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闺蜜 闺蜜文邱文英(1)

1

“杨玉环”和“赵飞燕”又掐上了,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就像滋滋冒火的药信子,眼看就要擦枪走火。

车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瞪大眼看着这俩冤家对头。

听说了没?杨玉环打听到滕大彬住神仙巷,她连集体宿舍都不住了,去神仙巷租了房子呢。

啊?租神仙巷的房子,那不是舍近求远?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管她俩咋吵,大家都不劝,劝也没用。

女人之间的交锋不像男人那样来几句国骂就撸起袖子干架,这姐俩先是含沙射影,再是真刀明枪互相攻击,再往下局面就有点失控,发展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赵菲嫣挺着丰腴的小胸脯,小嘴梆梆梆,明里是训斥自己几个小徒弟,语气里夹枪带棒直指杨雨焕:你们怎么就这么没眼色?这点小疵点说你多少回了就是不改,还整天东瞅西看。你以为你是在别人组里,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都可以扒插?声音大到整个车间都有回声了。

那杨雨焕更是调门高了八度:你长着眼珠子是喘气的?别光支棱着耳朵听那些飙乎乎的醋溜扯淡,好好干你的活是正经。

被杨雨焕训斥的小徒弟低声喊了句:车间主任来了。她俩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吱声。

这杨雨焕和赵菲嫣都是棉纺二厂细纱车间的纺织工,俩人同龄,且同年进厂。报名那天,负责登记的人看着她俩名字,嘴里嘀咕着:赵菲嫣,杨雨焕,赵菲嫣,杨雨焕……他眼睛歘一下亮了,怪道这么耳熟,你俩不得了,一个杨玉环一个赵飞燕啊。于是乎,这两位就这样上位成了“贵妃”。大家叫顺了嘴,渐渐把她俩的本名都忘了。

都说环肥燕瘦,她俩让这个词倒了个,成了“燕肥环瘦”。

这赵菲嫣天生婴儿肥,可爱小女人的标配她都具备:一张胖嘟嘟的娃娃脸,皮肤吹弹可破。最要命的是她的小虎牙和小酒窝,可能因为微胖,别人酒窝都是两个,她不一样,一笑就是四个。那四个酒窝伴着让人骨酥肉麻的清甜笑声,也不知让多少男人的目光醉倒在里面。掉了魂,迷了路,更找不着北。

这杨雨焕恰恰相反,虽说占着个贵妃的名头,人却苗条得很,怎么吃都不胖。一头假小子一样的中分短发,浓眉大眼,干啥都讲究干脆利索,连走路都呼呼带风,自己带的徒弟哪个不听话,上去抬脚就踹。

杨雨焕和赵菲嫣一开始进厂那会儿特别热络。

热络自有热络的缘由。两个人都是新人,心理上都对老职工有点敬畏,她俩就走得格外近,有那么点抱团取暖的意思在里面。

话又说回来了,新来的职工那么多,为啥独她俩就走到一起?

2

雨焕的亲妈在她七八岁时就去世了,雨焕现在的妈是后妈。这后妈给雨焕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因为是超生,家里被罚了好几万元。雨焕爸前些年老是重复一句话,要是没有雨焕,还能罚得少点。其实他说这话时也是有口无心,说了句实话。可话传到雨焕耳朵里,无心也变成了有心。啥意思?有了后婆,我成了多余的,碍事了?

没妈的孩子,敏感。

从此雨焕就恨上了,恨却不是恨她爸,心里跟这后妈种下了仇。不是这女人挑唆,我爸不会这样!

菲嫣看出来了,每逢雨焕歇班回家,回来都拉着个脸。

菲嫣就问雨焕,谁惹你了?每次歇班回来就跟丢了二百现大洋一样哭丧着个脸。

雨焕一开始啥都不说,后来被问得急了,就把自己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菲嫣听来听去,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每次雨焕回去,后妈都要做几个菜,每次呢必做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问题就出在这个鸡蛋汤上。雨焕说了,后妈每次盛汤,自己那个碗都有一股难闻的腥气味。为啥?因为后妈给她盛汤,用的是那个打过生鸡蛋的碗。一次两次是碰巧了,每次都这样,她就是成心的。为啥不给弟弟妹妹用这个碗?他们都怕腥,我就不怕腥?

