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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夜里一点,公寓楼里的大部分住户都已睡下,唯独魏一平的住处还亮着灯。

昏暗的屋内,一只大拇指,摁下了一把弹簧折刀的压簧,“啪”的一声,闪闪发亮的刀刃从刀柄的侧面跳了出来。

是郑三,他正坐在魏一平对面的沙发上,用弹簧折刀的刀尖专心致志地剔着指甲。

魏一平独坐着,闭着两只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不消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

郑三马上注意到了,他看向魏一平,像是在等着他做决定。

魏一平迎上他的目光,在他等待的眼神中开口:“你说得对。我们和丁战国都在油锅里,谁先动手,谁跑得快,谁就能捡条命。刺刀见血,不能再保守了。”

“明白。”郑三把折刀收了起来。

“我要是丁战国,这两天肯定是个刺猬,睡觉都得竖着毛,谁想接近就扎谁。上下班的路上就别想了,去他家吧。拜个早年。”

郑三点头:“他还有个上小学的闺女。您看?”

魏一平一脸遗憾,嘟嘟囔囔地说:“是啊,肯定放假在家。妈已经没了,要是爹也死了,怎么活啊。上岁数了,听不了这种事。”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都处理了吧。”

郑三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早上,温和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照在沉睡的丁美兮柔嫩的小脸上。

突然,卧室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丁美兮听到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走到客厅,看见丁战国站在衣帽架前,正把大衣往身上穿,她有些疑惑地唤着他:“爸爸?”

丁战国听到女儿的呼喊,转过头看向她,他的感冒还没有好利索,吸着鼻子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你要去哪儿啊?”

丁战国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对她说:“有点儿事,得早点儿出门。桌上给你留了钱,中午要是爸爸赶不回来,你就自己买点儿吃的。”

丁美兮应了一声,揉着眼睛说:“那爸爸早点儿回来。”

“再去睡会儿吧,难得放个假。”丁战国摸了摸她的头,怜爱地看着丁美兮。

把丁美兮送回卧室,他转身出了门。

此刻隔壁姚兰家的饭桌上,李唐显得格外兴奋,他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马上要下桌,却被姚兰叫住了:“面包还没吃完呢。”

姚兰的眼里也泛着许久未见的光芒,她看着儿子,说:“咱们又不是今天就动身,再多的东西也来得及收拾,急什么。”

李唐顾左右而言他,想问,还绷着一股劲:“是不是咱俩前脚一进姥姥家,爸爸后脚就到了?”

“大年初一,等姥爷带你放了炮,拜完神,爸爸就回去了。”姚兰笑道。

听到姚兰这样说,李唐的眼睛里顿时闪闪发亮,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奕奕。

窗外,有汽车喇叭“嘟嘟”地响了两声。

姚兰听到喇叭声,放下筷子,起身去穿大衣,一边穿一边对李唐说:“妈妈该走了,你好好在家啊。早点儿把作业写完,回了姥姥家就全剩下玩儿了,这笔账昨天晚上咱们就算过了,你可别磨蹭。”

“我想去美兮家,和她一起写。”李唐一本正经地说。

姚兰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穿鞋戴帽,嘴里却还在回答儿子:“也行,你们记得锁好门。想玩儿也记得别走太远啊!”

一穿戴好,她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走出楼道后,她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门口路边的一辆吉普车。她小跑着地朝那儿赶过去,随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坐在驾驶室的丁战国见她上了车,便点着了发动机,吉普车开始匀速地行驶,往哈尔滨近郊的和平墓园开去。

姚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老丁,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丁战国目视着前方回答她。

“毕竟还有外人,春秋的脸又薄,要是有人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这事就尴尬了。”姚兰的心里还是有些踌躇。

“我这儿有几句话,你就当我喝了酒一说,你这耳朵听,那耳朵出。”

姚兰看着他:“你说。”

“你就当我是你小叔子了啊。你说你俩这事都到今天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的脚踩过水,老李的鞋上也有泥。现在两边之前的人都没了,是不是,那就没什么话不能说,没什么脸薄不脸薄的了。”

姚兰静静地听着。

“死者为大,咱们也就不说那个赵姑娘的是是非非了。你能去参加葬礼,这就证明了你的态度。这么说吧,我要是老李,再冷的心也热了。”丁战国说得挺坦诚。

“我懂。可就是……”

丁战国摆摆手:“没那么多‘可就是’。我就问你一句,愿意复婚吗?”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姚兰有些微微发愣,过了会儿,她才小声地说:“我可以。”

“那不就完了嘛,他也想啊。这事你们俩要是挑不开,我挑。你就踏踏实实的,该吃饭吃饭,该过年过年,听我一句话,最多大年三十儿,他保准回去陪你们吃饺子。”

姚兰的心越来越宽了:“他得初一才能回去,我带孩子先去我爹妈老家,他忙完了再回去。”

听她这么说,丁战国愣了一下,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随后,他说:“法医就这样,干活儿的时候看不到头儿。找了个当公安的,你就多担着吧。”

“你也要忙到初一吗?”姚兰问。

“那谁知道,看上头安排吧,估计早歇不了。老李都这么忙了,哪能让我闲着呀。”

姚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丁战国看着前方,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神情。从刚才姚兰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这些话里,他坚信,李春秋和除夕夜的“黑虎计划”同样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正在他思索着的时候,透过车窗,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胖胖的男人正站在寒风里,使劲儿地挥手示意。

姚兰也看见了,她有些疑惑地问:“那是谁呀?”

车外面的那个人渐渐清晰了,丁战国看清楚了,是陈立业:“陈老师?”

到达和平墓园后,丁战国和姚兰朝着李春秋他们走过去,此时小李、小唐等几个人正在帮李春秋忙活着那些填土扫枝、摆放祭品的杂活儿。

刚刚赶到的陈立业,缩着脖子抄着手朝丁战国走了过来,他站在丁战国旁边,嘟嘟囔囔地小声说:“昨天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他也不说,就黑着一张脸坐在那儿。我还以为他是和姚兰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出学费的事,谁知道家里有丧。”

他看看丁战国,语气里有些责备:“丁科长,你也不说暗示我一句两句的。我那些话,不是往老李心口上扎刀子吗?”

“这么大的事,我以为您早知道了。”丁战国一脸无奈。

另外一边,李春秋脸色苍白地站在墓碑前,望着墓碑上面的字,他出神地发呆。姚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深深地望着他,她知道,他是在想念赵冬梅。

都忙活完了,小李等人开始点香烧纸,轮流祭拜。

李春秋这才缓过了神,转头一看,姚兰已经站到了他身边,眼睛里带着关切的温情。

李春秋迎上她温暖的目光,轻轻地说:“我没想到你能来。”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垮了。”

“都会过去的。很快。”李春秋说着话,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血丝。

姚兰微微地叹了口气。

“李唐呢?”

