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季,终南山连降14场大雪。绵延二百多公里的山脉一片银装素裹,煞是清净壮美。
不过,雪景迷人,却也“冻人”。
短短三日,冻跑了5000余名“修士”。
其实哪是什么修士,不过是假借“隐居”之名,插科打诨之辈。这些人各怀鬼胎,龙蛇混杂,逃学逃工的,破产躲债的,更有有蹭流量的网红、博出位的假佛媛……
零下20度的严寒一来,心思不纯者自然吓得卷铺盖儿走人。
能够坚守的,便只有真正的修真者和住山人了。
寒冬寂寂,细雪纷纷,对女修士王芝霞而言,是修行,是考验;对山居者祥子姑娘来说,则是享受,是陶冶。
同一个地方,为何会让人生出差异如此之大的心境?
女修士和住山姑娘又各自过着怎样的山中生活?
1932年,陕西农户王家的幺女出生,取名王芝霞。
这孩子常啼哭不止,父母兄姐轮流哄都没用。母亲爱女心切,抱起孩子往外走,说要到香积寺请法师驱魔。
此言一出,孩子的哭声竟收住了。刚进寺院,她忽地睁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追视着大殿和佛像,咯咯笑了起来。
自此,只要王芝霞一哭,家人就把她带到庙里去,准变“乖乖女”。稍大一些,她不跟孩子们玩耍,反而常常独自去逛寺庙,还会翻阅经书,哪怕看不懂也一脸向往。
村里人议论说,这闺女与佛有缘。谁承想,多年后这话成了真。
18岁时,王芝霞与邻村一名青年结婚生子,温馨喜悦让她逐渐遗忘了圣洁的佛堂。
25年后的一天,王芝霞偶然走进香积寺。肃穆的钟声,庄严的佛殿,明亮的烛火,一瞬间唤醒了她脑海中关于佛的记忆。
那之后,王芝霞总是梦见佛祖用慈悲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声声召唤。时间一长,“出家”的念头便油然而生。
孩子已经大了,父母有兄姐照顾,没啥可操心的了,她要去过另一种人生。
可是,王芝霞的心意却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反对。
在那段不被理解的时光里,王芝霞也在求佛与凡尘二者间,纠结不已。
一番思量后,她还是作出了取舍。
任凭家人苦劝哭求,她仍义无反顾地到香积寺削发为尼,从此红尘已逝,古佛青灯。
王芝霞很快习惯了晨起诵经、茹素打坐的枯寂生活,但对亲人的思念让她倍感煎熬。
丈夫和儿子曾数次到寺中劝王芝霞还俗,她亦萌生退意。然而,她并没有脱下海青,回归家庭。修佛的执念令她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六根不净。为了彻底戒除杂念,她离开香积寺,走进了终南山。
那年,47岁的王芝霞用黄泥、枯草、木头和石块搭建起一间小庙,取名“三圣殿”。逼仄的屋子靠煤油灯和蜡烛照明,一头塑佛像、摆供桌,另一头则用来坐禅休憩。
她在屋外开了菜地,加上些野菜野果和山民送的供养,日常吃食倒也足够。
除了修行做活,王芝霞还潜心钻研中医,常采回草药晾晒炮制。她会定期背些药材下山换米油面,其余的便留着自用,或免费为村民医治。为此,村人们对她格外敬重。
王芝霞常在门口放上茶水,无偿供爬山的游人饮用。人们感谢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口耳相传间,香客多了,媒体也慕名造访。
这时,却有人揣度王芝霞佯装修行,沽名钓誉才是真的。
可不论虔诚的香客或猎奇的媒体,王芝霞从未索取分文。她的生活是清苦的,数十年来自给自足,凡事亲力亲为。
尽管如此,她抛家弃子的行为还是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绝大部分网友无法理解她为什么43年不见亲人,认为她满口慈悲、渡人渡己,却对家人残忍之极。甚至有人骂她自私自利,未尽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女的责任。
但是泼天的谩骂中,也夹杂着褒扬之声:王芝霞不畏人言和世俗,遵从内心地坚持过着想要的生活,她其实是个智者。
自私也好,智慧也罢,个人选择的好坏,终究没人说得清。
王芝霞一心参佛,甘于清贫,而祥子姑娘并不修仙问道,只是追寻与山川草木相伴共生的安宁和美妙。
2013年,23岁的祥子在终南山落脚。
头几个月没找到合心的房屋,她便暂住在公众道场,一边学习山居的基本技能,一边随山友寻访修士,隔年初春才遇到理想的住所。
那是一间被百亩桃林夹抱的土房,左有河流田野,右是青山连连。
扎篱笆,挂竹帘,拆建灶台,和泥补墙补窗,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忙活大半年,祥子从不叫苦喊累,因为她享受这亲手创造的快乐。
入秋时,“人间小院”修葺好了,祥子把原定开在北京的摄影工作室也搬了进来。她是一名人像摄影师,出于喜好,还学过插花和缝制汉服。
客户会从全国各地进山来找祥子,穿她缝的汉服,选一帧远山近树,拍古色古香的美照。山外花友也会结伴而来,择一处凉亭,闻着花香、茶香、野果香,一道品花插花。
工作时祥子专注投入,闲暇时她便种菜洒扫,煮茶插花,午间看书缝汉服,夜晚点上蜡烛,焚一炉香。待烛火燃尽,人已闻香入眠。
此外,她也常背着相机漫步山间,把一路遇到的胖喜鹊、小松鼠和树木花草都框进镜头。
熟透的野果,可以放入小河,凉一会儿再吃,也可拿来做成美食,桑葚酱,桂花糕,清炒核桃花,美哉妙哉。
但诗情画意背后,姑娘也吃过不少苦。
祥子每天要到村头的林子去拎水。来回走半小时,两只灌满的水壶足有20升。用起来也得节省,淘米水洗菜、洗菜水刷锅。
山里野菜虽多,祥子却更乐意自己开荒种植。她没有经验,只能跟着山民一遍遍学。等到吃上自己种的菜,她才心满意足。
进山的第二年冬天,小院遭了贼。祥子从老家过春节回来,发现窗户被撬了,屋里的铺盖、炊具、工具和乐器也都没了。她又气又怕,只好在村里另租一屋。白天在小院工作,晚上回村里住。
很多人喜欢祥子的山居生活,质疑和挖苦她的却更多,“隐居了还拍什么照片?”“富二代吧,那么有钱!”
