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伏大地,叩首苍生
——文学讲座
夏天敏
非常高兴从昭通到泸西,能和大家一起进行文学交流。尤其是今天看到泸西有一大批年轻作者,使人非常欣慰。我觉得文学创作就是一个薪火相继、代代相传的事情,还看到两个小朋友,我感到很惊讶!我觉得文学创作从少年儿童抓起很重要,尤其泸西的文学创作是从源头上抓起的。
接下来我跟大家搞个讲座,实际上也就是跟大家进行一些文学交流,和大家一起分享我在文学创作上的一些心得体会,给大家讲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讲一些大家在文学创作当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另外再给大家梳理一些文学创作问题,使大家在文学创作上能够解决一些问题,取得更大的成绩。
首先,我想讲的就是文学的社会功能、价值取向和文学创作的态度。
我觉得文学创作是一个非常大的课题,很多专家、学者、作家出了很多论述,各有各的看法,不一而论。但是我个人认为,文学创作事实上它跟整个社会的发展,跟我们心灵建设、精神建设、文化建设是密不可分的。如果把文学创作和整个社会进步剥离开来,我觉得是不对的。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还是要强调它的这种社会功能。我们很多作家淡化文学的社会功能,就觉得文学创作是自己的事,是小我的事,是写个人情怀、情绪的事。所以,这样的思潮就影响到文学创作的整个进展。由于有这样的思潮,我们就会出现一大批没有深度、没有厚度、没有温度的作品。我不能说这样的作品它一点作用都没有,有些作品它在审美上也许会有一些作用,在文本上也会有一些作用,在写作技巧上对我们可能也会有一些帮助,所以你看全国的重要刊物中,经常会看到一些作品,他们的写作技巧是非常娴熟的,他们的语法修辞应用得也是得心应手。他有在这个写作方法上的独特之处,所以他们特别强调方法论,特别强调形式上的东西。这样的作品我们看完以后,也许会感受到一点东西,但更多的是你看完之后使我感受到一点东西,但是又没有给大家留下些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是对大家的心灵冲击,对大家灵魂的震颤,对社会的痛点,对整个民生国计是否有帮助?我觉得这样的作品很多,它充斥着整个文坛。尤其是一些特别强调形式的东西,我个人是不太赞成的。我觉得形式是重要的,但是形式是不能代替内容的。所以我们有些时候听一些讲座,看一些评论文章,被一些评论家的那些理论绕得云山雾海,绕得不知所云。他们把很多非常简单的,要还原于生活真实的,还原于本质的东西,用一些非常高深的理论、非常新潮的词汇,云山雾海地讲半天,听不清楚是什么。但是最后你又慢慢的来想,他就是讲了一些简单的事实,把简单的事实复杂化,显示学问的高深。有些时候你听一节讲座,你没有得到什么东西。我觉得这就像我们玩的手机,现在上面功能很多,有几十种,大概使用的功能就是几种嘛。尤其像我这样的人就会一种两种,没有什么作用的嘛。很多东西它需要设置,但是它的这个功能是不是具备这个作用,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把复杂的东西还原于简单,把越复杂的东西讲得越简单,这个就越是本领,而不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
在文坛上有一些思潮、一些理论,我觉得大家要保持一种清醒的、冷静的判断和认识,尤其是不要被一些所谓新潮的东西牵着走。我们昭通的作者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他多少年来都坚持自己的文学主张,坚持自己的文学判断。我们不拒绝接受各种各样的新东西,但是也不盲目跟风。比如说,现在非常流行的各种各样的思潮,在昭通也没有例外受到影响。在现代派最流行的时候,我们仍然保持着一种清醒的态度。现代派的东西我们都不拒绝,都能够接纳。我觉得接纳的目的是为我所用,而不是从形式上来接受。现代派走到现在实际上已经是穷途末路,包括苏童、余华等,他们都觉得走不下去了,他们都觉得要大踏步后退,要退到现实主义的这个道路上来。但是,现实主义它不是封闭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它的写作方法在中国文学当中从五四以来,从白话文兴起以来,它都一直是中国文学创作的“主动脉”,其它只能是一些“支脉细节”。但是现实主义的发展它不是静态的,它不断扩容、不断接纳、不断改造。包括我自己的文学创作也接纳了很多现代派的东西,像荒诞呀、黑色幽默呀、象征隐喻等各种方式手法,实际上,这种接纳不仅使你的作品当中既有本质的东西,还丰富多彩。如果一味的在形式上下功夫,一味的在形式上做文章,我觉得它是行之不远的。我们昭通的文学创作,走到现在,我觉得是健康的、稳步的。曾经一度也受到人们的嘲笑,受到人们的质疑。觉得我们这个不新潮、不先锋,但是坚持走到现在,证明了我们的这条道路是对的。