“去美兮家写作业了。”

李春秋正要说什么,只见陈立业从一侧走了过来,他一脸诧异。

陈立业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语气特别诚恳:“老李,我得给你道个歉,昨天那话我真不是有意的。”

说话间,他还偷眼看着姚兰,一副有些话不方便说的样子:“你要是但凡告诉我一句,我再拉忽也不能那么混蛋呀。”

姚兰有眼力见儿地自觉让开了。

“你得答应我,这事咱可不许记仇。”陈立业一把握住了李春秋的手,两只手都握了上去,一脸愧疚。

周围已经没人了。

李春秋小声地说:“你怎么来了?”

陈立业的脸上仍然带着悔恨的表情,语速又轻又快:“我要是不来,反而不自然。长话短说,要是有可能,你最好能参与到炸弹试爆的过程里。现在魏一平缩着不动,我们只能从试爆炸弹的机会里找到腾达飞的线索了。”

“知道。”

“魏一平特别谨慎,每天只通过电话和外界联系。我们的人还是没机会接近他。要是能把这个塞进他的电话里,那就能省我们很多事。你应该知道怎么使用。”

陈立业松开手,拍拍他的胳膊,一脸诚恳:“节哀顺变。老李,这话是我自己说的。”

李春秋慢慢地展开手掌,掌心里多了一个带着两股金属线头的窃听器。

丁战国望着不远处的李春秋和陈立业,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看见陈立业一脸的歉疚之色,李春秋则是一副疲于应付的样子。

早上九点半,安葬完赵冬梅,李春秋一行人开着车出了墓园。

墓园大门口对面土坡上的一片树丛后面,郑三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几辆车的情况,直到看见丁战国所开的车拐了个弯,驶远了,才把手里的望远镜放下来,他对一旁的彪子说:“动身吧。”

“万一他不回家呢?”彪子把被赵冬梅扎透了的手藏在一只厚厚的手套里。

“一窝的兔子,抓不住大的,就抓个小的。天黑之前,就得把事办利索了。”说完,郑三看看腕表,“胖子他们应该到窝边了。螳螂捕蝉,你去做只黄雀吧。”

“明白。”

姚兰走后,李唐便兴奋地带着作业和他最爱的小火车模型跑去了丁战国家,找丁美兮玩。

此刻,李唐正拿着那辆木头做的小火车,在丁美兮家的地板上玩,从一头开到另一头,一边开,一边还“呜呜呜”地配着音。

小火车被他开到丁美兮面前,他看着丁美兮,丁美兮表情木讷,一脸毫无兴趣的神情。

“该你开车了,来吧。”李唐兴致勃勃地朝她说。

“你能玩个有意思的游戏吗?”丁美兮看着他,像大人看着一个无聊的孩子,语气有些无奈。

李唐抬起脸来:“这个没意思吗?”

丁美兮叹了口气:“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在玩火车。”

李唐努努嘴,想了下,突然灵光一现:“有了!我们玩记忆游戏!”

新鲜!听到这个游戏,丁美兮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她兴致高昂地和李唐两个人翻箱倒柜地扒拉出来一堆东西。

不一会儿,桌上就被他们摆上了一堆物件。俩人从中挑出了几样无序地排列着,有火柴、铅笔、牙膏、饼干、字典、电池,还有钥匙串和扑克牌。

“记住了吗?”李唐站在边上,拿着一块大毛巾等着。

丁美兮使劲记着:“好了。”

李唐用毛巾盖住了那些物件:“开始。”

丁美兮马上背诵了起来:“火柴、铅笔,还有扑克牌……”

……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李唐第四次掀开了那块毛巾,再次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丁美兮:“少说了三样:墨水瓶、鞋刷子和这支钢笔。这把算下来,我连赢四局了吧?”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丁美兮一脸不服气。

李唐得意地看着她:“我妈说,女人就爱妒忌。输了就输了,还不服。还来吗?”

丁美兮哼了一声:“不来了。小孩子的把戏。”

“什么小孩子,大人都玩。我爸爸最喜欢和我玩的就是这个。哪天叫你爸爸和他两个人比比,看看谁能赢。”

“我爸才不会那么幼稚,他是开枪打鬼子抓坏人的。”丁美兮撇撇嘴。

李唐竖起一根手指头摇来摇去:“匹夫之勇——我爸说的。他说,脑子比手更厉害。”

丁美兮学着丁战国的腔调:“李春秋?天天感冒,走路打晃,连只鸡都抓不住,脑子再厉害管个屁用——我爸说的。”

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我爸敢半夜冲凉水澡,你爸敢吗?”

“半夜凉水冲澡,这算什么本事?”

“你们俩敢吗?”丁美兮追着问。

“敢不敢的有什么用,一点儿智慧都没有。”李唐有点儿虚。

丁美兮嘲笑地看着他:“那你刚才记东西的游戏跟智慧就有关系了?”

“当然了。你不知道,上次有个人跟着我们,我爸说,他就是靠这个发现的。他说,放学的路上什么人都有,一定要留神。”李唐神秘兮兮地说,“你记住,要是有一个陌生人,连着两次在你身边出现,他心里就有鬼。”

“你能认出来吗?”

“当然。认不出来我就不说了。”

“吹!”

“不信咱们就出去试试。”

“怎么试?”

“上街去买棉花糖,看看咱俩谁记住的人多。”

回公安局的路上,李春秋一直都在思索着昨日向庆寿的尸检。蓦地,他想起了车队郝师傅的遇害,一回到法医科,他便吩咐小李找出郝师傅遇害的档案。

小李把厚厚的一摞档案堆在桌上,然后在里面一份一份寻找,李春秋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

“有了!”小李抽出了其中一份卷宗递给他,“在这儿了!”

