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漳州体育训练基地的冠军楼旁,五棵芒果树郁郁葱葱,与旁边建筑的白墙相映成趣,勾勒出一幅宁静闲适的闽南风景画。
这个基地被称为“女排娘家”,中国女排曾先后48次到此集训,中国女排的辉煌历史,与这个地方密不可分。
漳州体育训练基地的一些旧建筑。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芒果树的树龄已不可考,在这片场地建立之初,这些树就已生长在这里,见证了半个世纪以来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也见证了在这里来来去去的普通人们的那些平凡故事。
竹棚搭成世界冠军的摇篮
1972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那年冬天,漳州军分区原司令员兼体委主任于克钊接到了一项特殊的任务——28天之内建成8至12块排球冬训场地。面对着一块荒地,于克钊动员了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请来60多位竹篾师傅,硬是在28天之内盖起一座有6块平整场地的“竹棚馆”。
这些“竹棚馆”用漳州本地竹竿为架,“谷打”(一种竹篾席)、油毛毡为顶,地面则是黄土、石灰、盐水三者合一(俗称“三合土”)夯实而成。
基地建成后不久,第一届全国重点省区市排球队的队员们如期到此冬训,日后为人们所熟知的曹慧英、陈招娣、杨希、张蓉芳、孙晋芳、陈亚琼等女排名将就在队伍当中。在这次冬训的近十年后,她们共同缔造了中国女排登上世界之巅的辉煌。
当时,16岁的杨秀霞作为福建队的一员也参加了集训。在那片三合土上,她曾一口气练了120个滚翻,大腿两侧血肉模糊,沙土都混到肉里。
“晚上到澡堂,一沾水所有人都痛得哇哇叫。”杨秀霞说,练完的第二天,出血的地方和裤子都粘到一块,然后,在伤口上垫块海绵,继续练。
杨秀霞(左)与漳州市业余体校教练邓保华接受采访。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白天苦,晚上哭,这些正值花季的姑娘们一次次地挑战着自己的极限。问到坚持下来的原因,杨秀霞却十分淡然,她说:“当时真的没想太多,就是大家比着练,你练80个,我就得练90个。”
“不能比别人练得差”是年轻时的杨秀霞朴素的想法,作为运动员,不服输、争上游是必备的素质,而正是在这样你追我赶的训练氛围下,姑娘们磨炼出了钢铁般的意志,为日后的腾飞积蓄了力量。
然而,拼到极限的杨秀霞依然遗憾地未能入选国家队。在省队打了几年后,她去了上海体育学院读书,然后回到漳州成了一名业余体校排球教练,一直干到了今天。一拨一拨的孩子们由她进行了排球的启蒙,其中就包括曾拿到世界冠军的女排国手沈静思和郑益昕。
漳州体育训练基地运动员大楼门口挂着中国女排于1989年赠送的牌匾。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66岁的杨秀霞很感慨,从小时候到退休,跟排球打了一辈子交道。谈到未来,杨秀霞想为青少年排球站好最后一班岗,争取再带起来一批年轻教练,她说自己也很幸福,至少这一辈子,做好了一件事情。
挖一袋土带回家
现年88岁的老人杨山东,身体依然健硕。一口气爬上三层楼不停也不喘。在漳州基地初建的那段时间,他在当地部队的管理科负责协调车辆,建竹棚用的竹子就是他们一车一车拉到基地的。
让杨山东印象最深刻的,是竹棚馆的土地。“女排训练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土地都是亮的,里面混杂了血、泪、汗,黄土地像浸了油一样。”杨山东说。
当年,集训结束时,一些队员会挖一袋土带回去,因为这土里不光有自己的血水和泪水,还有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
1977年,杨山东从部队转业到漳州市体委,跟排球的缘分也就延续了下来。
中国女排训练馆1号馆,建于1973年。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女排姑娘们训练的辛苦,杨山东都看在眼里,在训练上使不上劲,那就在保障上多下功夫。对于他来说,准则只有一条:队员们的需求。
杨山东还记得,为了给体力消耗大的队员们补充蛋白质,他们特地去抓了在出海口咸淡水交汇处养殖出的青蟹,给她们送。“女排回娘家来了,说要什么,咱们就要努力给什么。”杨山东说。
从生活到训练,漳州从各个方面不遗余力地给予这支队伍支持。对于服务和支持,2005年来到这里工作的福建省漳州体育训练基地副主任郑强深有体会。
新建的女排公寓,随处可见女排的印记。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在郑强看来,基地的保障与普通的宾馆和训练场不同,在“标准化”的服务之上,必须要有“个性化”的温度。比如,酒店一般每个房间每天提供两瓶水,基地里直接提供一箱;外面的自助餐花样较多,但分量少,基地的自助餐分量充足,保证运动员能够充分补充能量;酒店打扫卫生有固定时间,基地的清理时间则根据运动员的训练规律,不能在运动员休息的时候打扰她们。
“运动员不容易,长期离家,所以到这里就应该像回家一样,我们用这种角度去思维和工作,让他们达到更饱满的状态,应对训练和比赛的压力。”郑强说。
为什么是漳州?
