身边,活在她一身爱护的亲友身边。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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