李春秋马上伸手接过来,只见卷宗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车队郝保良遇害案。底下印着一个红戳,戳上还有三个小字:未侦破。

李春秋翻开第一页,认真地看着,他回忆起郝师傅去世后在高阳办公室汇报尸检的情景。当时他说,郝师傅全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来自胸口,而攻击来自正前方,他是被某种尖锐的物品扎中了心脏。高阳说是刀子,丁战国还补了一句一刀毙命。那个时候他就断定,凶手是个高手。

想到这里,李春秋陷入了沉思。和赵秉义、向庆寿一样,二十天前的郝师傅同样是死于刀伤,那么他们三人之间,有没有直接的关联?这件事和丁战国又有多少联系?或许,这会是一个口子,掀开它,将会看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样思索着,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了车队值班室。

车队值班室门口,李春秋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门口的一片空地。他想象着,当晚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神秘人,拖着郝师傅的尸体从一侧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之后,他把尸体小心地放到了值班室的门口。这时郝师傅的鞋底露了出来,非常干净,他的手搭在一边,手指甲缝也露了出来。

李春秋思绪再度飞快地飘回了二十天前,他努力回忆着当时对高阳和丁战国说的话。当时他说:“车队值班室的门口,其实不是案发现场。郝师傅的鞋底非常干净。从鞋面上看,那不是一双新买或刚刚刷过的鞋。可以判断,鞋底的泥土是凶手刻意清理干净的,他的目的,就是掩盖第一杀人现场。我从郝师傅的指缝里,发现了一个绿色的颗粒。我看过了,这个绿色颗粒是来自一种灌木。院子后面的花园里,有很多这种灌木丛。但是我不敢肯定这个颗粒是不是在第一现场嵌入郝师傅的指甲缝里的。”

院子后面的花园……李春秋仔细思考着,然后转身走向了后院的花园。

后院花园里的大部分植物都被积雪覆盖,李春秋走到一丛灌木前,上面同样顶着一层积雪。

他木然地伸出手,拂去这层积雪,蹙着眉头茫然地琢磨着,显然是没有什么收获。

恍惚中,他一抬头,看见了灌木丛后面的一座凉亭。

四根粗大的廊柱支撑着带飞檐的顶子,下面是白色的石阶和栏杆。李春秋从一条小径上绕过来,站在凉亭中央,四处打量着。

打量了一会儿,李春秋走出了凉亭,绕着亭子慢慢走着。

每一根廊柱的下方,都有一个六棱形的几何图案,六棱形的周边还有着很深的凹槽。

李春秋忽然想到了自己正在制作的炸弹,炸弹的形状和这里很像,但一时间他又想不透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他紧锁着眉头,站在那里琢磨着。

此时,丁战国一路穿过走廊,进了男厕所,他站在小便池前解手。

解完了手,丁战国系着裤扣,不经意中,他转头望了一眼窗外,这一瞥之间,他看见窗外后花园的凉亭外面,李春秋正在仔细地观察着凉亭。

他一下子傻在了那里,似乎,让丁战国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窗外的楼下,李春秋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往这里看了过来。丁战国赶紧一闪,躲开了窗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凉亭外面的李春秋看到了楼上的一扇窗子里有人影一闪。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目光仿佛要刺透墙壁,证实那个自己心里的偷窥者。

厕所里,丁战国把身子贴在墙上,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窗外楼下李春秋的目光。

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隔阂和猜忌在他们之间已经越来越浓了。

丁战国家附近的一条街道上,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儿前,围满了一圈放寒假的小孩,李唐和丁美兮也挤在人堆里等着。北方的冬天,这种生意总是很火爆。

棉花糖的机子慢慢悠悠地转着,吐出一道道雪白的糖丝儿。小贩一只手捏着一根竹签,在糖丝上绕了几圈,随后一大团洁白的棉花糖便出现了。

小贩将顶着一大团棉花糖的竹签递到了其中一个孩子手上,李唐和丁美兮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羊皮坎肩的男子正默默地盯着他们。

李唐偶尔转过身来,看一眼四周,身后的街道上,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地记着周围的人。

丁战国回到办公室后,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沉思着。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不知疲倦地走着。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抽屉,将它慢慢拉开,抽屉里,躺着一把乌黑的手枪,他盯着那把手枪,一动不动。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丁战国吓得不禁打了个冷战,他飞快地推上了抽屉,盯着房门,顿了顿,才说:“进来。”

一如他的猜测,推门进来的,正是李春秋。

丁战国的嘴角慢慢咧开了,笑着:“看这意思是忙完了。喝茶,还是下棋?”

李春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丁战国对面,也笑着:“有个正事。得向丁科长讨教,我今天是学习来了。”

“稀罕。”丁战国故意说,“让我教你下棋作弊?”

“老郝,郝师傅的事儿。”李春秋轻轻地说。

“郝师傅?”丁战国的眼皮微微地跳了一下。

李春秋把小李找出来的那份卷宗放到桌上:“惯例。年底要统计悬案,我看了看,第一件就是老郝的案子。”

丁战国没接过去,只是看了看封面:“我们科里也接着了。说起来,这也快二十天了。”

“再过四个小时,整整十九天。”

丁战国看着他,顿了顿,说:“是不是尸检报告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那倒没有。尸检结果很简单,老郝浑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那一刀直插心脏,又准又狠。杀他的人,是一个用刀的好手。”

丁战国不言语,一直看着他。

“他要是碰上你,你觉着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丁战国挑挑眉。

“你也是用刀的高手啊。”

丁战国淡淡地笑了笑:“我那是运气好。”

“你别谦虚,我亲眼看见的,剃刀上连滴血都不沾。”李春秋深深地望着他,“没别的,我就想知道一下,会这么使刀的人,在咱们局里有多少?”

“像我这样吗?”说着,丁战国动作利索地挥舞了一两下手臂。

李春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就结束了,李春秋愣了一下,然后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有些惊讶地看着丁战国:“这就完了?”

丁战国揪着下巴上的胡楂:“可不完了,就这么简单。

刀子和炒勺一样,炒菜杀人,只要使唤得够多,找只猴子,给它手里塞把刀子,一样这么利索。”

“照这么说,局里的好手多了。”李春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就侦查科,我这样的也就算中间吧,比我强的和比我差的一样多。”

“你在抗联的时候,杀了多少日本鬼子?”李春秋饶有兴趣地问道。

“也就不到十个吧。”丁战国回答得越来越勉强。

“都是用刀子?”

“哪有那么能?也有枪。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最后一个肯定记得住。最后一次用刀子是哪一年的事啊,怎么杀的?”

丁战国佯装思索着:“最后一个啊,我还真得想想了。”

买到了棉花糖,李唐和丁美兮往家里的方向走。

李唐舔一舔手里的棉花糖,继续着他们的记忆游戏:“那个卖棉花糖的穿着一身棉袄棉裤,又脏又破,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颜色。”

“还有吗?”

“他右脚的棉鞋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丁美兮把嘴里的棉花糖咽了下去:“再考考你啊。我右边的那个小女孩呢?”