如果我们都去读外国书,开口就是马尔克斯,闭口就是博尔赫斯,然后用几个外国人的名字来吓自己,或者用几个外国人的名字,来让大家觉得自己很有学问,我觉得这个不是文学的本质。不少人实际上根本没有把现代派读懂,也没弄懂。然后捡几个外国人的名字开口闭口让人家觉得很新潮、很有学问,实际不然。外国文学也是浩如烟海的,外国文学也不仅仅只有一个马尔克斯、一个博尔赫斯。在80年代,我在图书馆里面非常认真、非常系统地阅读过外国的古典、经典作品。法国文学、英国文学、德国文学、俄罗斯文学……那个浩如烟海,那个非常灿烂的一大批外国的优秀作家及优秀作品。而且当时的那些外国作品,翻译得非常经典,翻译得非常好。我们现在的外国文学翻译真是不敢恭维,实际上我们很多作家、很多作者,说实话,能用外语来直接阅读的我相信是不多的,大多数人都是读翻译作品。这个翻译作品良莠不齐,尤其现在的翻译作品。因为翻译作品它不仅仅是考量他的外语水平,更考量的是他的综合学养,他的知识储备。我们老一代的翻译家是非常认真、非常严谨的,而且学问是非常深的,学贯中西,非常注重翻译细节,我觉得这些翻译细节人家花了毕生精力,非常认真。我看当时那些翻译家翻译作品,无论是语言,还是还原外国文学的本质,各方面是做得非常好的。而现在这些翻译作品,你读起来真是疙疙瘩瘩的,从审美的角度、从语言上都做得不好。
我不排斥外国作品,我非常乐意接受外国的文学作品,因为会给我们新的思想、新的理念、新的技巧。但是我反对那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尤其是反对读了几个外国作家的作品开口闭口就非此即彼,这样会把文学引入歧途。
文学创作归根到底是它的社会功能,就是它直指人心,就是俗话说让人过目不忘的,若干年以后大家一提起某个作品、某个人,这个形象仍然在大家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仍然是栩栩如生的。它归根到底就是把人物写活,塑造出这样的人物形象来,这就是文学创作的终极的功能。
而我们看到的很多现代作品,它不注重塑造人物,实际上只是这一种语言的宣泄。在作品里面,蔑视故事、蔑视情节、蔑视写人,所有只有一种情绪,只有一种他们自认为的“写一种感受”。我曾经也写过这样的作品,但是也受到我们昭通文学界的老前辈的批评。那样形式上的东西你要学实际上是很好学的,你读过十多本、几十本这样的书籍,可以给它搞定!
所以,还是要探本溯源,还是要归结到文学的本质上来。文学的本质,我觉得每一个作者,尤其是我们生活在基层的作者,如果你把自己当成精神的贵族,我们不是很多作家提倡做精神上的贵族么,实质上我觉得一个作家、一个作者,他真正的是要植根于土地,真正的是要热爱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有些话不是官话、不是套话,这是从文学创作规律中得出来的东西。要深入生活、深入实践。那实践是什么?它实际上和这样的文艺精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本质上,我觉得一个搞写作的人,他要热爱自己生活的这块土地。要植根于自己生活的土地,要能够做到引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群众,同喜同悲,同哀同乐,要与他们心心相印……
这样的话语也曾受到很多人的嘲笑。文学界反正是各种人都有,他觉得你自己都还活得穷困潦倒的,你自己都还不行,还要心怀天下、关注天下,还要拯救别人。他觉得他和你自己现在的生存状态并无关系。杜甫写《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写了这么多哀叹民生之多艰的诗作,而杜甫却到处漂泊,穷困潦倒,最后是在江边接受别人馈赠的一块变质的牛肉,得了疟疾死掉。杜甫这样的生活状态,是不是就不该关心民生国计,是不是就不该有一种博大的胸怀?所以,我觉得并不是我们生活在基层,我们自己并没有更多的权利或者并没有更多的帮助别人的方法,我们就放弃自己的一种责任和担当。它和你做的实际上的帮助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它是精神上的一种担当,精神上的一种责任。而我写了这么多关注民生疾苦的作品,对社会、对民生、对个人是不是有改变,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好说。但是我觉得它作为一种社会功能,尤其是我个人的胸襟、个人的情感、情怀,它应该是建立起来了的,应该作为我毕生的追求。他和你实际上的生存状态,和你实际上的责任、做的实效没有太大的关系,它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一个人的高尚和卑微,一个人的博大和狭隘,它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所以我们应该是有一种博大的胸怀,应该有悲悯之心,应该是有对社会民生随时关注,并且把这些感情投入进去,我想这样的一个写作者,他才能够写出好作品来。如果你对我们的整个的生活、生活状态,包括你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你都麻木不仁,毫无知觉甚至是故意忽略,那么个人无意识最后将变成一种集体无意识,那是社会的悲哀!