菲嫣听完就乐了,多大点事啊?你这不是跟后妈置气,是跟自己置气呢。一个后妈,你回家她能热汤热水地伺候你,你还不知足,还挑什么咸的腥的。我呢,我爸妈忙着养鸡,回家歇班谁都不管我,经常自己凉汤剩菜地对付,搁你身上,这不得不活了?

那不一样,你是亲妈。

看看,病根就出在这里,你对你后妈有成见。我倒觉得,你这后妈对你挺好。何苦呢?有些事,你得打心眼儿里学会放下。有时候,看起来是放过别人,其实是放过自己。

雨焕听完低头不语,她噘着个嘴一下子把自己摔在床上,拉被子蒙住脸自己闷了起来。

半夜的时候,菲嫣睡醒一觉一睁眼,黑暗中发现一个黑影趴在自己脸上,吓得她啊呀一声大叫,把整个宿舍的人都唬了起来。

原来是雨焕睡不着老是在琢磨菲嫣的话,突然之间就想通了。想通了就迫不及待想跟菲嫣说说话。她悄没声地来到菲嫣床前,想叫醒菲嫣又有点犹豫,她就俯下身,看看菲嫣是不是真睡熟了,结果把菲嫣吓了个半死。

菲嫣赶紧把雨焕拉进自己被窝,把雨焕手脚抱在自己肚皮上给她暖着。两个人嘀嘀咕咕直到天明,雨焕熬不住,躺在菲嫣怀里睡了过去。

自此以后,菲嫣和雨焕那就好成了一个人。

杨雨焕跟同事们说,你们也不用嫉妒,我俩天生能说到一块儿去,没办法。

人跟人之间就讲究个气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她俩虽然性格迥异,但是一个说的就是另一个想她说的。一个想的也是另一个希望她想的。俩人对了眼了,互相看着什么都顺眼。别看两人一个胖一个瘦,衣服都通着穿。一件裙子今天菲嫣还穿着招摇过市,明天雨焕就穿着它春风摆柳了。

车间的姐妹们都调笑她俩:你俩怎么喘气都一个味儿?是不是那方面有点不正常啊?她俩才不管别人嘀咕呢,越说越是咬着尾巴不拆伴。吃饭她俩打不一样的菜,俩菜放一起,伙着吃。用雨焕的话说,资源合理搭配,既不单调又省钱。有时候她俩还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惹得旁边的人更确信她俩“不正常”。

那天赵菲嫣洗完头,一半撒娇一半图省事,赖着杨雨焕给自己吹头发。雨焕白了她一眼:嗲声嗲气地你要把人麻死。少来啊,我可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么说,雨焕还是接过菲嫣手里的吹风机,仔仔细细地给她吹了起来。

雨焕居高临下,菲嫣一对丰满的胸在单薄的小背心里呼之欲出,灼得雨焕眼珠子生疼,心里直痒痒。雨焕一边吹一边嘴巴凑到菲嫣耳朵上,听说你有男朋友了,还是咱们厂的。你们,你们“那个”了没有?

滚,你才“那个”呢。才见了几次就……亏你想得出来。

哼,少来。我就不信那小子能熬得住。雨焕嘴里说着,就随手把菲嫣那小背心往上一掀,菲嫣丰满坚挺的乳如含苞的蓓蕾,在橘色的灯光下泛着月亮一样盈润的光泽。雨焕的眼被结结实实地晃了一下。她速度极快地在菲嫣胸上掐了一把。我的天,这俩奶子浪死了都,我就不信那谁能熬得住。

雨焕知道自己惹祸了,边说边丢下吹风机逃跑。

菲嫣扯了一把衣服,披散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一边没命地追打着雨焕。菲嫣追上她,一下子把她摁倒在地,就要撕她的上衣。雨焕嗷嗷叫着赶紧求饶,人家闹着玩嘛。真是的,你这不是成心埋汰人吗?你那胸是滚瓜溜圆的大柚子,俺这顶多是旺仔小馒头。别闹了,头发还没吹干呢。

雨焕把菲嫣摁在座位上,又开始给她吹头。

哪天你指给我认认,我看看是哪个浑小子把你泡了。

说话真难听。菲嫣拧了雨焕一把。别光说我,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

我……我还真看上一个人。也是咱们厂的,可我拿不准他心里怎么想的,哪天我要找他挑明了。

菲嫣抬头看一眼雨焕的脸,又坏笑着看一眼雨焕那扁平的胸。呵呵,旺仔小馒头!