“小孩又不会是坏人。”

“你根本就没记住。”

李唐一脸不屑:“你又没说要记小孩,反正我记住的都是大人。咱们左边有一个蹦爆米花的,他脸上有一颗大痦子,对不对?”

丁美兮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咱们后边还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穿着一件坎肩,皮子的,皮子上还有毛。”

丁美兮按照他说的回忆着。

李唐继续说:“电线杆子底下,还站着一个看报纸的,他戴个棉帽子……”

“李唐。”丁美兮突然打断了他。

李唐这才看见丁美兮不走了,一脸惶然,他很奇怪:“怎么了?”

“你是不是说,要是有个咱们没见过的生人,出现过一次,又出现一次,他心里就有鬼?”丁美兮说得很小声。

“我爸爸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你看看后面。”丁美兮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李唐扭头一看,之前在棉花糖机旁边时曾经跟在他们身后,那个穿羊皮坎肩的男人,此刻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正是跟着郑三去追杀赵冬梅的那个特务——胖子。

李唐和丁美兮死死地看着胖子。

胖子本来一副并不在意两个孩子的样子,但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还是忍不住往他俩那边看去。

双方的眼神一对,李唐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拉丁美兮的袖子:“快跑!”

说完,两个孩子撒腿就跑,胖子恍了个神,随即追了上去。

李唐和丁美兮拼了命地往前跑,李唐边跑边往后看。胖子还在紧紧地追着,一边跑,他的手一边往怀里伸去,像是要掏枪的样子。

李唐拉着丁美兮更加拼命地往前跑,嘴里大喊着:“有人吗?救救我们!有没有人?!”

“快来人救命啊——”丁美兮也跟着大喊起来,吓得声音都变了。

俩人刚刚跑出小巷口,前面的小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两个孩子险些撞到这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的男人,从长相看,他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

他显然听见了李唐和丁美兮的喊声,蹲下来看着他们:“出什么事了?”说话的时候,男人的嘴一张一合,隐隐约约露出一颗镶上去的金牙。

“有人在追我们!”丁美兮吓得快哭了。

“哪儿呢?”

李唐指着身后,和丁美兮一起望了过去,这时,背后的小巷里却空无一人了。

丁美兮更害怕了:“刚才还在!就在那儿!”

李唐很肯定地说:“他肯定藏起来了!”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也跟着看了看,他想了想,说:“这样,我送你们回家吧。”

“谢谢叔叔!”丁美兮和李唐心里放松多了,他俩一起礼貌地向男人道着谢。

男人微笑着站起身,牵起他们,带着他们往前走。

小巷外面的街道上,零零星星地有几个行人,李唐拉着男人的手,一脸警惕,他不住地回头看着。

男人看看他,说:“放心,街上这么多人,那个人不敢再出来了。”

李唐稍微放了点心,冲他点点头。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男人笑着问。

李唐还没回答,丁美兮就抢在他前面说:“他爸爸是个法医,和我爸爸都在公安局!”

“啊,了不起。那坏人就更不敢来了。”

李唐点点头,他一低头,无意中看到男人穿着一双带着侧拉链的棕色短皮靴。

这双皮靴让他小小的面孔变了色。

他分明记得,在排队买棉花糖的时候,自己看见了周围有蹦爆米花的、修鞋的、穿羊皮坎肩的胖子,还有站在电线杆旁边的一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的脸被手里的一张报纸挡住了,但可以看到他的脚上,穿了一双带着侧拉链的棕色短皮靴。而这个叔叔,也穿着同样的一双靴子。

李唐愣了愣,他抬起头,看了看男人的侧脸。

男人的心思似乎都在丁美兮身上,他的语气依然和蔼可亲:“快到你家了吗,小姑娘?”

丁美兮指着不远处的楼房:“你看,那儿就是!”

男人看了看,说:“待会儿,叔叔把你们送到家里再走。你们进了家就把门锁好,坏人就进不去了。”

丁美兮听话地点点头:“好!”

李唐的手被男人握着,木然地往前走,一张小脸已经煞白。

三个人继续向楼房走去,远处,从另一座楼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他扛着一捆大葱,正远远地往这边走来。

李唐看见那个男子后,脑瓜飞快地一转,忽然说:“叔叔,你不用送我们了。”

“为什么?”

“我爸爸来了。”

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李唐拉起丁美兮就向前跑去,冲那个扛着大葱的男人喊着:“爸爸——爸爸——”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完全愣住了,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丁美兮被李唐拉着跑得直喘气:“你看错了,那不是你爸!”

那个扛着大葱的男子看着这两个孩子,也是一脸茫然。他以为李唐喊的人在自己身后,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没人,他疑惑地看着李唐和丁美兮朝自己跑来。

李唐拉着丁美兮,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是一伙儿的!往家里跑!”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一下子醒悟过来,拔脚就追,与此同时,胖子也从远处闪身出来,狂追过来。

那个扛着大葱的男人木然地看着这四个人先后从自己的身边跑了过去。

李唐和丁美兮快速地冲进楼道,跑到丁战国家的门口。丁美兮从脖子上摘下钥匙,她害怕得手直哆嗦,几次都没有将钥匙插进锁眼。

“快呀!”李唐焦急地喊着。

这么一喊,丁美兮更加着急了,她手一抖,钥匙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居民楼外面,胖子和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已经狂奔过来,他们先后冲进了楼道,跑在前面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已经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唐和丁美兮。

就在他即将追过来的一刹那,丁美兮终于把门打开了,两个孩子飞快地钻了进去。

眼看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的手就快摸到门把手了,“嘭”的一声,门被李唐关死了。

屋内,一片寂静,两个孩子靠在门背后,喘着粗气。

丁美兮已经吓得出了哭腔:“李唐,现在怎么办哪?”

李唐忽然看见了桌子上的电话:“打电话!”

丁战国的办公室里,李春秋依旧在和丁战国聊天,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丁战国的眼睛:“这么说,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你们一直在辽西打游击?”

“那错不了。”丁战国没有和他对视,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抿着喝水。

“一九三七年以后呢?”

“你也知道,情况就恶化了。我们没办法,只能被迫转到吉林。”

“一直到了一九四〇年,是吗?”