中国的知识分子历来讲究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他们不是身居高位后才来讲责任、讲担当。他们就是身处茅屋时,也想着要对社会承担重大责任,要改善社会,要使社会有所进步。所以中国知识分子最宝贵的精神,就是把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看成自己的利益,把苍生、把民生疾苦看成是自己的事情,甚至是在自己都过不去的情况下,仍然是心系天下的。这样的精神我认为才是一种崇高的精神!不是要发达之后、发迹之后,或者是身居高位之后再来做这些事情,谈担当、谈责任、谈对社会的改造……它是一种精神、一种襟怀!我们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优秀传统,到了现在我们更不应该忘记这种传统。
实际上这个传统你一想起来你的内心就会非常激动,你就想到民国时期,想到清末,想到梁启超、谭嗣同、想到戊戌六君子……想到一些很多很多的人。还想到我们有过很多有思想、有责任、不惧艰苦和不惧邪恶的人,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们崇敬。
写作者就要建立一种责任、一种精神、一种担当,在这个前提下对文学创作,他才会有一个思想坐标,有一个思想体系,没有这样一个前提,你的写作就会陷入一种盲目混乱之中。今天意识流来了,你去写意识流的东西;明天荒诞派来了,你忙着去写荒诞派的东西。现在流派之多,让人眼花缭乱,现代派、后现代派……尤其美术方面的理论更多。要建立自己内心强大的精神体系,强大的、正确的精神体系,它才能指导我们的创作。有了这样一种精神,我想才能够谈得上文学创作的一种社会责任和文学创作的基本方式。
其次,说说文学创作的一些基本性和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基本性、常识性,实际上是被我们经常忽略掉的东西,淡化的东西,或者是被别人故弄玄虚整的很复杂的东西。我们谈点实实在在的体会,谈点对你有所启迪、有所帮助、对你创作上可能会有所改变的东西,这样我觉得才会有价值。
首先我要谈的是对生活素材的发现和驾驭。这样的一个话题实际上我觉得对每个作者,尤其是刚写作的作者它特别有帮助,对老作者也会有帮助。对生活素材的发现、驾驭、破译,特别是对素材的使用,这是文学创作的第一个问题,实际上这种都属于前期准备。你的阅读面、你的知识储存、知识结构、你的生活积累、你对生活的认识、感悟等方面,实际上是一种基础的东西,但是知识储备进入到写作状态后,就是对写作素材的发现、认识、判断、驾驭和使用。我觉得对素材的发现是每个写作者都会面临的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生活之于每一个作者,实际上不是有没有生活,而是生活的厚薄。有些人的生活比较单一,由于他的工作关系,由于他的性格,由于其他的因素,他生活范围很窄;有些人他喜欢独处,个性孤独、封闭,他的活动范围就比较窄,足不出户、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有些人他的生活阅历很丰富,生活使他要从事很多职业、很多工作。从个人简历上就看出有些人他干过很多工作,就像我们昭通这些作家也是如此,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教过书,当过记者,当过编辑,当过秘书,当领导……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经历都有。有些人,由于职业的选择,他的生活就必然丰富。
我们都生活在最底层,都是在封闭的、落后的、文化不发达、经济不发达的地方。而且每一个人,包括你出生在农村也好,或者出生在城市里面也好,都和生活有着天然的、割不断的联系。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作家说:“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背后都拖着一个村庄!”这个话让我很震撼,也让我很感动,真的是一种割不断的关系。他们进城了,改变了生活环境,在别人眼里面他们已经是混得很好了,又是作家,或多或少有一些职务,风光体面。但是,这当中也有苦涩,有很多难于言表的东西。一个村庄非常沉重!你坐在家里面,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过来,地着哪家占掉了,一会儿又是房子要拆迁了,一会儿又是哪个受伤了,一会儿又是哪个又被打了……这个我深有感触,生活的艰辛真的是不容易。我觉得这个就是最大的创作源泉,我们昭通的作家,很多都是从农村出来。每当他们讲起这个,使我发自内心的感慨!这是我们创作的宝贵资料,他们在农村各方面感受深刻,不是听来的、看来的,不是置身于事外,而是置身于事内。要自己去做,自己去处理,有很多难于言说的东西。这样的生活就使他们的内心变得非常宽厚、非常仁慈,也变得非常坚韧。这样的生活经历是大城市的作家们感受不到的。所以当他们嘲笑我们的作品是“土包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是浅显无知的。当他们写一篇所谓的“贵族生活”或者“伪贵族生活”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非常可笑!你去谈什么贵族!贵族是要几代人积累的,托尔斯泰是真正的贵族,他的作品有宏大的、强大的悲悯之心,只有贵族才具有这种悲悯之心、悲悯之情。那是几代人的积累,“贵族精神”不仅仅只是说财富,它是一种担当、一种奉献,战争来,“贵族”要首先走在前面。这个“贵族”首先需要保卫国家,所以才是“贵族”,才是“贵族精神”!我们很多人喝两杯咖啡,听听音乐,然后所谓星巴克,所谓的这些东西,他们就认为是高、大、上,就是所谓的“贵族”。让人觉得浅薄可笑。