她俩开始嘀咕着关于“那个”的话题。女孩子之间能谈“那个”,那关系就非同一般,只有贴心贴肺的闺蜜和老铁才能做到。

3

那天菲嫣和雨焕一起下夜班,俩人一边打闹着一边往宿舍走。菲嫣突然扯了一把雨焕,看,就是他!

谁呀?雨焕顺着菲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滕大彬手里拿着一件工作服正往车间走。

就是那个他嘛!怎么样,帅吧?菲嫣得意地乜斜了一眼雨焕。

雨焕脸唰一下白了,定在那里愣起了神。

瞧你那点出息,没见过帅哥是不是?菲嫣扯了一下雨焕。

帅什么帅?你看他长得三长两短,那个撕心裂肺样。雨焕突然之间的烦躁让菲嫣莫名其妙,她看看滕大彬那两条大长腿,哼,你才三长两短呢。

接下来的日子,菲嫣打完菜又凑到雨焕面前,雨焕却把自己的菜往边上挪了挪。我感冒了,别传染你。

这顿饭菲嫣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吃完的,雨焕的郁闷让菲嫣非常郁闷。她想不通。人不怕烦恼,就怕烦恼来得莫名其妙。

同事小何看看左右,神秘地凑了过来。小何平时因为干活不伶俐,没少挨她这小师傅的训。

师傅,我看您这两天怎么有点不高兴。

没,干好你的活,别瞎操心。

师傅,您那个男朋友滕大彬……

一句话让本来已经走开的菲嫣又回过头来,大彬怎么了?

小何俯到菲嫣耳朵上,杨玉环也喜欢滕大彬,她让我捎过口信约滕工。不过那天滕工下班早,信没捎到。

菲嫣呆住了,雨焕这些日子的反常一下子有了答案。我勒个去,这情节怎么跟演电影似的?杨雨焕你嘛意思?天下男人又没死光,咱俩别的事搭伙我没二话,男朋友你也想跟我共享?

下班换下工作服,菲嫣双臂交叉挡在门口,拦下了目不斜视的杨雨焕。

有件事你必须跟我说清楚。

么事?

我都知道了,你不能这样。我跟藤大彬都谈了一段时间了。

既然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又不是超市搞活动谁先到先得,我可以和你竞争。杨雨焕一脸的无所谓。

我们是朋友。雨焕的无所谓激怒了菲嫣,“朋友”两个字她说得掷地有声,像鞭子凛凛地甩了出去。

杨雨焕的脸似乎被鞭子抽了一下,倏忽一下红了,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她边走边把工作服甩在肩上。让大彬做决定吧,你我都说了不算。

咣的一声,赵菲嫣一脚把门踹上。

从此菲嫣和雨焕就开始掐上了,从工作到生活,从面子到里子,全方位地掐。

4

杨雨焕趴在宿舍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这个以前风风火火的家伙现在动不动就心事重重地坐那儿愣神。她突然把脸贴在玻璃上,眼睛瞪大了使劲往外看。滕大彬,没错,那个头上披着一件上衣在雨中急急忙忙赶路的人就是滕大彬。雨焕想都没想扯过一件雨衣一下子就冲了出去。这丫头顾不上把雨衣穿在身上,就像个落汤鸡一样杵在大彬面前:给,穿上吧。大彬愣愣地看着这个把雨衣递到他面前自己却浑身淋得湿透的杨雨焕,愣过之后,他赶紧把雨衣撑起来,把雨焕揽到雨衣底下。滕大彬坚持先把雨焕送回宿舍,再三谢过雨焕之后,他披着雨焕的雨衣走了出去,滕大彬频频回头,嘱咐雨焕赶紧换衣服,别感冒了。

这次雨中的经历,让雨焕情绪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反复回味着滕大彬怕她淋雨用胳膊揽住她的腰留在她身上的温度,反复咀嚼着大彬叮嘱她赶紧换衣服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疼惜的温情。大彬肯定喜欢我,要不然不会用那种眼神儿看我。雨焕在自己的回味和臆想中快乐着,甜蜜着。

这件事,没几日就被那个快嘴的小何传播给了赵菲嫣。菲嫣预感到,她和雨焕的战争由自己转移到了大彬身上。

难得休个班,菲嫣挽着大彬胳膊。大彬,你说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嗯?当然是。咋突然这么问?

那你干吗和雨焕披一个雨衣,还……

嗨,下那么大雨,人家好心好意给我送雨衣,我再让人家淋着雨回去,我还是人吗?是你,你会怎样?

