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香港看《叶问三》之时,现场联想最多的却是《推手》,李安导演以郎雄远走美国的际遇,当然与叶伟信导演、袁和平动作指导、黄子恒编剧、甄子丹主演的《叶问》系列电影中的人生遭遇,大有通感。一般来说,武侠电影与小说,基本不外乎争霸、归隐、复仇、夺宝四大叙事主题,而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叶问,在黄百鸣监制的《叶问》系列电影里,却是以“不争”而立德、立功、立言,本来很可能是传统社会的遗老遗少却成为香港现代文明中的“三不朽”代言人之一,叶问的人生要义足以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对于《叶问三》的观感与体悟,更多是从传统文化这块说起。
自《推手》已降,《东邪西毒》、《剑雨》、《武侠》与《一代宗师》等等各有精彩发挥,《叶问三》对于《叶问》前两部以及其他有特色的电影,也有明确的回应。《叶问三》的反高潮与新架构显而易见,最终的决战并非与泰森,而是与争正宗的咏春同门张晋,后者落败之后坦言“我是一个知耻的人”,勉强可以说有那么一些归隐与争霸的意思,然而气质完全不同。《叶问三》里的叶问,经过与日本人的(中国人)生存之战、与英国拳手的(江湖共同体)生活之战,来到了作为武者(个体的自觉)的生命之战。正如《老子》所言:“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叶问》系列电影,完全就是对老子之道的精湛诠释,又没有跳脱香港武侠/动作电影的世俗神话,一代宗师叶问在红尘烟火中,既是大英雄,更是怕老婆的丈夫,更是爱儿子的慈父,正应答了鲁迅先生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出门不管不顾做“英雄”英雄容易,守得庭院做一个进退有据的男儿,其实犹如登天。动作电影打的天花乱坠或拳拳见肉容易,细水长流尽得生命的况味不简单。
所谓“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甄子丹版叶问,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对待人间世需要功夫,这是一门大作业,其中的能耐和关隘,我们回望《叶问》前两部便已知。叶问从来不止看见自己、圈子和敌我,杜绝自以为是、善加反思,不自我夸耀、不自居高大,如此难得的品质,在现实中极为罕见。《叶问三》中他与行家梁家仁、忤逆之徒谭耀文、小学校的老师们和青春小子李小龙、过江龙泰森以及外来的咏春新势力张晋都有足够的礼数,依然是“适可而止”的“曲则全”的人生态度,“承让”毫无疑问并非一句谦虚或客套,这自然是明白人生之境的“至知”。诗人穆旦说:“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当年作为佛山富二代也好,如今身居香港陋室也好,过的还是自己的日子,与妻子、孩子在一起的功夫,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靖是也。侠之真者,为夫为父,当如叶问与张永成的恰恰。
甄子丹是饰演的叶问所得的,自然而然的人生,他当然有实力争,不过能争而不争、任他东南西北风来刮我自岿然不动,战之则不败,张晋无法再与之争,而泰森便也退让。与天下争,败了颓唐、胜了孤独。熊黛林饰演的张永成所要的,便是一家人开心在一起。从《叶问》开始负责“貌美如花”到《叶问二:宗师传奇》的“相濡以沫”,再到《叶问三》便是“花开花落两由之”,生命的价值便在于在一起时相互的体己。明代莲池大师曾云:“多少枉驰求,童颜皓首,梦觉黄粱,一笑无何有,因此把富贵功名一笔勾。”当然,我们不过是生活的俗人,不过心向往之,不过总是不错的。活在当下、道法自然,当然有着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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