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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文 | 王一木 图 | 花瓣网
1
九姨的第一个孩子被姥姥送走后，她在床上大哭大闹了三天三夜，那哭闹声像失去了幼崽的母狼对月嚎叫，听得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姥姥不停地抹眼泪。
九姨穿着一件水红的小夹袄，披头散发地跪在床上给姥姥磕头，头撞的床板子咚咚响，哭着求姥姥，求她把孩子要回来。
姥姥擦干眼泪，狠心说道：“她一个女娃子，要回来干吗？你把这个留下，以后再怀了怎么办？
我听人家说了，那些超生的，无论足月不足月都给你拉到医院里引了去。
再说了，这不是在生之前就定好了吗？生男孩留下，生女孩送走，然后你们来这儿偷偷地躲上一个月，再回去。
否则，让你们村的人知道了，把你告上去，立马拉你去结扎！”
“可是，娘，我想她啊！”
刚从外面回来的九姨夫，在院子里听到了九姨的话，推门而入。
一股子冷气也随着他蹿了进去，压抑着怒气吼道：“你瞎喊个啥，咱们是偷着来的，如果被人知道了，告了上去，拉着你去结扎，还怎么给我们赵家传宗接代？”
姥姥跟着九姨夫也进得门，拾起床边一方紫色头巾，裹在了九姨头上，“你进门的时候慢着点，她这还没出月子呢，万一以后落下个病根，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接着说道，“她这刚生完，你就惦记上传宗接代的事了，怎么着也得缓缓啊。”
“没事儿，娘，我这刚去城里咨询了大夫回来，大夫说，好刀养的话，两三个月后，就可以了。”
姥姥脸色一沉，甩手厉声说道：“这是我女儿，不是你们老赵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九姨夫知道姥姥动了气，脸上讪讪的，或许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又狠狠地瞪了九姨一眼。
九姨抓着被角，心下一片惶然——我不就生了个女儿么？
九姨和九姨夫在姥姥家偷偷地住了一个月，回了赵家庄，碰到外人问起孩子，便说没保住，流了。
大家心底里大致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明面上还是装着糊涂去打听去问。
这是一九八七年的中国，那时候只生一个的计划生育正格外严，那时候人们传宗接代要男娃娃的思想也正格外得欢。
九姨夫三代单传，一家人满心的就想要个男孩，结果第一胎，是个女儿，为了方便以后要男孩，只能把孩子送走了。
2
第三年夏天，九姨又生了个女儿，这次她像个母兽似的护着，谁都不让近身，无奈之下，留了下来，因着九姨的不顺从，无奈变成了一家人心中的芥蒂。
这一年冬天，九姨夫的堂哥探亲回家，给九姨的婆婆带来一些奶糖、酥糖、软糖和巧克力等，这在那个年代，是金贵之物。
九姨的婆婆外出串门回到家，发现糖果少了许多，找到九姨夫，笃定的和九姨夫说，九姨不要脸，偷她的糖果！
九姨夫听了他妈妈的话后，直接找到了在村口抱着孩子和人聊天的九姨，一脚踹了上去，九姨被踹了个趔趄，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回头蹙眉问道：“你干吗？”
九姨夫不说话，又是一脚踹了上去，周围的人拉住九姨夫，劝道：“你这是做啥？有啥事不能好好说？”
九姨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起争执，让人白白的看了笑话，抱着孩子就往家的方向走。
九姨夫挣脱开，跟在后面踹九姨，九姨走得慢了，多挨两脚，走得快了，少挨两脚。
后来九姨回忆说，那一段路，是这辈子走的最屈辱的一段路，自尊低到了尘埃里，全村的人出来看笑话！
回家关上门，九姨转过身子，话还没说，泪先流了下来，她用棉袄袖子擦着泪，“赵有田，我怎么你了？你这样对我。”
赵有田梗着脖子吼道：“咱娘说，你偷了她的糖果！”
九姨把孩子一把塞到了赵有田的怀里，擦干眼泪，说道：“赵有田，我这是没偷，我就算是偷了，那又怎么样？你为了几块破糖果，把我从村口一直我打回家？”说完拉开大门，回了娘家。
当天下午，九姨的两个表哥来到了赵有田家，把两袋子糖果甩倒了九姨的婆婆面前，说道：“婶子，我妹子馋，没见过世面，吃了您几块糖，我舅（我姥爷）专门让我们两个去城里买了两袋子好糖块，赔给您。”
九姨的婆婆坐在那儿不说话，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九姨夫站在旁边也不搭腔，只是哦哦哄着哭的不成样子的孩子。
晚上，九姨夫去姥姥家接九姨，见到九姨后，跪在地上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又哭着说自己不是东西，求九姨原谅他。
九姨之前也设想过他来接她的场景，他如何如何的求她，她如何如何的羞辱他，让他得到惩罚，她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看着一米八几的汉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九姨的心像粘滑的泥鳅，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3