丁战国想了想,说:“对,一九四〇年。再往后,我们才往北去,钻到了黑龙江这边。”

说话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丁战国像是聊得太入神了,被这个声音一分心,竟吓得手微微一抖,杯子里的水差点儿洒出来。

李春秋把这个细节看在了眼里,他转过头看了看,见门敞开了一道缝,说:“风吹的。”

说完,李春秋起身过去将门关上。

丁战国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了抽屉,慢慢拉开,露出了里面的枪柄。眼看李春秋就要把门关上,转身回来了,丁战国的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重,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不禁往抽屉里伸去——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李春秋一回头,看见丁战国的手正顺其自然地伸向电话。

脸色苍白的丁战国把电话听筒拿起来,“喂”了一声,这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听见电话里传来丁美兮凄厉嘶喊的声音:“爸爸,救救我们——”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李春秋和丁战国的脸色立刻变了。

丁战国家墙外的一角,一截从墙里面拉出来的电话线被一切两断。站在一旁的胖子手里拿着一把刀,永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丁美兮握着没有了声音的电话的听筒,傻傻地愣着。李唐着急地问:“你爸爸呢?他怎么不说话?”

丁美兮的小嘴一咧,一下子哭了:“电话断了!”

两个孩子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都被吓住了。丁美兮的脸上带着泪,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特别低:“怎么办,李唐?”

还没等李唐说话,门锁那里忽然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响动。两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扭头盯着房门,房门的门锁在微微地颤动着。

丁美兮哭着说:“我们会不会死啊?”

门外,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费劲地弯着腰,把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鼓捣着,胖子从楼道的一边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还打不开?”

“这锁不好开,费劲。”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抬起头看看胖子,“要不,咱们撤吧?”

胖子看着他:“往哪儿撤呀?站长家吗?”

“这可是在居民楼里,万一……”

“起开。”没等他说完,胖子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铁丝,自己慢条斯理地鼓捣着,头也不抬地说,“大白天的,街坊们都去上班了。”

他认真地看着锁孔:“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到楼外头等着去。要是有人要进来,就拦住他,盘问盘问。”

男人愣了愣:“怎么拦啊?”

胖子带着点儿揶揄的意思说:“就说你是公安局的。”

市公安局侦查科门口的楼道里,很多个屋子的门都开了,小唐和一大帮侦查员冲了出来。

丁战国和李春秋冲在前面,火速坐上了丁战国的车。丁战国焦急万分地发动了汽车,轰的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

李春秋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在命运的拐点上,这两个亦敌亦友的老对手,再次因为一桩意外事件,被紧紧地绑到了一起。

街上,这辆吉普车在车流里不断超车。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已经亮了,但吉普车仍然像箭一样穿了过去,极速飞驰。

车载的步话机里传出小唐的声音:“派出所和分局的所有同志,先到的马上上楼,不必等候命令,再说一次,先到的人马上上楼!”

丁战国家门锁上的旋钮在一点点转动着,丁美兮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锁。

站在一边的李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三步两步跑到安装着铁栅的窗边,爬上桌子,把窗户打开,扯着嗓子喊着,声音都喊劈了:“救命,救救我们——”

丁美兮像看着救星一样地看着他。突然,一只手从外面伸了进来,抓向李唐的脖子。

李唐吓得向后一躲,从桌子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丁美兮吓坏了,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停地尖叫起来。

呼救行不通,眼见门锁也要被打开了,丁美兮忽然想起了那天李唐对她说这世上有鬼,她十分害怕时,爸爸对她说的话。

那天,她爸爸在他卧室里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头盒子,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和一盒子弹。他拿起手枪装上空弹夹,然后拉动枪栓对她说:“爸爸告诉你,这个世界没鬼。就算是有,也不敢来咱家。这是枪。爸爸以前用过的。看着,弹夹从这里装上,拉动枪栓,子弹上膛。要是家里进了鬼,你就开枪打它。”

想到这里,她拉着李唐跑进了丁战国的卧室,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从外面看去,整栋居民楼静悄悄的。

胖子还在鼓捣着门锁。“咔嗒”一声,门锁终于被捅开了。胖子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一把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他根本就没把这两个孩子当回事,他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这个屋子。几扇门都敞开着,只有丁战国的卧室门紧紧闭着。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一声响动。

胖子先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嚼巴几下咽了下去,又端起一个杯子,喝干了里面的水。这才转过身来,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前,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了听,说:“小兔子,妈妈回来了,快开门吧。”

丁战国的卧室里,李唐高高地站在一把椅子上,他抓着一把长长的改锥,插进了丁美兮所指的立柜锁头的铁环里,费劲地撬着。

丁美兮站在一边,满脸急切地看着。李唐抓着改锥拼命往下压,但锁头毫无反应。

突然,丁美兮发出一声尖叫。

李唐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看见门缝里伸进来一个刀尖。这个闪着寒光的刀尖向下压住了门插销,一点一点地往回拨着。

“李唐!”丁美兮吓得脸都白了。

李唐终于绷不住了,他也快崩溃了:“你别叫啦,再叫我也撬不动,现在该怎么办哪——”

门外,胖子俯低了身子,耐心地拨着门内的插销。

卧室里,丁美兮也爬到了椅子上,两个孩子一起抓住改锥的把儿,使劲地撬着。

椅子腿儿左右晃动,突然,承受不住的椅子腾空翻倒了。两个孩子从上面掉了下来,丁美兮“哇”的一声哭了。

李唐也哭了,就在他擦了一把眼泪的瞬间,他忽然看到自己的身边有一把被撬开了的破锁头。

他抬起头一看,立柜的门已经敞开了。他赶紧再次站回椅子上,从立柜里拿出了丁美兮说的木头盒子,将它放在地板上。

丁美兮走过去焦急地把它打开,里面一个被红绸子包裹的东西露了出来。李唐三下两下就扯下了红绸,一把手枪,还有一只压满子弹的弹夹,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丁美兮颤巍巍地拿起了手枪。

门上的插销已经快被拨到尽头了。

丁美兮的脸上带着泪痕,按照回忆中爸爸的演示,把弹夹插进枪里,向后使劲地拉动套筒,“咔嗒”一声,子弹上膛了。

“是不是这样啊?”丁美兮哆嗦地拿着手枪,哭着说。

“我也不知道啊!”李唐也带着哭腔看着她。

门上的插销即将被拨开了——

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四只小手紧紧地握着这把手枪,颤抖着将枪口指向了房门。

门已经被弄开了,露出了一道小缝,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门。

一片静谧中的居民楼中,丁战国家卧室的窗口突然火光一闪。

乒!

