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
随手翻看一本旧版的《诗经》，忽然四十年前背诵过的一篇《蒹葭》跳入眼帘:“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这不就是“芦苇”么？在这秋冬之交，百花凋零，大地一片萧杀之际，人们赞叹漫山枫叶红的热烈，欣赏遍地银杏黄的高贵。然而，有谁注意过沼池河岸随处可见的毫不起眼的片片芦苇么？是的，芦苇它不像枫叶那样红彤彤地耀眼，它没有银杏叶那样金灿灿地迷人。然而，萧萧秋色中，头顶天高云淡，眼前万里秋光，看着河水湖畔几杆峭立的芦苇在暖黄的夕阳下远眺，白蓬蓬的芦花随性曳舞，我们总会不自觉地涌起一种心动——为时令，为远方，或者为生命······
我与芦苇的缘起，是近两年为文学的一次次提着相机的驱车釆风。在漫无目的的自由旅途中，我们常常在沼泽湿地不期而遇，在塘边河旁又意外重逢。日久相熟，日久生情，我终于读懂了它脱俗的风姿，感受了它平凡中的隽拔，领略了它内在的别样之美——
芦苇的美在于它的素洁。每到寒露过，霜降始，葱绿的芦苇也便由绿而渐黄。但它的黄既不是惹眼的金黄，又不是污浊的黑黄。芦苇的黄，黄中见白，像精干婆姨们洗出的旧装，旧是旧了些，但干净丽亮，纤尘不染。芦苇的美在于它的俊俏。它的杆，它的叶，都是细而长，清瘦中透着干炼。而不像水中荷莲的肥硕臃肿，也没有道旁槁草的蓬散拖沓。北风瑟瑟中，百草休眠酣睡，唯有芊芊芦苇，亭亭玉立，倩影婆娑，它让人看一眼便生怜爱，看一眼便心疼起来。芦苇的美在于它的飘逸。群居是芦苇的所爱，它不能像树木那样成林，但一定努力成丛、成片，以至于丛片相连，望眼苍茫。轻风徐来，一望无边的芦苇舞动着美人般纤细的腰身，婀娜多姿。朵朵苇花雪花般舞动着，轻盈、快捷、舒展，它们像一个个自由的精灵，尽情地把属于生命花季的灿烂和自由挥洒到了极致。芦苇的美在于它的灵动。“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唐贾岛《送耿处士》)，宁静的秋色中，是一支苇子在不着眼处吹出一阵撩人的心声，给我们带来一丝惊喜；“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唐刘禹锡《晚泊牛渚》)。芦苇傍水择湿而生，有的甚至像浮萍一样漂在深邃的秋水中，夕阳洒在水面，秋风时缓时紧地吹出层层波纹，苇影舞动，波光粼粼；或天骤变，冬雪初至，“风飘细雪落如米，索索萧萧芦苇间”(唐白居易《浦岁暮对酒送王十五归京》)这又是怎样的美景，怎样的意境！
不过，也有人说:“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意在贬低芦苇的不踏实稳重，随风摇摆。然而，那是芦苇的错吗？谁生长在墙头上不这样呢。更何况芦苇是那样的单薄柔弱。其实，风雨中的芦苇虽然摇摆，但不是倒下，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迎头面对，那怕是狂风暴雨，绝不遁逃！芦苇虽一时曲身，甚至匍匐于地，但它有自己的傲气，它有自己的韧劲，它总是热爱生活，满怀希望，不屈不挠。风雨之后，君不见:每一次它总能以“原来的姿态，原来的高度，旗帜似的冉冉挺立。”芦苇是淡泊名利，超凡脱俗的物种。芦苇的美，最美在秋冬。它有意地避开百花媲美，万木葱茏的春夏，隐身于不为注意的洼池溪边。它虽身出草根，野生野长，低贱平凡，但自然洒脱，气质非凡。它从不与谁争艳，只在百花散尽的寒秋，在那冷灰的天幕中，显示着自己独特的古寂、幽野之美。又如同一位衣着缟素的妙龄少女，在秋风中涉水款款而来，展示着自己与生具来的诗画才情。
年少的时候，根本没读懂《蒹葭》，更不懂从《诗经》走来的爱情。可以想象——河之洲上，蒹葭苍苍。萋萋蒹葭，睢鸠关关。淑女伊人，在水一方——这真是特别的场景，不一样的爱情。虽然“道阻且长、且跻、且右”，但这样美好的梦想值得一生去追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风起了，天空飘霜。朋友，选一个午后，选一缕暖阳。让我们换上亮丽的美装，走近湿地，走近河岸，走近碧波荡漾的湖水中央。秋日芦苇的别样之美，定当不会让您失望！
(曹柏廷写于2019.12.18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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