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杨（湖北）
佛曰：若无缘，六道之间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为何与我笑颜独展，惟独与汝相见？若有缘，待到灯花百结之后，三尺之雪，一夜发白，至此无语，却只有灰烬，没有复燃？
第一次邂逅张爱玲的《爱》，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读毕，却怅然若失。脑海里忽然就想起来了以上的谶语，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真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读来，却给了人无法触及的念想及娓娓道来的情怀。十五六岁的年纪，像花一样静静绽放的女孩，在春天的夜晚，着一件月白青衫，独倚桃花树下，遇见一场无关风月的爱情。那是一场简单、干净、单纯、美丽的初见，不被惊扰，却又如此唯美，一如灼灼其华的桃花。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真正的情痴究竟是怎样的，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却可以明了，那就是，无关乎名利与猥琐，默然，相爱，寂静，欢喜。灵魂深处却又死生相依。
她见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地说：“噢，你也在这里吗？”这一问，百转千回。令古井无波的她，心，如烈火在燃烧，她的眸深陷，就这样，没经过她的允许，他早已毫不设防的攻城略池占领的她的世界。自此，深情在睫，思念在眉，月白风清夜，低吟刻心处，辗转相思，又不免负疴伤恸。是的，就这样就完了。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爱玲用极其平静的语言带给我们这个残忍的真相。他们并没有我们所期许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没有多年后的偶遇再各安天涯，更没有彼此错过后执著地追寻。有的只是此女子在几经亲眷拐子转卖，历经无数惊险的风波后，还记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有那样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笑靥如花，温暖过她颠沛流离于乱世的心，就够了。
爱玲在文的最后，给爱抽象的下了一个定义，它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痴狂，也不是爱与恨共眠的噩梦，却一语中的，掷地有声。好似参透了尘世，又不得不让人襟怀摇曳，触痛人内心最柔软的肋骨。“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这就是爱玲的艺术魅力所在，她将爱情的两个极端完美的揉和在一起，赤裸着表现出个人的情感与生命意识。没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却有着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它美得像一个易碎的梦，亦是爱玲心中神圣的柏拉图之梦。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当临水照花人偶遇民国第一才子胡兰成，当成澄净明亮的眸与波光潋滟的瞳相撞，从此，便是天雷惊地火，这一场宿命便在劫难逃。她一眼望去，就此沦陷，便万劫不复，无法自拔。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满是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爱玲的《爱》美丽而苍凉，她所希冀的爱，胡兰成却给不了她，便只好借助此文来抒发自己的念想。
有人说，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不假，人一旦爱了，便义无反顾地相信，一切都不在眼里。它是一种无形的信仰，坚不可摧。当握在手里的思念在时光缓缓流淌的河流上漂泊，耗去一朵花开的时间，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聆听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誓言，如你也在这里吗？那就已经足够了。爱玲笔下的那女子，我想说，你是幸福的。曾经，谁为你算的那一卦，名为得而不能？那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一年的心动，是一阵抓不住的风，可风的回声，假使你侧耳倾听，其实它已蔓延了一光年。任时光翩然轻擦，镜花缘般的海蜃，是否也有着别样的静好呢？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相遇，有的人，只一眼，便可相知，有的人，只一句，便可相许。那一句，是你们今生今世爱的承诺，纵然。现实无法抽离，我相信，在宇宙的洪荒里，你们的灵魂早已契合。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恍惚之间，想到了仓央嘉措和纳兰容若，同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可是在爱情的花海里却甘愿沉沦长眠。咀嚼着爱玲的《爱》，于心戚戚。它似乎让人达到了一种正襟危坐又泪流成河的高度。有些人，他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明明是朝着他的方向走近，却又背驰而去，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你默认，生死枯等，即便等不到，但不含杂质的爱早已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值得人一生回味。在人生许多译口，你是否也遇到那个人，轻轻地道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是的，我也在这里，一直都在原地，等着你，那是否又是另一种情怀呢？
只是那故事已落幕，他们的情怀也入土。但凡读过爱玲《爱》的人，都在倾心打听幸福的下落吧，我想。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就像阴与阳，因与果，环环相扣，来不及追忆，就已悄然谢幕，来不及参与，就已默默入土。奈我何言？美人迟暮之年，内心深处有着烟雾般氤氲的念想也是好的吧。那样沉静温柔、明丽而甜美的女孩到白发苍苍的老妪，内心都熨帖着温暖与些许无奈，也许，正是悲的沉痛，才成就了爱的完整。只是，那爱就真的完整吗？矛盾如我，终究是意难平。那为什么人们读后都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呢？也许，它带给人的一种凄凉，十分欢喜，让人恍若隔世悲喜交加吧！错身而过的爱，才更加的刻骨铭心，才更让人回味无穷。
在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我又一次拾遗起张爱玲的《爱》，忽然觉得，这故事早已早已发生了的，在未有眼睛前就已有了泪水。只是因为不能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忽略了那片泪的花海。爱而不得，四个字，惊世骇俗，却如此被爱玲轻描淡写成一种初恋的甜美，罢罢罢！到头来，只一句，便能诠释所有的错身，若，人生只如初见，会不会比较幸福呢？只是时光无法倒退，我们回不到从前，良辰美景只好生生辜负。
----发表在《中华文学》2016年作品年鉴获奖作品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