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居民楼门口,几辆挎斗摩托车飞驰过来,在居民楼门口先后停住,大批公安火速跳下车,鱼贯而入。

他们围在丁战国家门口,其中一个公安在获得领队的允许后,慢慢地将丁战国家的门推开。敞开的门缝越来越宽,屋里一片安静,四下也无人,只有丁战国卧室里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触目惊心。

几个荷枪实弹的公安先后走进来,一个带头的人走到卧室门口,稳了稳,突然一把将门推开,几个枪口同时伸了进去。

地板上,脸色苍白的李唐和丁美兮靠墙坐着,紧紧地抱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李春秋和丁战国。两个孩子在看到父亲后,当即哭了。

丁美兮一下子扑到了丁战国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李唐却一动不动,他拼命地忍着自己的眼泪,看着李春秋。

李春秋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看着他。顿了顿,李春秋才伸出手,把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李唐这才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看着李春秋,憋了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和我的游戏,我赢了。我能记得住那两个人,他们一个穿着毛皮坎肩,一个穿着皮夹克。”

李春秋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一把搂住了儿子。

雪地上,一串血迹滴滴点点。

一队解放军战士牵着一条警犬,在丁战国家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沿着血迹往前搜索。

来到一个平房住户门口的侧面时,警犬突然冲了过去,对着一个覆盖着破草席子的杂物堆一通狂吠。

解放军战士一把将破草席揭开,露出了胖子死灰的脸。他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而他右肩上的血已经被冻住了,眉毛上全是白白的冻霜。看样子,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不多一会儿,其余的解放军战士也赶了过来。胖子的尸体被搬了出来,躺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李春秋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随后站起来,对一同前来的丁战国说:“枪伤在右肩上,不足以致命。要他命的是窒息。”

“被勒死了?”丁战国看着他。

李春秋点点头:“他被两个孩子开枪打中了,跑不远,救不走,同伙把他就地杀了,灭了口。”

丁战国又恢复了平日里和李春秋相互搭档合作时的默契,他看了眼胖子的尸体,说:“穿羊皮坎肩的就是他了,现在还差一个皮夹克。”

“他应该没跑远,最近的路卡在哪儿?”

丁战国家附近的另一条小巷内,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用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一把笨铁锹,在颇为隐蔽的一棵大树下面,挖出了一个雪坑,然后他把身上穿着的皮夹克、带拉链的短靴等一件件衣物,扔进了雪坑里,再将四周的积雪铲进坑里。

全部弄好后,他站起身来,机警地望四下里瞅了瞅。

此时,他满脸煤灰,已经穿上了一身脏兮兮的棉袄,头发也像草一样乱糟糟的,脚上还踩着一双厚厚的毡靴子,活脱脱一副煤矿工人的模样。

他走出旁边的巷子,来到大街上。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都是人。他知道,这些都是被哨卡挡在封锁区内的行人。

哨卡处,两道木栅栏挡住了街道的两侧,只留下仅供一人通行的口子。所有行人都要一个个经过检查后,才能通过哨卡。

几个挎着枪的解放军战士在哨卡前来回走动。

他一个闪身,汇入了人群,随着人流慢慢地靠近了哨卡。

正在这时,丁战国开着吉普车,载着李春秋父子和丁美兮赶了过来,来到哨卡附近。他将车慢慢地停到了路边,和李春秋一起往外看着。

哨卡旁,行人陆续地通过,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李春秋和丁战国都没什么发现。

丁战国把手伸到了车门的把手上,他刚想下车,后车门已经开了,李春秋对丁战国说:“我去看看吧,你看好两个孩子。”

李春秋已经下车了,丁战国只好退了回来,转头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丁美兮和后车座上的李唐。

李春秋往哨卡的方向走,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好走到了哨卡边上。

一个解放军战士看着他,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男人张开嘴,咿咿呀呀了两声,他比画着自己的喉咙,摸摸口袋,着急地表达着什么。

“证件,你的证件。”战士对他比画了一个小四方形。

男人摇摇头,咿咿呀呀说得更急了。

身后突然有人喊:“这是个傻子,哪有什么证件。”

更多的人附和地抱怨着:“大过年的封路,真有闲工夫。抓紧点儿吧!”

解放军战士犹豫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男人走了过去,他穿过哨卡,往外走去。

车里的李唐趴在车窗上,往外瞅着。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穿过了哨卡,路过最后一个解放军战士时,他下意识地冲这个战士笑了一下。

李唐刚巧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看到了阳光下他的笑脸。他咧开的嘴里亮光一闪,李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见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嘴里镶着一颗金牙。

李唐着急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用手指着那个男人,对李春秋大喊:“爸爸!就是他!”

李春秋顺着李唐喊的方向,一下子看见了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男人一扭头,正好看到了李唐。

哨卡处离他最近的那个解放军战士已经扑了过来,男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他将这个战士腰间的手榴弹一把揪了出来,压到了自己的身子底下。不管身后的解放军战士怎么动手来抢,他只管飞快地拧掉了盖子,看着从四周冲过来的一群解放军战士和李春秋,他完全绝望了,一咬牙,把弦拽了下来。

手榴弹的白烟一下子冒了起来。

压在他身后的那个解放军战士死死地摁着他,勒着他的两只胳膊,拼尽全力地喊着:“都别过来!”

生死一瞬间,李春秋回身对坐在车里的李唐大喊:“李唐!趴下!快趴下!”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谁也来不及反应,丁战国的眼睛也惊恐地睁大了。

轰!

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全被震碎了,玻璃碴儿噼里啪啦地撒了丁战国父女俩一身。

哨卡外侧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彪子探出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爆炸现场,扭头走了。

车里的李唐慢慢从后座上爬起来,他往前一看,一下子吓愣了——丁美兮双目紧闭,满身都是玻璃碴儿,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市医院,白花花的病床上,丁美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和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晃动。

渐渐地,两个身影清晰了,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姚兰和李唐。

“妈妈,她醒了!”见她醒了,李唐第一个兴奋地叫起来。

“我爸爸呢?”躺在床上的丁美兮虚弱地问。

“阿姨和李唐陪着你。爸爸晚点儿就来。”姚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感慨万千地看着丁美兮,“你这孩子命真大,是那股劲儿把你崩过去了,亏得不是碎玻璃,快踏踏实实睡吧,后福都在往后等着你呢。”

亮堂堂的公寓里,魏一平表情阴郁地站在窗前,一言不发。

郑三站在他身后,唠叨着:“胖子的事就不多说了。炸碎了的那个兄弟有些可惜。我是说,他本来能脱身。”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挠了挠头皮:“李春秋完全可以把孩子带走,可他偏偏把车停在那儿,自己还下了车。”

魏一平轻轻地叹了口气,郑三马上不说话了。

“厨房里的小米还有吗?”