菲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怕别人把你抢走,我得要你句准话。

傻丫头。大彬把菲嫣揽进怀里,咬着她耳朵。飞燕,你永远是我滕大彬的皇后。

接下来的日子,赵菲嫣满面春风。滕大彬一句话,她的天一下子亮了。

杨雨焕几次约大彬没成,大彬见了她都躲着走了。煎熬了一段时日,看电视都能睡着的杨雨焕闹起了失眠。她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水泡,鼻子里也长了黄水疮,上火了。

不喜欢我他干吗揽着我的腰?不喜欢我他会用那种眼神儿看我?杨雨焕一会儿否定一会儿又肯定,在跟自己较着劲儿。她在床上闷了一会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她翻出自己衣服,左挑右拣选了一件连衣裙,又对着镜子往脸上描画了一番,在同事诧异的目光里,杨雨焕一阵风一样飘了出去。

她去滕大彬车间一打听,他今天休班,回家了。打听到大彬家在电影院后面的神仙巷,杨雨焕也不管天色已晚,打了一个车就直奔大彬家去了。

杨雨焕一进门,滕大彬愣了,你……你咋来了?

杨雨焕也不说话,上去抱住滕大彬就哭。

大彬一脸讶异往外推雨焕: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咋的了这是?

滕大彬,我喜欢你。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活了。

从屋子里出来一个五十左右的女人,大彬,这是咋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妈,没事。我同事,可能在厂里受了点委屈。

滕大彬怕邻居听见瞎猜疑,赶紧把杨雨焕拉进屋里。雨焕,你这样子呼天抢地的,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杨雨焕还是止不住哭,直嚷嚷着,滕大彬不答应她就去死。

大彬妈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明白了这丫头原来是来逼婚的。那可不成,我儿子有女朋友了。我那儿媳妇可比这个野丫头喜相多了,屁股又大又圆,一看就是生儿子的料。不过琢磨了一下,自己是长辈,也不便干涉太过,大彬妈就坐在儿子房门外听着动静。

杨雨焕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大彬妈松了一口气。

咦,不对呀,灯怎么灭了?

大彬妈一个激灵站起来,这还了得。她砰砰砰开始砸儿子门,滕大彬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大彬妈一把把大彬薅了出来。好家伙,幸亏自己出手及时,大彬就脱得剩一条秋裤了。

大彬妈一下子冲进屋里。我说姑娘,你这是要干吗?想生米煮成熟饭?我告诉你们,别说煮成熟饭,就是煳成锅巴,你也做不了我儿媳妇。

杨雨焕看一眼低头站在一边气都不抽一声的滕大彬,她抓起自己衣服。滕大彬你不是男人!扔下这句话,杨雨焕又羞又愤地抹着眼泪出了门。

滕大彬挪了挪脚,终究还是没出去追。

文英闺蜜 闺蜜文邱文英(2)

5

大彬和赵菲嫣要结婚了,大红的请柬分发到了同事手里。

婚礼上,菲嫣的目光在各个酒桌上扫描了一圈,没看见雨焕的影子。菲嫣盯着自己杯子里的香槟,心里突然空落落地疼。自己跟雨焕缠斗了那么久,按说胜出了应该高兴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婚姻就是那么回事。有条不紊,波澜不惊。一晃一年过去了。滕大彬和赵菲嫣像所有庸常的夫妻一样,活得很烟火,有时不小心提起杨雨焕,他俩都会故意躲开彼此的目光。

杨雨焕比以前更拼了命地干活,带徒弟,参加各种技术大赛,只是有一件事她从来不干——谈恋爱。别人一跟她介绍对象,她就摇头。她的眼里满是空洞和迷茫,一副离尘世很远的样子。

6

厂里组织了女职工的例行体检。轮到赵菲嫣时,那个做彩超的大夫给菲嫣做了好几遍。冰凉的超声探头让菲嫣感觉莫名的恐慌,为什么独独给她做好几遍?