相反我们生活在基层的作者,你们如果真是去出差,真是到上海北京去见一下,我觉得也不能改变你们更多,也不能够扩大你们对生活的联系,但能够开阔视野、拓展胸襟。真正要写出与群众同歌同喜、同悲同乐,要写出让人震撼,让人心灵沉重、疼痛,有一种刺痛感的东西,我们就应置身于事内,守住这一源头。因为你置身于事外,哪怕你的生活确实比他们好,但是你仍然要走进这样的生活中去,要去关心,要具有悲悯之心,这样才是一个写作者基本的态度。
情怀真是太重要了,我们每天都要经历着很多东西,面临着很多东西,自己经历的、听来的、别人告诉你的,你都要有一颗敏锐的心,要让你的灵魂鲜活,不是麻木不仁的,沉睡不醒的,这个状态非常重要。要让情怀弥漫文本,要让情怀渗透心灵。
我在写着一篇文章,《北京文学》叫我写一篇创作谈,我在文中强调的就是要让你的生活、生命鲜活,让你的灵魂鲜活,不因年龄而变得苍老,不因年龄而变得麻木。如果你的心灵还是鲜活的,灵魂还是跳跃的,你就能进行创作。
我经常这样说,对于素材,我们不少作者,他很希望听到一个非常完整的故事,有些时候,有些作者跟我讲:我有一个素材太好,我讲给你听听给有价值。有些我听着有价值,有些就没有多少价值。生活素材越完整,越没有价值!越完美就越没有价值!它已经扼杀了你的想象空间,扼杀了你的想象能力。想象能力和想象空间是作家非常重要的一个基本的素质,如果我们就是盼望着听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故事,把它稍加改动,就想构成一篇不错的小说,这种想法是不可取的。这样的作品,这样的素材恰巧是没有多少价值的。因为具有完整性,具有故事性的素材,只有偶然因素,没有必然性,没有普遍价值。而我们文学创作需要提供的是具有普遍意义、普遍价值的东西,而不是偶然出现的故事。
文学作品里面有很多虚构的情节,结果虚构以后反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真实的东西经过我们原封不动的写出来反而觉得是不真实的?因为它不具备普遍价值和普遍意义,比如说我看了一篇报道,它很典型,它写一个山西的农村老汉,从年青时候起他就植树,其原因就是他深受干旱之苦,深受自然恶劣之苦。从解放初期起,他们这个村庄被一场暴雨冲走掉以后,他就下决心要植树。以后几十年的时间一个人孤身住在山上,山西的自然条件实际上也是很恶劣的,干旱、少雨、贫穷、落后……他们家的人再三阻挠,但他仍然坚持植树。以至后来和家里面基本没有什么联系,后来基本上变成个野人,他自己植树几十年。除了偶尔下山来拿点粮食,其余时间都在山上,有人看到他在树林里面穿梭,衣不蔽体,几乎和野人一样。他在这里植树几十年历经了很多的艰难困苦,终于种成了一片树,看了以后令人感动。这样的素材好不好?真是很好,也很感人。写成长篇通讯,让世人知道。但是变成小说我觉得就没有多大意思,因为大家就会认为它在生活里面不具有通常意义和普遍价值。它的典型就在于极少数的那种,不具有社会的普遍价值。文学作品通过艺术塑造人物形象,成了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一个具有普遍价值的典型。对素材的接受和判断很重要,我在写《冰冷的链条》时,我们去昭通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海拔高,一到冬天,冰天雪地,路面都结着冰。你一走到那个地方,到处都会打滑,冬天车轮都会打滑,经常发生交通事故。在那个地方,就看到一个特殊景象,那个地方停着上百张车,冰天雪地非常冷。在路上穿梭着几十、上百的人,老年、男人、妇女……有些背着很小的奶娃娃,有些娃娃打着光脚板没穿袜子,有些老年人白发苍苍。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就是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串链条。车走不动了,让你的车上一条链条,上一条链条当时大概是收十块。然后就出现各种景象,这种现象就考验作者的观察能力、判断能力了,还有就是作者的情感、情怀。坐在车上,我们就看到一些官员,坐着豪华车,车里面有空调、有暖气,他就不下车。开大车的自然一定要下车。有些对这些人很冷漠,有些就对这些人呵斥,有些就对这些人很客气很同情……为了那小点钱,为了生活、生存,当中他们就有各种各样的竞争。这个时候看到这样的景象,你可以在这里打瞌睡,也可以熟视无睹,但只要你看一看,你想一想,你观察一下,你会发现什么?这个就考验你的发现能力、判断能力,也检验你的一种态度、一种情怀。回来以后我就写了《冰冷的链条》这个中篇,这个中篇在《当代》头条里发了。作品里面呈现了普遍的意义。这个素材里面可以发现很多东西,就看你如何来处理。
一篇作品里面,首先是体现你的情感、情怀,你对弱势群体的关心程度,这样的一个素材你怎么来处理?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法,我在处理这个素材的时候,我就写了其中两三个重要人物:一个就是一个学生,一个中学生,这个学生因为家庭困难,他父亲受伤以后,他代替他父亲来为车上链条,这样挣一点钱去供他上学读书。一个就是刚刚从监狱里面释放出来的劳改释放犯,这个人过去是一个村霸,很恶劣。还有一个女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这就难免要产生一些情感纠葛,这样一来故事就有人物的设置,故事就展开了。在故事里面你要传递些什么?要表达些什么?要怎么构成?情节、故事、人物、语言……它的一系列问题就出来了。你解决了这些问题,一篇好作品就出来了。