郑三点点头:“昨天我刚添了新的,够您吃到正月十五。”

“十五太遥远了,我只管今天的晚饭。明天的事,谁会知道?”魏一平转过脸来,看着郑三,“咱们谁都不知道。”

郑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敢接话。

魏一平接着说:“两个刚断了奶的孩子,两个比你都高都壮的男人,这局棋子,你们下得连诸葛亮都算不出来输赢。车马炮对付小卒子的局面,偏偏该死的没死,该活的没活。”

他轻轻地说:“自己的棋艺太臭,赖不着旁人。你说呢?”

郑三被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一旁闷不吭声,一张脸上尽是悻悻之色。

把丁美兮送进医院后,丁战国和李春秋便匆匆地被叫回了市公安局开会。此刻,他们坐在大会议室里,与他们同坐的,还有高阳和其他一众同事。

丁战国照例坐在下首,李春秋则坐在他的斜对面,会议已经开了一半,两个人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

坐在首位的高阳正在发言:“昨天晚上我还跟局长说,本人担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以来,做过不少后悔的事情,要说最不后悔的,就是把丁战国同志从治安科调到侦查科,担任代理副科长。”

听到这里,李春秋转过头看向丁战国,后者平静如常。

高阳接着说:“敌特在哈尔滨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丁战国同志近一个月来屡建奇功,具体的就不多说了,我要特别提一件事。昨天,东北局社会部的同志在哈尔滨伊万诺夫私立医院附近布下了一个局,围捕的目标是国民党保密局的一个高级特务。”

会议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高阳在议论声中继续说:“因为某种疏漏,围捕计划暴露了。如果不是丁科长的出现,也许今天的这个会就没必要再开了。死在现场的特务……”

高阳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就是国民党保密局长春站站长向庆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些人也闭嘴了,谁也没想到死者是如此高的级别。

李春秋表情有些微妙地看着丁战国。

高阳一脸郑重:“长话短说,今天宣布一件事。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正式任命丁战国同志为侦查科——副科长。”

话音刚落,小唐就带头鼓起了掌,掌声马上传染给了所有人,响遍了整个会议室。

在热烈的掌声中,丁战国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

高阳走到丁战国跟前,递给他一个绿皮证件:“这是军管会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从现在起,遇到任何紧急情况,你都可以向军管会、东北局、市委的领导同志直接汇报。”

丁战国郑重地敬礼。

会议室里,热情不减,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只有李春秋一个人冷冷地看着丁战国。

丁战国低头看着手里的特别通行证,嘴角情不自禁地轻轻笑了一下。

李春秋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在市公安局,几乎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丁战国了。他相信,这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是从丁战国心底绽放的,那是一种被拼命压制着的狂喜。

这张特别通行证,对丁战国来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呢?李春秋努力思索着。

天色渐渐晚了,已经一天没好好吃饭的李唐饿狠了,他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把脸埋在碗里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你慢点儿吃!”姚兰拉着他。

李唐把碗一放:“我还要吃。”

“歇会儿,喝点粥再吃,要不……”

李唐迅速地接过话,学着姚兰的口气说:“要不肚子疼,吃快了,吃撑了,吃了又跑又跳都会疼。这么晚了,这么冷的天,万一疼起来我可不陪你去医院,连个车都找不着。”

说话间,门外还真传来了一辆汽车由远及近的马达声。

李唐和姚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心里猜测着同一个人,想开口问一句,又怕问了不是,都憋着,眼巴巴地等着。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汽车熄火的声音,母子俩继续等着。

顷刻,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唐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问了一句:“谁?!”

“我。”门外传来了李春秋的声音。

直到听到这个“我”字,姚兰和李唐的眼睛里的光才一亮。李唐冲过去把门打开,李春秋站在门口,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你……回来了?”姚兰站起来,深情地望着他。

李春秋抱着李唐,轻轻地说:“有我的饭吗?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点半。

李春秋换上了睡衣,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家里这么穿戴了。他坐在沙发的一边,而姚兰坐在另一边,距离离得还是有些远。

“怪我。要是昨天就把假请了,一天都在家里,李唐也不至于出这种事。”姚兰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看着李春秋的眼睛。

李春秋看着自己的拖鞋,顿了顿才说:“你和李唐要是都在家,也许就再也见不着美兮了。”

“老丁惹了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姚兰狐疑地看着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他们不会冲着李唐来吧?”

李春秋看了看她:“不会的。”

“你今天晚上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个?”

李春秋诚实地点了点头。

姚兰没有说话,客厅里一阵短暂的沉默。

稍缓后,李春秋轻轻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在,没人会伤害你们。”

“咱们回了乡下,可以不回来。”

李春秋看着她,没有说话。

姚兰继续说:“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更重要的?”

“会的,我们会好好的。”李春秋顿了顿才说,随后,他岔开话题,问了一句:“美兮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她就是受惊了,一天都在不停地做噩梦。”

“女孩子嘛,胆子是小。”

“和她的性格也有关系。李唐一直跟着我们,他的性格是健全的,受点儿惊吓,尤其是见到你,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美兮不一样。”

李春秋在一旁听着。

姚兰关不上话匣子:“说实话,老丁对她的关爱太少了。我总觉着,那个孩子总有一种不安全感。同样一件事,她怕是很久都忘不了。”

李春秋看着她,他知道姚兰想说什么。

“复婚吧,哪怕是为了孩子。”姚兰终于说了出来。

李春秋看着她。

寂静的客厅里,两个人相互对视着。

李春秋刚要开口说话,电话铃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了魏一平的声音:“李大夫,没打扰你吧?”

李春秋把电话听筒从靠近姚兰这侧的耳朵挪到了另一只耳朵上,姚兰只能听见他说:“好,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李春秋把电话放下,走过来,从沙发的靠背上拿起裤子,说:“有个病人犯了急症,我出去一趟。”

姚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李春秋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你先睡吧。”

出了家门,李春秋一路来到了魏一平的住处。就在快要进入楼道的时候,他从衣兜里抽出了一只手,他将手掌摊开,掌心里出现了一个窃听器,那是陈立业交给他的。

他收回手,从容地走进了楼道。

敲完门后,李春秋站在门口静静地候着。

不消一会儿,门开了,郑三站在里面握着门把手,他冷冷地看着李春秋,李春秋也冷冷地看着他,寒气逼人的对视让整个门厅都显得冷了起来。

最终,郑三让了让,站到了一边,李春秋走了进去。

魏一平正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他的斜对面是一张单人沙发,紧挨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有一部黑色的电话。

李春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盯着魏一平,一句话都没有说。

“来啦。”魏一平见他来了,满脸堆笑,热情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我这儿来。”

李春秋一伸手,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来。魏一平神色一凛,站在后面的郑三迅速把手伸进怀里。

李春秋把刀子掉了一个个儿,刀把儿冲外,放在魏一平面前的茶几上。

魏一平看了看他,道:“春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站长,您敢说,今天的事情毫不知情吗?”