祥子莫名其妙,栖居深谷不是与世隔绝,她也要出山工作、旅游、看望家人。而且身为摄影师,发布自己的作品理所应当。
至于归隐的底气,则来源于她那场3年半的行走拍摄。
祥子18岁退学,20岁成为独立摄影师后,只身走过国内19省50市,及东南亚5国。其间,为了赚旅费,她不仅为人拍照,还开过淘宝店。
漂泊多年的祥子于2013年邂逅终南山,决意在此安家工作。那时她的积蓄不多,父母反对她归隐,家中也非大富大贵。
祥子只能靠自己。
于是她发了一则活动说明,坦言因为不愿啃老,所以用优惠方式吸引更多人找她约拍,以筹集资金。
归隐8年,祥子始终如一,山居,拍摄,与父母和解。后来,父母也随她住进了深山。
正如祥子所说,“我不是隐士,也不是修行者,我只是个热爱大自然的村姑。我没有隐居,只是在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人生短短几十年,我必须忠于自己内心地活着。”
曾有很多人效仿祥子,能像她一样心志比金坚的却寥寥无几。
这不奇怪。
如今终南山的修士形形色色,泥沙俱下,他们归隐不是出于热爱,当然也没有毅力坚守。而为数不多的真隐士为了避乱,只能越藏越深,甚至闭门不出,巍巍仙山被糟蹋得乌烟瘴气,俨然一片“闹市”。当地居民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一直摇头,说了两个字:假的。
古时的隐士,或本就淡泊如颜回,或深藏不露如孔明,或厌倦世俗如王维,他们是真的纵情山水,修身养性。
时至今日,隐居者的心思反倒复杂起来。
大学生黄某因成绩不佳而对未来充满焦虑和迷茫,他逃课躲进终南山,靠社会人士资助和山民送供养度日,居住的山洞垃圾遍布,脏乱不堪。没熬多久,他留下一句话又灰溜溜逃回学校去了:进了仙山,我怎么还觉得迷茫呢?
26岁的山东小伙子魏某,大专毕业后考公失败,找工作不顺,在家待业被数落。为了躲清净,他悄悄逃到终南山。租了间散发霉臭的破屋子,吃着变质的食物,整个人颓败不已。父亲找来,狠狠一脚踹过去,大骂道,“没钱你学什么陶渊明?!”
当然,现代“隐士”中也不乏头脑清明之人。
某杂志编辑受隐逸文化著作《空谷幽兰》的影响,走遍终南山寻访隐士,开了专栏记录采访内容和感受。后来,他与朋友一起筹资修建了十几间茅棚,供修行者居住。
他自己常抽空来住山洞,妻子也时常带着女儿陪伴。编辑说,住山的好处就是保持自我时刻不迷失,对物质不刻意追求,更注重精神生活。
深居山洞数十载的慕白先生,曾是北大才子,因厌倦都市嘈杂而进山。除了每年下山一次购置必须之外,他从不出山。平日就种菜,喝茶,打坐练功,时而爬山走路,观云听风。年近六十,他依然身强体健,声如洪钟。亲题对联一副于洞门前,“看山看水看红尘,品风品雨品寂寞”,足见先生追求安宁生活的简朴之心。
心若澄净,红尘亦仙境;心如泥淖,福地皆荒原。
诚然,隐逸文化流传至今已不再纯净高洁,但不论古代圣贤抑或现世凡人,选择归隐,终究是为了心中那一方超脱尘俗外的朴素清净之地。
诸如执念至深的王芝霞,随心而活的祥子姑娘,择时入山的杂志编辑,洞居多年的慕白先生,虽然他们的心境不同,生活形式也有所差异,但目的都是那种平淡如水的简单日子,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乐在其中。
而那些被大雪劝退的伪修士,以及逃避现实的学生黄某和青年魏某,破坏他人清修、扰乱宗教氛围的同时,对这个本就浮躁的社会造成了愈发负面的影响,也把自己推入跳梁小丑的愚昧境地,沦为世人的谈资和笑柄。
一位在终南山修行多年的师父曾说:“你走了这么多地方,看到很多东西,但你要保持内心纯净的种子不被污染。”
的确,我们要懂得去选择生活,而不是等着生活来选择我们。
隐居,应是让自己内心向往的,并能长乐常安的生活方式,若因盲目从众或者消极避世而为之,那么,绝不值得理解和鼓励。
参考资料:1、昆仑文化家园《揭秘:终南山中这些正在修行的隐士们》
- 微信·万物归息《终南山隐士的真实生活》
- 百度·鸿鹄迎罡《“天下第一女修士”王芝霞,隐居终南山40多年,连续打坐108天》
- 我们行走丝路《诗意终南山:祥子的山居岁月》
. END .
【文|白绡】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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