特别是写人,你一定要把人物写好、写活,这个学生因为家庭贫困出来,有一种无奈,他也比较单纯,尽管生活艰苦,但是他要凭着诚信去挣钱。而那个被劳改之后放出来的人,他赚钱的方法就不同,要符合人物个性。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较个性来设置人物,设置故事和情节,符合人物形象发展的逻辑和发展的轨迹。所以一开始我就写这个学生背着链条上公路,他看见有个人在路中间铲雪,这个学生就很高兴,说哎呀还有人在铲雪。从学生的视角和眼光,他认为是在做好事。但是走近一看,恰巧相反,这个人把雪朝路中间铲,他不是朝路边铲,他要把雪铲到路中间去,让车一碾压,这个路就更滑,这样他才更好去赚钱。这样的一个细节,就把两个不同的人物性格、不同的心态反映出来。通常我们认为铲雪要从路边去铲,走近了看实际上他朝路中间去铲。他让这个雪覆盖路面上使路更滑。最后也写到人性的复杂性,写到人性的复苏,让人性的恶与善和解,恶向善的转化,作品才有温度,才有积极向上的东西产生,让人感动的东西产生。这样一个很恶劣的人,他在特殊的情况下、特殊的背景下,他的性格也是复杂的、多样的,放在特殊的环境里面,他有非常恶劣的一面,他也有内心柔软的、向善的一面。他也渴望爱情,小说里面出现一个情节,一个背着链条的年轻姑娘上路了,这个人内心想追求这个年轻的姑娘,但是人家看不上他!小说里面设置了一些生动的情节,使这个故事丰满、丰饶、有趣。到了最后最关键的时候,这个人的人性复苏、人性转化就把故事推向了高潮。所以我讲这篇小说的目的,就是对素材的发现和处理。你一定要做一个有心人,一定要做一个敏锐的人,做一个心怀善良、心胸博大的人。如果有些人在看着这些现象时,他觉得,哎呀,这些人在这个地方,为了挣点链条钱,十元二十元的还你争我斗的,甚至他就会很嫌弃、很厌倦,他就表明了一个态度:一个作者、一个人的基本态度,或者做人的基本原则。所以对素材的发现和处理。我觉得跟人的个性、跟人的价值观、跟人的价值取向,甚至跟你做人的人品我觉得都有关系。之所以有些人会对你写这些作品嗤之以鼻,他认为他写的是小资情调、小资生活,那些才是高大上的东西。但真正的好作品,有灵魂的作品,必须是厚重的、有温度的、有深度的,这样的作品传之于人,才能打动人心。
我想讲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关于故事的构成、情节、人物设置、语言。
实际上这些可以串在一起来讲的。写小说先就是发现素材、驾驭素材、使用素材,还有对素材的构成处理,这个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写小说首先要有一个故事,我们一度时期,对故事很排斥。太强调故事了,文学就不高雅,甚至是庸俗化。现代派就是基本上不要故事,淡化故事,小说与故事,我个人认为它是重要的,但也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故事不叫小说,小说更不是故事,有个刊物叫《故事会》,《故事会》算不算小说?它不叫小说,也不算是文学作品。故事实际它就是把发生过的事情,讲得有声有色,但听完就完了,它是浅层次的东西,缺少文学元素。小说就是一种比较高的、比较深的文学样式,比较典雅。故事把故事讲完掉就完成任务,故事在小说里面的作用就是让一篇小说变得有故事、有情节,有起伏、有跌宕,变得好读,吸引人。故事像一个部件一样,有了故事它能承载很多东西,我们设想一篇小说完全没有故事,这样的小说你简直是无法读的。当然不一定要编织个非常稀奇的、非常离奇古怪的故事,故事主要是为小说服务的,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的。有很多写得好的小说家,他们也不太强调故事,但他们也是有故事的。像现在大家耳熟能详的汪曾祺先生的作品,我非常崇拜这个作家,他小说里面的故事就不是非常多。他有些小说是散文化的小说,但是依然强调故事,依然在写人,这样的作家他是属于高层次的作家。汪曾祺这样的大家,他这样写,确确实实读起来就是好作品。他没有把故事丢掉,他只是淡化故事。你像他里面有些篇什很短小,有些他就是写一个人、一件事,但是仍然是有故事的。他这个故事并不是强调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并不是强调故事情节的丰富性,让你随着故事走。但是他的故事是非常精致的。所以我们搞写作的人,我觉得一定要有点故事,但是不一定是要把故事作为小说创作的主体。你把他看成是小说创作的一个存在,当做一个框架式的东西。你要有一个故事把这些东西装进去,容纳进去,故事和小说的关系就是,小说它总结过去,它是要传达一种思想,传播一种理念、一种情绪、一种情怀。它要塑造鲜活的、生动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个才是小说的终极目的。故事是一种手段,而且故事它要随着人物走,故事和人物的关系是:故事要随着人物走,这个就涉及到小说创作的一些基本问题。我们经常在说,小说创作当中,要有故事、有情节、有人物,它就涉及到一个是故事、第二是情节、第三是细节。然后所有的就是围绕着写人,塑造人。还有特别重要的是语言,都是围绕着写人。这个故事大体上你也可以编织一下,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去写提纲。有些作者他喜欢写提纲,一篇小说还没有动笔之前密密麻麻的写好了一大堆提纲。开头咋个开,中间怎么写,结尾怎么结,里面要写人物,这几个人物身份是什么、职务是什么。当然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我觉得写提纲,它是制约人的想象能力,制约人的想象空间。你要放飞想象,让想象的翅膀在文学的天空中自由翱翔。所以不要受故事梗概这些框架的约束。