魏一平抬眼看着李春秋,没有说话。

“军统的老规矩,我懂。哪怕我需要殉党殉国,您现在就可以动手。但是您必须得告诉我,我犯了哪一条罪过,连老婆孩子都得搭进去?”

“先喝口茶。”魏一平端起茶壶倒了一杯。

李春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魏一平停了一会儿才说:“相信我,这件事本来没有针对你的孩子,甚至也不是针对那个小女孩。向站长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么大的功劳,中共一定会口口传颂吧?”

“大家都红了眼。换了你,这个仇能不报吗?”魏一平站起身,走到李春秋面前,“要死的本来应该是丁战国,我们的计划是先进他家。”

这一刻,李春秋全明白了。

魏一平拉着李春秋坐在沙发上:“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包括我。”

郑三从侧面走过去,坐在靠近电话的单人沙发上,李春秋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我特别要强调一点,这件事还真不是郑组长负责的行动。”

郑三看着地板,什么都没有说。

李春秋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魏一平拍着李春秋的肩膀:“把你叫来,除了正式和你解释一下,还有炸弹的事。不是我乐于打扰你和妻儿的团聚,就剩四天了,年货再备不齐,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李春秋明白地点点头:“今天我不睡了。要是一切顺利,明天早晨就能给你。”

魏一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马上安排试爆。”

他想了想,又说:“也别早晨了,上午吧,上午十点,你带着东西,到兆麟公园的西门,沿着江道往前走,有人会在那儿等着你。”

“明白。”

魏一平站了起来,看了看李春秋,又看了看郑三,道:“我只会动动嘴皮子,最辛苦的还是你们。别的我也不会,包了一点儿虾肉馄饨,吃完了再走。你别走,你也别走,都尝尝我的手艺。”

郑三和李春秋都想站起身,魏一平摆摆手,拦住了他们:“谁也不许过来帮忙。今天就让我老魏伺候你们一回。坐这儿等着。”

说完,魏一平直接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李春秋和郑三都沉默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郑三翘着二郎腿,脸往上仰着,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胡楂。李春秋看着郑三旁边桌上的那部电话,它离郑三太近了,这让李春秋没有任何机会下手。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这声音响在客厅里,让气氛显得更加沉闷。

李春秋忽然挪了挪位置,起身坐到了郑三的对面,郑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李春秋伸手拿起面前桌子上的茶壶,给郑三和自己都各自添满了一杯茶,一边倒水忙活,一边像朋友唠嗑一样地说着:“再有三天就过年了。”

郑三看了看他。

“除夕夜的鞭炮一放,行动就结束了。怎么样,初一回不回老家?”李春秋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你呢?”郑三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反问了一句。

李春秋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爹妈早没了。听说郑组长家里兄弟多,到时候欢聚一堂,轮流给老母亲磕头拜年,多热闹。”

郑三的脸马上阴沉了下来,他把茶杯放到了电话旁边:“这年啊,各家有各家的过法,你羡慕我热闹,我还羡慕你的清静呢。”

他把二郎腿放下来,身子前倾,看着李春秋:“忘了问了,李太太的葬礼办得还算顺利吧?”

李春秋僵住了,愤恨地看着他。

郑三像条小狗一样不经逗,李春秋拱个火,他的话就没完没了了,声音倒是不高,但字字句句都戳着李春秋的心窝子:“冬天的土太硬了,不好挖,那也得埋深点儿。要不让野猫野狗给叼了,可不好。您说是吧?”

“还行,好歹也算是入土为安了。深不深的,总有个窝。比那些乱枪毙命、横尸荒野的强多了。”李春秋平心静气地回了一句。

郑三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厨房灶上热腾腾的锅里,白皮虾馅的馄饨随着沸水不断翻滚着,魏一平拿着一把勺子正在捞馄饨。

“砰”的一声,客厅传来东西摔到地板上的声音。那部黑色的电话已经被摔烂了,散乱的零件撒了一地。

沙发边上的李春秋右手死死地掐着郑三的喉咙,左手抓着郑三握着刀的手,两个人一声不吭地贴身缠斗在一起。

“放下刀子!”魏一平气急败坏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呵斥了一声。

两个人手上的劲儿都渐渐地松了,慢慢地离开了对方。

郑三掸了掸发皱的衣服,若无其事地说:“是他先用电话砸的我。”

魏一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从厨房端出了盛好的馄饨。三个人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沉闷地吃了一顿虾肉馄饨,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离开魏一平住处后,李春秋走进了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拨了个号,对着电话听筒轻轻地说:“明天上午,我就得把炸弹交给他。”

他警惕地看着四周,又说:“窃听器不行,一整夜都没找到机会。不过有个另外的消息要告诉你,电话已经摔坏了。”

“明白了,我来安排。”电话里传来了陈立业的声音,停顿了下,他在电话那边继续说,“天亮以后,你要想办法跟着魏一平,看看他把炸弹送到什么地方。如果在那里能见到腾达飞,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只要抓了腾达飞,‘黑虎计划’就会烟消云散。如果是那样的话,春秋,明天的这时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陈立业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凝重。

夜已深了,丁战国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表情微妙。他脑海里浮现出了昨夜在墓园里与腾达飞的会面。

……

月光下,他站在郭长河的墓碑前面,腾达飞感慨万千地对他说:“命啊。向庆寿到头来,还是栽到了自己的气管上。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怨不得你我。上面也通知了魏一平。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也许在保密局的眼里,你已经超越了高阳,成了他们的头号敌人了。我得提醒你一句,也许明天早晨一开门,你就会看到保密局复仇的枪口了。”

“没到‘黑虎计划’行动的那天,他们不会那么莽撞吧?”

“你太高估我们同僚的底线了。对你当然不会,可你还有女儿,对她就不一定了。”

他站在墓碑前,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意外地说:“要是丁美兮真的让保密局的人给害了,就相当于给我烙上了清白的铁证。如果我是高阳,我也不会再去怀疑丁战国了。”

腾达飞深深地望着他:“虎毒不食子啊。也许黑虎是个例外?”

他回望着腾达飞:“要是她真是我亲生的闺女,打死我也下不了这个手。”

“缘分一场,那就好好告个别吧。”

……

月光下,丁战国收回思绪,阴沉沉的脸显得格外阴森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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