漳州基地的缘起,与整体的大战略密切相关。据袁伟民主编的《中国排球运动史》记载,1972年,为发展排球事业,国家体委决定在我国南方建立一个排球训练基地,以进行排球集训大会战。为选择合适的集训基地,国家体委排球处委派当时在排球调研组工作的张然南下考察。
作为国家体委调研组专家,张然一路南下走访了几个地区,最后选中福建漳州。报告中他提到,把漳州作为排球训练基地有4个优势:领导重视体育,群众喜爱排球,冬季气候宜人,物质产品丰富。
时任国家体委排球处处长、中国排球协会秘书长的钱家祥听完张然的汇报,决定亲赴漳州查看。回到北京,钱家祥将选点的情况和自己及专家的看法向领导做了汇报。国家体委经过认真研究,正式批准了在漳州建立排球训练基地的计划。
作家、时任福州军区男排主教练陈继共认为,漳州浓厚的排球文化和雄厚的人才基础也是基地落户漳州的重要原因。陈继共回忆,20世纪70年代,漳州有800多支业余排球队,为了帮助女排提高实战能力,漳州市组织了多场公开比赛,也曾组织多支男排队伍与女排对练,这样的环境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他与谢雨森合著的《世界冠军的摇篮》中有着这样的记载:“1973年春节期间,各队分组到漳州地区的龙海、长泰、漳浦等乡镇和驻军点去,边参观学习,边汇报表演,历时六天,共赛球41场,观众超10万人(次)。”
陈继共的一辈子,也都在跟排球打交道。他从小打排球,1972年入选福州军区男排,任队长。1985年任福建省军区男排主帅。1986年任解放军二炮体工队男排主帅。作为“圈内人”,陈继共用笔记录下了那个令人难忘的时代,从1981年女排夺冠开始,通讯特写、报告文学不计其数,每位中国女排将士几乎都写过,其中就包括与女排功勋主帅陈忠和合著的《笑对人生——陈忠和自述》等佳作。
陈继共(左)向记者演示排球动作。新华社记者赵雪彤摄
一直到今天,已经年逾古稀的他还坚持在网络上每天写关于排球的文章。“写作健脑,权当锻炼!”他说。
回娘家的路,一碗热粥等着你
竹棚馆刚刚建起来的那年,梁明琴出生了。上小学期间,她也打过排球,但像大部分的普通孩子一样,身体条件并不出众的她最终并没有走上排球专业的路,而是上了职高,成了一名面点师。
1989年,17岁的梁明琴得到了来漳州基地实习的机会,因为表现出色顺利获聘,这一干,就是30多年。
梁明琴说,当年来基地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看女排队员们都是大姐姐。随着自己的年岁增加,看一批批队员们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我看现在很多小队员都是2000年以后出生的,都快可以叫我奶奶了。”梁明琴笑着说。
女排队员来自全国各地,口味不同,这对于食堂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梁明琴和同事们既做福建当地特色的锅边糊、干拌面,又要包包子、包饺子,光是面条的种类就有好几十种。原来基地曾经试用过包水饺的机器,后来感觉口感不尽如人意,最终决定所有带馅的主食都手工包。
梁明琴在工作中。新华社记者 赵雪彤 摄
人在后厨,卫生第一。这些年,女排的“大明星”们就在不远处,但梁明琴也没跟她们有过更多的直接接触,但看着自己衣服上“女排公寓”的字样和袖子上的红旗,她为自己的职业感到骄傲和自豪。
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女排决赛那天,梁明琴彻夜未眠,一边看比赛一边给女排姑娘们鼓掌加油,不知不觉间手都拍肿了。“伴随中国女排的经历,我们也算是看到他们的成长历程,我们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工作而工作,而是因为热爱这个事业而工作。”她说。
女排有时候春节期间来集训,为了避免出现春节期间买不到菜的情况,梁明琴和同事们就提前把材料都备齐,做到万无一失。梁明琴说,其实这跟妈妈在女儿寒假回来前的心情是一样的,无论她是衣锦还乡,还是倦鸟归巢,家里的一碗热粥,会一直等在那里。
“就像人生历程,有高光时刻,也有低谷时期,不可能永远是常胜将军。不管巅峰还是低谷,我们永远是他们的家人。默默守候,这个是我们最本分的工作。”梁明琴说。
漳州体育训练基地中的钱家祥的衣冠冢。新华社记者 赵雪彤 摄
如今,1973年建起的基地1号馆已经很少用于集训,而是作为全民健身的羽毛球场地向大众开放,一批批的孩子们在这里追逐着各自的梦想。在这个球馆的门口,立着钱家祥老人的衣冠冢,上面写着“一位中国排球事业的开拓者长眠于此”。
冠军楼的门上依然印着袁伟民、陈忠和、郎平等中国排球名宿的名字,向人们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冠军楼宿舍门上依然贴着当年住在这里的排球名宿的名字。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在中国女排腾飞馆里,2022年福建省中学生排球锦标赛的赛前训练正在进行,场地上,十几岁的小队员在场上发球、一传、二传、扣杀、拦网,有模有样。看台上,三个幼童爬上爬下,时不时把打上来的排球给大哥哥、大姐姐们扔下去。
场上队员在训练,看台上的小观众既看球,也捡球。新华社记者 林德韧 摄
精神不灭,薪火相传,在这片土地上,关于中国女排的平凡与不凡的故事和传奇,仍将继续书写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