九姨夫“光明正大”的出轨是在九姨生了第三胎还是女儿后的半年，用九姨夫自己的话说，他出轨一是历史的必然——我们老赵家得传宗接代；二是现实的使然——九姨生不出男孩。
九姨得知后，只是安安静静地奶着怀里的孩子，等孩子过了满月，送给了小舅。
回来后，见到村里人，便作贤良大方的悲苦状，“有田和咱们村的小寡妇李秀芳在一起，我心里好难过，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我生不出女儿呢，她如果能替赵家添个男丁，我还要谢谢她呢！”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九姨夫一开始还担心九姨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如此通情达理，心下满是感激，以后的日子，更是夜不归宿。
可村里的人看不惯了，大家只要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就开始骂，骂九姨夫不是个东西、骂李秀芳不知廉耻。
九姨用做小伏低成功主导了整个村的舆论导向，待李秀芳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她给超生办打了个电话。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听人说的了，说李秀芳被超生办的人拉到医院进行了强制引产，引下来个男胎，好像还有气，小手小脚的还会扑腾，不过也是直接扔到了装废料的大塑料桶里给溺死了。
从此以后李秀芳便有些疯疯癫癫的了。
九姨夫冲进家里刚想冲着九姨动手的时候，九姨挺着肚子说：“我这次怀的是龙凤胎。”
九姨夫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诧异地说道：“真假？”
九姨娇嗔的一笑，“骗你干啥，我专门找人查了的。”
九姨夫瞬间转怒为喜，围着九姨滴溜溜的转，一会儿让九姨坐下休息，一会儿让九姨多喝点水润润喉咙，一会儿说外面的风太大，让九姨进屋里……事无巨细的鞍前马后。
九姨的嘴角嵌着一丝胜利的微笑，慵懒地扶着九姨夫的胳膊，一步一步地走到屋里的床上躺下，无论过程如何艰辛，至少结果是好的，不是么？
4
再见九姨是在龙凤胎百天的酒席上，九姨抱着男娃和九姨夫挨桌挨桌地敬酒，扬眉吐气的神态在他们两个身上昭然若揭。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寻着喧哗声看过去，是李秀芳来了。
她站在门口，嘻嘻哈哈地看着九姨夫，九姨夫觊觎了九姨一眼，九姨面无表情地拍着怀里的孩子，用只有九姨夫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是又扔了一个女儿，才换来的这个儿子，你自己看着吧！”
九姨夫上去一脚将李秀芳踹翻在地，招呼着亲朋好友，抬着胳膊架着腿的扔到了外面的土沟里。
李秀芳在土沟里嚎叫着，声音悲鸣凄苦，狼狈地爬上来后，坐在地上愤恨地咒骂着，诅咒赵有田不得好死！
许是李秀芳的诅咒应了验，赵有田的身体越来越差。
先是喘不上来气，呼哧呼哧的跟个大风箱似的，憋得脸通红，后又吃不下去饭，看到饭就吐，吐到后来，吐都是黄水，整个人迅速的瘦了下去，像枯萎的花，萎靡的气息笼罩着全身。
九姨带着他四处的辗转求医，也不见好。
有人劝九姨，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留点钱给孩子吧，这病或许是看不好的，别往里面搭钱了，九姨哭的梨花带雨，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舍不得他啊！”
当然也有人私下里揣度过，是不是九姨怀恨在心，故意投毒害九姨夫，九姨听了之后轻哂一笑，“家里三个孩子等着他养呢，我现在害他图啥啊？”
妈妈也问她，“三花，咱们姐弟中，就你和我关系最近。有田这病来的太蹊跷了，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后面的话，妈妈没有说出口。
九姨握着妈妈的手，看着妈妈的眼睛，定定地说道：“三姐，我没有。”
妈妈颇有深意地看了九姨一眼，不再说话。
九姨夫终究没有熬下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出殡那天，李秀芳穿着大红的衣裳，敲着打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个一个破锣，围着送葬的人群又蹦又跳。
九姨浑身缟素，抱着怀里的孩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心里五味杂陈，他一己之力，害了两个女人，他死是活该，可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
可，人活着，不就是希望么，再怎样，也比死了强！想到这儿，九姨抖擞抖擞精神，放声大哭起来，怎么着夫妻一场，最后一程，我得送给你一个体面！
哭声高亢嘹亮，像直窜云霄的白鹤，弥漫着的悲伤在九天之外，久久不能散去。
— 完 —
格格说
婚姻就像一条小船，夫妻间的爱就是推动小船前进的水。一旦没了爱，小船注定搁浅甚至船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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