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X》国外口碑封神，国内评分并不理想。
《X》（2022）
中国内地恐怖片近乎绝迹的当下，内地影迷对恐怖片的口味反而愈发挑剔。或许，大银幕恐怖视听的匮乏，使内地影迷更注重恐怖体验本身，而非恐怖片在艺术、主题、风格等其它方面的表达。
无论欧美、亚洲，恐怖片纯靠视听惊吓观众的时代都已过去了，现在的恐怖片导演多注重作者性，他们希望观众有耐心探索自己的匠心。
也就是说，我们的银幕经验可能滞后于恐怖片的创作进化。
然而，吓人始终是恐怖片第一要务。
从这一角度来说，《X》不算一部成功的恐怖片，如果抛开这一角度，《X》则可圈可点。
01片名“X”，指1968-1990年美国电影分级的一种，未成年禁止观看，一般为情色级。
2011年，澳大利亚就有部情色片以《X》命名，其海报与今天这部《X》如出一辙，主体视觉都是交叉裸露的女性双腿，但两部影片内容完全不同。
前者主角为应召女郎，后者主角为一个情色片拍摄团队。
故事发生于1979年，恰好位于X评级尚未被废除的年份。
制片人韦恩、导演兼摄影RJ、场务洛林、女演员玛克辛、波比、男演员杰克森一行六人，前往德州郊外拍摄情色片《农场主的女儿们》。
1976年，美国的确推出过一部同名情色片，由元老级艳星葛洛莉娅·伦纳德主演，此片时长60分钟，尽管略有情节起伏，但仍是一部纯porn片，尺度非《X》能比。
有理由相信，伦纳德版《农场主的女儿们》就是《X》中这部情色片的原型，因为两部影片都采用“农场闯入者”的情节设定。
《X》中，场务洛林临时要求加入情色演出，农场主的女儿由原本的两个变为三个，这也与76版《农场主的女儿们》一致。
可见《X》的情色部分并非凭空创造，而是与美国情色影史有所勾连，《农场主的女儿们》就是“X”的含义之一，意为“情色之禁”。
为区别于片中的恐怖情节，它以4:3的画幅呈现，属于“戏中戏”。
同样，《X》中的恐怖情节也有据可依。
片中，六人拍摄团队租借一对老夫妻的半废弃农屋，其隐秘的拍摄内容被老夫妻中的妻子窥见后，引发其强烈的性渴望，这种渴望很快异化为对年轻肉体的毁灭欲，屠戮随之来临。
《X》导演缇·威斯特的影史十佳依次为《闪灵》《驱魔人》（1973）《罗斯玛丽的婴儿》《大白鲨》《夺魄冤魂》《惊魂记》《异形》《活死人之夜》（1968）《德州电锯杀人狂》（1974）《月光光心慌慌》（1978）。
对恐怖类型的独钟，让导演在《X》中设计了不少致敬元素。
玛克辛牛仔连衣裤真空上阵的着装风格，参考的是《德州电锯杀人狂》，她在湖中被鳄鱼尾随，则有《大白鲨》之味；韦恩踩到尖钉、被铁叉戳眼，取自《寂静之地》和《电锯惊魂2》；洛林砸门、开锁时的逼仄与紧迫，仿佛《闪灵》经典场面的翻版……
无论情色还是恐怖，戏中戏还是主体剧情，《X》都做足了复古风，这种复古被放置在对各类限制级影片的回溯中，使《X》成为了一部有迹可循的感官之作。
02《X》的主题，是“老年人的性”。
东方含蓄文化中，这几乎是一种禁忌。因此，不少国内影迷在观看此片时，会觉得不适。
亚洲影视也鲜少涉及这一主题，即使涉及，也如尹汝贞主演《酒神小姐》、李沧东导演《诗》一般带有浓郁悲情气息。
传统文化的遗忘与压抑，使老年之性往往爆发出强烈的戏剧力量，如林常树导演《金钱之味》中，尹汝贞的激情戏便具有十足冲击力。
韩国推理小说《黑暗律师：茶花女的肖像》更是直接将老年之性设计为核心谜题，书中凶案难以被侦破，正是因为这是绝对的思维盲区。
《金钱之味》（2012）
《金钱之味》和《茶花女的肖像》这两部作品，都将老年之性架构在对青春肉体的回望与渴求上，与《X》异曲同工。
《X》中的血浆喷溅在衰老与青春的咬合之间，为达此效果，影片有不少特殊处理。
如1993年出生的米娅·高斯一人分饰年轻艳星玛克辛、体衰老妇珍珠两个角色。
玛克辛卖力演出时，裸身回眸，瞬间变成珍珠的脸，这段情节如桥梁，连接青春与衰老，尽现时间之残酷。