你要先有个大概的东西,我是个记忆力很差的人。我写完一篇小说,你再让我复述我就复述不出来了。甚至我写东西不是一气呵成,因为条件不允许,就是隔三差四地写,过去在报社工作,报社的工作很紧张,只能晚上写,或者是星期天写,那就是隔三差四地写,隔三差四地写就是锻炼写作的驾驭能力,看能不能保持其流畅。只要对故事的人物、人物的关系、起因等等有个大概的设置,隔三差四地写也能连接得上。我觉得把提纲描写得太细致了 ,它反而不利于写作。因为文学上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东西,他不是政府机构发文件,发了以后就不能改。也不要急着想这个作品要咋个改,文学创作是非常灵活、非常自由的,但是这里的灵活自由,也有一种内在因素约束的。你写到哪个地方,突然就出现逆转,甚至和原先设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原来设想是这样的,现在写到这个地方,你突然觉得要调整,人物性格的走向,他要朝某个方向发展,要服从尊重规律,不要强制性的一条道走到头,你要赶快调整过来。
还有写作中也有很多出其不意的东西,这就是灵感。我写《好大一对羊》一个星期就写完。里面有很多根本没有预先想象,但是出现在这个作品里,你自己都会觉得这是神来之笔,怎么写到这个地方,你突然会这样想,这样写。有些时候想也想不到,事后可能也想不出来。你的精神格外的饱满,你的情绪格外的好,你的生活积累全部都调动起来,然后写作的状态特别好,就出现了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东西,我们称为灵感。它出现了。好多细节都是之前没有想好的。比如说写到给羊洗澡,给羊身上擦白色的鞋粉,实际上事先没有想到的,写到这个地方,这个羊子,两只外国羊被当地羊打伤了,打伤之后刘副专员要来检查了,新闻媒体要来了。这个就是天大的事情。外国羊被本地羊打伤,头上也挑破了,身上也伤痕累累,那还得了!非常着急,突然之间就突发灵感,出现了事先没有设想过的情节。村长灵机一动,想到他娶媳妇的时候,带着个绣球,他就把他娶媳妇时的那个绣球找出来,给这个羊戴在脑壳上,那羊头上的伤就遮住了。如果领导问,他就说这是吉利、吉祥,是一种喜庆,羊又壮又白又肥,喜气洋洋的。这样的情节,这样的细节,有些时候是事先想不到的。德山老汉要把羊带到几十里之外的望云湖边吃青草,而羊走一半就走不动了。德山老汉雇马来驮羊,他的举动在我们看起来是有悖常理的,但恰恰符合人物发展的逻辑,恰巧符合人物性格关系。他把这个羊看得比自己重要。而看得比自己重要的背后,就是一种潜在的对权利的敬畏,因为羊是刘副专员送的。权利使这个人变得非常的畸形。对小说的解读,评论可能有几十篇,但写得好的,理解最深的不多。很多评论,就是关于形式主义对农民的伤害,深层的东西,其实就是权力,权力利益化,他不仅是对官员的利益化,对公务员的利益化,对有钱人的利益化,对贫穷人也是一样的利益化。对德山老汉也是一样的利益化。老汉心甘情愿地做这一切,并不是他想把羊子养好,然后去改变他的命运,好获得更多东西。他的思想建立在对权力的崇拜和敬畏下。如果扶持他的人同样的贫穷同样的潦倒,他就不会有这种心态。权力高于一切,有了权力就代表着可以驾驭在一切之上,法律、经济、政治、文化历来皆受制于权力。过去官员干预司法案件的事情多得很,权力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就使中国人对权力都非常的敬畏,这来源于内心深处。德山老汉对权力的敬畏,才会使他做出一系列的非常荒诞、非常可笑、非常异常的事情,但实际上是符合他内心活动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所以写到这个羊子走不动路,雇马驮羊这个情节的出现就很自然。德山老汉再没有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给她女儿治病,都要花钱养好一对羊子。这个荒诞的故事看起来非常滑稽,非常好笑。但是掩卷一想,内心的酸涩,内心的痛苦,内心的忧伤使我们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德山老汉的女儿,在望云湖边被沼泽吞噬——就把这个故事推到了高潮,写到了极致。德山老汉很爱的小女儿,为了这对羊子,为了给外国羊吃上新鲜的草,去望云湖边割草,这时出现象征的东西,一只黑色的蝴蝶来引诱她。黑色的蝴蝶飞飞停停,停停飞飞,当她刚要抓到的时候,黑色的蝴蝶就朝前飞,把她慢慢的向沼泽地引,最后沼泽地把她慢慢吞噬。这在现代手法应用上是一种寓意,一种象征。黑色的蝴蝶,黑色的精灵,所以我们会把这个看得很神秘。我在写的过程中用了很多寓意荒诞的象征,运用了很多现代派的手法。实际上不要为什么什么主义贴标签,而是要根据情节,根据故事来设置,它会自然的出现,不是为设置而设置。
在文学创作当中,第三个问题就是塑造人物。人物形象在创作当中至关重要。我们必须精益求精。写得生动,让人过目不忘,让人读了以后,一想起这个人物形象马上就浮现在脑里,这是我们文学创作的终极目的。我们的文学作品里有很多很多的艺术形象,让我们一想起来,马上就浮现在脑海里,《红楼梦》里的人物: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贾母都是非常生动的。林黛玉的那种娇羞、文弱、无依无靠,内心的孤独寂寞,她的善良,性格的多虑,写得何其鲜活。贾宝玉在家里养尊处优,整天丫鬟小姐围住,生活非常优越,他每天就这里玩一下,那里玩一下,多情而又对爱情无可奈何,驾驭不了命运。王熙凤,在这个贵族之家呼风唤雨,她有各种权利,她驾驭大家,她的性格当中必须是有很多独到的东西,她才能够站得住脚。王熙凤泼辣,绝情,大胆,冷漠,特别善变,她具有多面性,在贾母面前是一套嘴脸,在林黛玉面前又是一套嘴脸,在贾宝玉面前又是一套嘴脸,对待下人又是另外一种作态。这种人在我们生活中有,所以我们觉得真实的,可信的。写人写得很好的小说,我觉得在中国古典小说里面,实际上是很多的。有些小说,他对人物的性格连贯性、人物性格的发展把握得很好,写得很到位。《儒林外史》有很多人物写得很好。但是后来就没有发展了,写一个丢一个。如果他能够惯穿于整个作品,这个人物就会非常饱满,让人不能遗忘。我们过去读课本上的那些小说,那些人物,一想起来就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我们脑子里,很多人物形象都很鲜明。鲁迅先生写孔乙己其实就是短短的几千字。但是我们一读就马上想起这个人来,孔乙己穿着长衫,是一个腐儒,在生活中遭受了种种不平等的待遇,但是还要保存儒家弟子的那种作派,那种酸腐。这样一看这个人物就非常饱满非常鲜活,所以我们就是要回到写人上。
