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日本看电影受到的刺激太深,鲁迅的小说中描写了很多“看客”:有的在阿Q周围想看杀头而不得,有的在祥林嫂身边听阿毛的惨剧循环播放直至腻味,有的拿孔乙己的断腿取笑佐酒……然而鲁迅还觉得这种零敲碎打太不过瘾,干脆写了篇《示众》,甚么铺垫高潮矛盾解决……一概没有,就集中描写各类看客。

虽然鲁迅似乎不太承认“永远不变的人性”,但伟大的作者对人性的洞悉却总是相似,每读到“周瑞叹英莲(香菱)”一段,便觉得周瑞家的实在是鲁迅笔下看客的远祖。

香妃引蝶还珠引蜂(香菱复祥林看客何其多)(1)

香菱被人贩子拐卖,经过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事,早已闹得人人皆知,何况前文中周瑞家的本就知道香菱就是“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可见她对香菱的身世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即便细节不清,也必然明白香菱身世悲苦。

有的人悲苦希望说给人知,未尝不是一种发泄缓解,譬如祥林嫂。有的人悲苦不愿人知,只想在夜深人静时自己舔舐伤口,慢慢愈合。

小说中并未出现香菱主动向人诉说身世的描写,所以她大概率是后一种人。——即便未必,就算与常人交往,尚且讲究“交浅不可言深”,何况对于香菱这样身世凄苦的可怜之人?真正仁慈的人第一次见到香菱,在根本不了解她性格的情况下,一定不会贸贸然触碰她心底最深的伤痛。

香妃引蝶还珠引蜂(香菱复祥林看客何其多)(2)

而周瑞家的却连发三问,仿佛三发重磅炮弹呼啸而来,摧残着香菱本就支离破碎的内心世界:“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在一个自幼被拐卖的少女面前直问其父母家乡,实在是揭起伤疤欣赏鲜血的行为。被揭的人痛苦不堪,她却在一边故作怜悯,“反为叹息伤感一回”。

大凡如此行为者,其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揭疮赏血,汲他人之痛苦充自己之快意——除人类外,另一种有类似行为的动物是苍蝇;二是惺惺作态卖弄慈悲,粉饰装点自己的形象。

就在同一天,刘姥姥求周瑞家的引见王夫人时,周瑞家的就有“显弄自己体面”之意。紧接着在香菱面前叹息伤感,对周瑞家的来说,只不过是又一次显弄而已。

香妃引蝶还珠引蜂(香菱复祥林看客何其多)(3)

大约是疮疤被揭起太多,内心早已麻木;或者是日复一日的摧折让香菱学会了将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隐藏在貌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面对这般无情无礼的发问,香菱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这个回答固然使看客准备好的一大堆议论成鲠在喉无处发挥,但此刻我最希望的是香菱身上有晴雯附体,指着周瑞家的鼻子道:

“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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