珍珠多次触摸玛克辛紧致的肉身，这种触摸隐秘并带有情色味道。
最恐怖的一次，珍珠杀人过后，悄悄躺到床上抚触玛克辛，她苍老的手指带着可怕的温柔和欲望的韵律。
这场戏的漂亮之处在于，一老一少两位女性之间产生了一丝同性暧昧。
这丝暧昧证明，珍珠对玛克辛的情感已经超越“羡慕”层次，不再停留于衰老对青春的被动回望，而是达到“占有”层次，是衰老对青春的主动吞噬。
珍珠对洛林、波比并没有这种欲念，是因为只有玛克辛介于纯情与放浪之间，这与珍珠年轻时的形象吻合，导演也将在《X》前传《库珀》中塑造年轻时的珍珠。
此时，片中最醒目的“穿帮”也可以得到合理解释——珍珠和其丈夫的交欢戏中，她裸露的双腿没有一丝衰老痕迹，仿佛被特殊化妆遗漏的身体部位。
如果这不是穿帮，而是导演有意为之，是否可将其理解为对片名《X》和海报上双腿视觉的映照？
衰老和青春在这场戏中完成一种诡异的嫁接，平添一份超自然的祭祀意味。
这并非空穴来风。
洛林被关进地下室后，她在那里看见一具男人的身体。男人四肢被拉扯绑缚，正面全裸，是一种性的符号，也是一个向衰老献祭的标志。
此外，片中唯一的情色片男主角、卡迪小子饰演的汽车抛锚仔杰克森，导演刻意在一场对白戏中，以暗夜的轮廓勾勒其私密器官的不俗，对应珍珠丈夫自称的“力不从心”，就能知悉《X》是一部以肉体为本位的电影。
肉体并不低级，亦不表面，博尔赫斯将之定义为“不停流逝的时光”，恰好用来映照影片主旨——老无所依，皆因肉体流逝。
03《X》由2012年成立于纽约的A24公司发行。
作为砍杀电影和剥削电影，《X》可被视为“A24版《德州电锯杀人狂》”。
摄影、色调上，《X》有意营造《德州电锯》问世的19世纪70年代画风；内容上，《X》增加了情色部分；恐怖气氛上，《X》避免了《德州电锯》那种声嘶力竭的狂乱表达。
《德州电锯杀人狂》（1974）
无论承继还是改变，导演的目的都是为砍杀电影打上鲜明的A24标记。
A24曾发行《房间》《月光男孩》《伯德小姐》等奥斯卡系剧情片，也推出了《皮囊之下》《机械姬》《瞬息全宇宙》等科幻佳作，但观众对A24的印象，更深的还是恐怖片。
表面是恐怖片，本质是文艺片，这是不少人对A24恐怖片的判断。
其实这一判断略显偏颇，A24并不旨在“文艺恐怖”，而是“独特恐怖”。A24并不为恐怖片定性，但要求它们足够独特，并以这些独特共筑一种辨识度。
《女巫》（2015）
也就是在恐怖类型中，追求一个“新”字。
如新表达。
《鬼魅浮生》中，鲁妮·玛拉蜷在卡西·阿弗莱克怀中睡觉，零配乐、零环境音，画面静止长达数分钟，看似一种“文艺的浪费”，实则呼应片中时间永恒之恐怖。
《鬼魅浮生》（2017）
新画面。
《灯塔》中，威廉·达福侧身裸露，双目如灯射向罗伯特·帕丁森的脸，堪称恐怖片史上最晦涩的画面之一，让近年“恐怖新流派”克苏鲁如附人身。
《灯塔》
新细节。
《遗传厄运》中小女儿的弹舌音、《仲夏夜惊魂》中北欧村庄边界晃动的树影，都是隐秘恶魔释放的信息素，令人意识恍惚的同时，也将观众带入拜蒙魔神、部落献祭的神秘学体系中。
所有的新意，最终都归于精神和信仰的惊悚。
比如这部《X》，虽是传统恐怖题材，气质却有别于北美近年的流水线恐怖电影，老妇人珍珠一角便带有精神指向意味。
诡异的是，A24恐怖片导演离开A24后，其独特性往往会丧失。《女巫》《灯塔》导演罗伯特·艾格斯，在焦点影业和环球影业主投的近作《北欧人》问世后，便被质疑其作者性已被膨胀的格局吞噬。
《北欧人》（2022）
回看《X》，并不突出，但对A24而言也有不一样的意义。
它如同横于《女巫》《灯塔》和《北欧人》之间的罗伯特·艾格斯，A24的气质还在，但又有流俗之倾向，未来如何抉择，关系着A24自身命运，也决定着观众的“福利”。
文：县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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