写人就是要从故事,情节开始,特别细节。讲到细节,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必须真实。在我的创作生涯中,我觉得细节实际上也可以虚构。文学教科书上一直在讲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必须真实。但我通过很多写作,我觉得细节也是可以虚构的,如果细节虚构得好,人物马上鲜活,但是必须真实,必须符合生活规律。细节真实就是在生活里面必须是这样,不能是你想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如果你在创作的过程中,如果你掌握得好同样能使虚构的细节真实。细节对于写人太重要了。契诃夫说“墙上挂着一把剑,但你必须让它出鞘”。它有必要性和非必要性,如果我们设计了一个细节,就要把它写下来,要让它出鞘,剑要出鞘,不出鞘就是多余的。你要让它有利于故事的推动,有利于塑造人物形象。这个情节细节能真实就真实,不能真实就虚构。符合真实的虚构。
情节我觉得是考量一个作家想象能力、写作能力、创作能力的重要手段。情节要围绕着人物性格的发展来写,而不是凭空乱造。如果不有利于情节发展,不有利于推动故事,不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那它就是多余的,就应该取消。首先是故事,有很多情节,很多细节。故事的推动发展是靠情节来完成的,人物的塑造也是靠情节。像我写到作品里的人,他的性格和他的形象主要是靠情节来推动、靠细节来完善的。我在《是谁埋了我》里写了一个军人,这个人他出生在农村,一个小山村,但是,上面突然说这个人不在了,没有说到底是牺牲还是因公殉职,就只是说他不在了。这是在那个崇拜英雄、崇尚英雄、理想主义至上、充满理想和激情的时代,对军人很是崇敬。在那个大环境底下,大家知道他不在了,便来祭奠他,为他造坟,在村里面很隆重的。突然他回来了,半夜回来。他为什么半夜三更回来,这里面有很多情节支撑。本来到半路时天还是亮的,但是他睡在另外一个村的谷草堆里面,等到夜深人静、全村人都睡着的时候才回来,他不想惊动其他人,预示着他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回来他就去敲门,轻轻地敲,不敢重重地敲,他不断地敲,他妈早就听到,但是他妈认为儿子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来敲门?听着,确确实实是,首先想到他是阴魂不散,他不甘心,他要回家来,可能是死了在阴间和阳间一样有不公平,或者受人欺负,或是要钱,或者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所以才非常固执地敲门。他妈说,儿呀,别吓我,我给你烧钱。从他妈来讲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他妈首先就是对孩子深深的想念。所以他妈第一的反应不是去开门。按常理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开门。但他妈却是坐着烧纸钱,喃喃自语。既是安慰他的灵魂,也是安慰自己。这样的情节就构成了他妈对他充满深情的,但又相信灵魂存在的一个农村老太太的独特艺术形象。而他为什么不用力地敲门呢?他悄悄地敲,不停地敲,他妈仍然不开门,这个时候,因为他妈已经在烧纸了,烧纸就会使窗户有烟出来,他就担心被其他人发现。他就跑去拿一些秸秆,把那个窗户给遮住。它就构成了这个村民的机灵,他想到的不是大声地叫。而是去遮住窗户,作掩饰。故事倒过来,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原因是他新兵入伍到大西南剿匪,在乌蒙山这个地方剿匪,作为新兵被土匪俘虏了。因为乌蒙山的土匪是悍匪,哪怕这些人是解放军但是仍然在阴沟里翻了船,好多解放军也是在乌蒙山被土匪、悍匪给打死的。而他被俘虏了,他活下来是因为他的班长掩护他。土匪还有小钢炮,土匪用假情报把解放军哄进去。而送假情报的是一个雇农,解放军自然就很相信。解放军在这守了半天不见动静,突然遭到土匪的反围歼。这个时候他的班长为了掩护他,脑壳被打裂了冒出脑浆。所以在后面才会发生一系列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他确实是被土匪抓了,但他又确实立了功。他把土匪的女儿骗进了城,装作谈恋爱进城照相,却去报警。土匪也是有两面性的。土匪女儿的娘是一个教师,被土匪抢了,然后生了她。她在土匪窝里长大,她有土匪本身的一种属性:强悍、毒辣。但是她有作为女人的本性,她渴求自由,渴求爱情,所以她就把他占为己有,而且有一些细节表现出她极其温柔。虽然说土匪很凶狠,但他们毕竟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土匪的女儿死得非常惨,所以就成为了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成为他的一个心结,他内心非常纠结,非常复杂。我就通过很多细节来把他内心的纠结和复杂表现出来,使这样一个生动活泼的人变得非常忧郁、非常沉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难以自拔。