检查完所有项目,大夫嘱咐菲嫣一定要去医院复查一下卵巢。

滕大彬第二天就拖着菲嫣去人民医院做了复查,情况果然不妙。医生皱着眉头,让他们去济南的大医院进一步检查。菲嫣的心猛地缩了一下。

进一步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卵巢癌。赵菲嫣感觉自己一下子空了,她从没想过死会离她如此之近。癌症像一个捉迷藏的孩子,突然从背后大叫着拍她一巴掌,猛地大喊一声:你完蛋了!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次绝望流泪之后,赵菲嫣突然想通了、看透了。该来的总要来,你逃不掉也躲不开。

柔弱到极限,女人便会变得强悍无比。

做手术之前,大夫让滕大彬去签字。大彬哆嗦着双手,签字笔几次滑到桌上。赵菲嫣平静地抓住滕大彬的双手,使劲握了握。我没事,我属猫的,有九条命呢。进手术室门的一刻,菲嫣朝大彬摆摆手,笑着说了声再见。大彬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小何最先跟厂里的人报告了这个消息,本来叽叽喳喳的一车间人一下子寂静下来。他们都不信,但又不得不信。

扑通一声,杨雨焕手中的纱筒一下子滚落在地。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她。雨焕蜷缩在机台旁边,她的脸因为抽搐扭曲着,像一只中枪的野兽。

你们都看我干吗?你们是不是都有病?情绪完全失控的雨焕突然呼天抢地哭了起来,她仿佛把积攒日久的委屈一股脑地倾倒而出,涣漫一地。

他们本以为雨焕会幸灾乐祸,至少会装作漫不经心,大家都被雨焕的号啕镇住了。

得知菲嫣为了化疗方便已经转院回了高密,车间主任带着大家的捐款和同事们去医院探望。

手术后的菲嫣脸色煞白。考虑到菲嫣还没生过孩子,医生们冒着癌细胞转移的风险给菲嫣保留了一侧卵巢。

同事们的到来让菲嫣眼睛一下子亮了。菲嫣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车间主任把装着捐款的信封递到菲嫣的婆婆手里,小何凑近菲嫣耳朵,师傅,最大的一笔捐款是杨玉环的。菲嫣瞪大眼睛看着小何。车间主任突然对着姐妹们使了一下眼色,大家心领神会,一下子散开分列两边。躲在人群后的雨焕来不及躲闪,暴露在中间。

菲嫣望着雨焕,她的目光定在雨焕身上,直到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雨焕本来想偷偷看一眼就走的。车间主任赶紧把雨焕拉到病床前,把雨焕哆嗦的双手递到菲嫣手里。

7

几个疗程的放化疗,加上中药的辅助治疗,菲嫣跟癌细胞斗争了将近两年。最近的一次复查结果出来,滕大彬全家都振奋到忘乎所以——癌细胞竟然消遁无踪了!

雨焕紧紧拥抱住菲嫣。菲嫣挺过来了,菲嫣重生了!

菲嫣拉着雨焕的手,雨焕,如果我真死了,你会不会嫁给大彬?

雨焕替菲嫣捋了捋散乱在额前的头发:癌过去了,爱也过去了。你的癌把我的爱彻底打败了。嫣儿,你知道吧?听说你笑着进手术室,还笑着跟大彬说再见,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赵菲嫣真牛,赵菲嫣你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我……我怎么就把这么好的一姐们儿给弄丢了呢……雨焕说不下去了,赶紧抓起一个枕头遮住自己脸。

杨玉环你怎么这么坏?人家病刚好,你就来招惹我。菲嫣擦着眼泪,狠劲拍打着雨焕,又猛地拉起雨焕的手,怕丢了一样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时间像胃液,在不知不觉中消解了一些爱与恨。它把曾经的刻骨剥蚀成云淡风轻,把过往的炙热退淡成不温不火。又是一年过去了,小何吆三喝四地去厂里报告:菲嫣生了一个七斤半的大胖小子,取名叫滕飞。

雨焕迫不及待地抱着一大包营养品和婴儿用品来看菲嫣。看着婴儿床上睡梦中还在吧唧着嘴巴的小滕飞,雨焕不管不顾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啵啵啵地对着滕飞小脸狂亲不止。

菲嫣,说好了啊,我当滕飞干妈。

羞不羞啊你?还没嫁出去呢,就想当妈。

抢种抢收嘛。儿子,叫干妈,快叫干妈。

雨焕突然觉得肚皮上一阵温热,她赶紧把滕飞放回床上。滕飞在雨焕和菲嫣的笑声里事不关己地继续眯眼甜睡。他的小鸡鸡得意地翘翘着,顶上还挂着一滴透明的小水珠。小家伙毫不客气地赏了干妈一泡新鲜热乎的童子尿。

滕大彬提着两个方便袋站在门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继续在门外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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