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红岩煤矿工人村很热闹。当时那里开办有一家国营商店,一家食品公司,一家蔬菜店,一所学校,还有十八栋规划有序的家属楼,相邻的是砖房生产队(又叫永红生产队)。一到夏天,卖冰糕的小贩就背着简易冰柜,从万盛赶过来卖冰糕。
先说说这个能背的简易冰柜,一个竖立的长方形木箱,里面加上一层塑料泡棉,起恒温作用。盖子用厚厚的棉被捂紧,再搭上一张白毛巾。箱子是绿色的,前面做上两条背带,后面印上“冰糕箱”等字样。卖冰糕的小贩一般戴一个草帽,颈上挂一条白毛巾。他们走街串户,进矿山、下田间,一路吆喝:“卖冰糕啰!”不时会吸引三两孩童捏着散钱闻声而去,然后嚼着一支冰糕喜滋滋地回来。
我不知道这样一箱究竟能装多少支冰糕,也不清楚进货渠道(后来听说他们是冰糕厂职工),只知道他们最喜欢在学生上学、放学期间,停留在红岩子弟校校园周围,一般要不了多久就会卖完。然后乘缆车到平硐,赶回万盛进冰糕,赶着学生下午行课的时间,好再卖一箱冰糕。
记得那时只有三种冰糕:一种是白冰糕,四分钱一支;一种是豆沙冰糕,五分钱一支;一种是牛奶冰糕,六分钱一支。所谓一分钱一分货,牛奶冰糕口味当然最好。不过像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家里一般都不会给孩子准备零花钱,自然冰糕味道的好坏,实际上是工人子女、教师子女、干部子女才能享受和议论的“特权”。
我第一次吃冰糕(其实应叫尝冰糕),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按时间推算应该是1979年春夏之际。一天中午放学,我与邻家伙伴李龙信结伴而行,正好碰上居住在平硐的韩莉同学,现在也回忆不起几个小孩子,当时是怎么谈到一起的,反正就是我俩送她到了平硐,她就给我们买了一支白冰糕,我俩在向上行驶的缆车上,轮流吃这支“护花”换来的冰糕。天气很热,一不小心,冰糕化了,掉在缆车外,手中只剩下光光的小木片。我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焉答答,懒洋洋地回家了。
后来政策放宽,一些脑袋转得快的人开始琢磨起生意经。他们先是摆起地摊,逐渐发展到用一些旧木条、竹竿、油膜毡、石头、砖块……在路边盖起毡棚屋,所卖的商品也有冰糕。那些走街串户的冰糕工人渐渐地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一些不太发达的山里农家,还能听到“卖冰糕啰”那熟悉的叫卖声。
但冰糕是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这一舶来品能够飘洋过海,并在中国广袤的土地生根发芽,进入千家万户,当然有其吸引人的道理。那么,冰糕的故事也得延续下去。
八十年代,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土地让人看到富裕的希望,大家都一改集体记工分时期的懒惰,变得十分勤快。一些乡亲渐渐感到家里劳动力不够,而一河相隔、站在山腰就能看见对面炊烟袅袅的青山乡亲又有许多农闲时间(因为青山是农业队,种的蔬菜主要自给自足,不像菜蔬队每天都需要翻土劳作),他们就三三两两到这边来下力,以换取一点钱补贴家用。这种行为现在就叫打短工,但当时人们思想不开放,像这样明显存在雇佣关系的事件,让人回忆起地主与贫农的关系,不敢接受。因为再往前溯三十年,许多人都经历了土地革命。
任何时代,吃螃蟹的人总是有的。我记得最先雇佣青山农民朋友的是张家院子的张海云(去世多年)。他会阴阳算卦,后来有人称他为“张神仙”,又当过生产队的队长,有胆量。他先是请一两个青山那边沾亲带故的熟人,对外就说是亲戚来帮忙。慢慢大家都习惯了,比如到了收包谷的时候,往往会托在工人村办事的青山乡亲回去物色几个人,过来帮衬一下。我家也不例外,除了准备必要的烟酒、饭菜、工钱,看着他们大汗淋漓,往往会端上一个锑盆,到工人村摊贩那里买上一打白冰糕。每人一支,大家半推半就,最后都坐在堂屋的包谷堆上,美美地嚼上一嚼,现在想来好有丰收的感觉。一些较吝啬的乡亲,最初没有这样的安排,但看到大家都这样,后来也接受了。买一支冰糕给来打工的青山老乡吃,成为红岩砖房生产队又一习俗(青山老乡更习惯称工人村)。
后来我读中师的时候,有时也喜欢吃上一支白冰糕。记得有次同学之间打赌,说连续吃下多少支冰糕,我还自告奋勇说能吃十几支,并当场演示,当然,最后整个嘴唇都给冻僵了。1991年,我经过半年时间创作的一幅绘画作品《试教》,获得了四川省中等师范学校首届艺术节二等奖,并代表四川省参加全国同层次画展。高兴之下,十分爽快地买了几十支白冰糕,来招待我的同班学友。现在想来,我也就那层次,念念不忘还是那廉价的白冰糕。
这些年冰糕的种类已是五花八门,加上冰箱早已经普及,冰糕早已经无人关注,也并无稀罕感,要吃冰糕的话,不仅买卖方便,而且几乎每家都能够利用冰箱制作。虽然冰糕已经吸引不了我,但孩子的喜欢程度似乎不亚于我们当年。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当年无法挑剔冰糕的品种,而现在的孩子对冰糕十分挑剔,且不爱惜。
感谢祖国,经过几十年发展,人民的吃穿住行都已经变得越来越美好了。以我家为例,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居住的茅草房,到八十年代自建砖瓦房,再到现在购买电梯房、避暑房。从过新年才有可能穿上一件新衣服、背上一个新书包,到现在衣服稍微旧一点就淘汰。从吃不饱肚子到现在健康节食。从出门到重庆需要一整天时间,到现在自驾车一个多小时就到解放碑……追忆往昔,感慨万千。我记忆中关于冰糕的往事,其实就是祖国诸多变化的一个小小的见证。
当年与冰糕有关系的这两位同学,通过乡邻偶尔知道李龙信的行踪,知道他开过车、挖过煤、打过工、经营过食店……据说,现在也在万盛城区某处买了房子,但确实没有联系过。而韩莉同学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她的消息,曾经有段时间听说她在红岩煤矿上班,也不知准确否……
人生在世,能够相逢就是缘分。想来,如果他们还记得这件小事,说不定哪天碰上,会哑然大笑:“就是你嗦,完全不像当年,帅多了嘛!”
作者:梁光华(重庆市万盛经开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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