我觉得语言在小说创作中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一定要在语言上下功夫,一定要认真。语言实际是一个作家成不成熟的标志,一个作家有没有风格的标志,风格实际上是指语言风格。语言方面我更喜精致一点的东西,因为精致来源于传统文学,有源头,有发展。在语言上我觉得每个人都要探索,探索出哪种语言更适合你自己使用。但首先一点,就是要使语言易懂,有质感,有张力,有弹性,有韵味,最起码不要写了让人看不懂。至少要写得流畅清晰。
写小说,最好先写一段时间散文,写散文实际上就是锻炼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散文篇幅很小,在语言的要求上是比较高的,所以写散文是大有好处的。写诗、写散文好的,他转来写小说,语言就解决得比较好。小说几乎把很多东西都融入了进去,在语言上,你就要寻找一种很适合自己表达的语言,并形成自己的风格,要具有特色,要别有韵味。语言有些是大白话,有些是民俗话,有些是古典的东西。和外国文学不一样。在语言上,我更主张的是中国的古汉语、书面语和口语相融合的语言,我觉得这样的语言更容易形成自己的风格,且很有地域特色。口语,就是我们讲的方言,就像昭通方言,泸西方言。方言很好,但我不主张乱用方言,我特别反感乱用方言。但有些方言很生动。我觉得把古汉语和方言融合起来会形成一种有源头、有质地、有张力、有特色、有活力的一种语言。
方言的使用一定要慎重,有些口语,口头上大家听得懂,意思也知道,但写成文字,意思就不一样。表达出的语感,语言带来的韵味、那种情感就表现不出来。方言词语,好多东西都写不出来,都表达不出来。不是说你用方言写就很有地域特色。语言是文化的使命,它是一种文化信息,情感、色彩、思想等多方面的东西都融合在里面。语言很神奇,你用得好就有特色。语言是古汉语知识的积累,唐宋八大家要熟读,都是精萃,晚明小品文的文字堪称经典,“四大名著”的语言各具特色。《红楼梦》包罗万象,真的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里面那么多人的对话各具特色,每个人都不一样。刘姥姥讲的话和贾母讲的不一样,因为贾母是贾府最有权威的人,她受的教育不一样。刘姥姥进大观园,刘姥姥是村夫野妇,她讲的话虽粗鄙,但活色生香,很接地气。所以语言既要有质地、有张力,还要符合人的身份。人的身份就包括他的职业,他的教育,他生存的环境,他的个性。刘姥姥一说话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就是农村里面的人。所以语言要精挑细选,要认真琢磨,要符合人物个性,还要符合场景。有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些人在这说这个话,在其他地方又说其他话。这就是一个场景的转换。比如说有些人平时说话吊儿郎当,但换了场景,他就不敢像平时那样说话。在不同的场景下讲什么话都不同。所以写小说的时候,要掌握语言这个功能。不同的语境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这就构成了个性特征。所以,在语言上要多下功夫、多琢磨,使之日臻精美。
(该文为2017年7月22日昭通泸西文学创作交流座谈会上的讲稿。)
作|者|简|介
夏天敏
中国作协会员,原云南省作协副主席、昭通市文联主席,现昭通市作协主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创作,曾在《当代》《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200余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名作欣赏》《中国中篇小说精选》《2001年中篇小说精品集》《中国30年改革精品集》《鲁迅文学奖作品集》《新世纪获奖小说精品大系》《小说月报获奖作品集》等书刊选载。获第四届云南省政府文学一等奖,2001年《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首届梁斌文学奖一等奖,《人民文学》“爱与和平”中篇小说一等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首届绽放文学艺术成就奖。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好大一对羊》在法国、美国、加拿大分别获奖。已出版长篇小说《极地边城》、《两个女人的古镇》及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10本文学专辑。作品被译成英文、韩文版在国外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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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阿庐文学
编审|李仁安 校对|马 杏 编辑|李晓溪 吕 雪(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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