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霓虹灯亮起,他就在“艺术”两个大字下面卖烧烤。

作者 | 赵思强

编辑 | 石灿

B站评分9.7,播放量超5300万。

昨晚8点,《人生一串》第二季最后一集在B站上线,截至目前,拿到了不错的成绩。和B站评分9.8的第一季几乎不相上下。作为一个爆款内容的续作,能够保持几乎同样的口碑,着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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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第一季,这季的制作周期更加紧张,后期制作只有两个月时间。旗帜传媒在地北京建国门附近办公,上周四我在那里见到主创团队时,他们两天前才剪完最后一集。

“终于回归了正常生活。”总导演陈英杰说,此前的两个月,他们已经没有加班的概念,“只能说每天都会睡觉。”

和所有续作一样,《人生一串》第二季也顶着巨大的压力,需要求变,但又不能变化太多,如果变化太多,很容易丧失了原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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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人生一串》是一部美食纪录片,所以整个团队在篇幅的配比上,会尽可能地避免把叙事重心放在人身上,但人对于食物的影响是无处不在的,环境、性格、故事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家烧烤的格局。

所以在这一季,团队还是在不影响主旨的情况下,讲述了更多跟人相关的部分,很明显的例子是在分集的标题上,第一季的六集,简单粗暴地用食材的品类分类,比如骨头、肉、素菜......但到了第二季,整个团队选择了一种更抽象的分集思路,用“您几位啊”“咱家特色”“不够再点”等烧烤店老板会对食客说的话,作为标题。

“烧烤跟当地的感觉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我们很克制地去表现这些东西,力求每一个小表现都有生活的质感在里面。”分集导演张岳明对我说。

正因为如此,我和主创团队聊了聊在克制的叙事背后,那些烧烤之外的,充满烟火气和人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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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每一集的导演一样,第五集《不够再点》的分集导演谷壮也去了很多地方,在武汉考察的一天,他从下午四点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去了七八家店。

在武汉探寻的那几家店中,其中有一家让他印象深刻,是在武昌区一个老楼间的露天摊,楼是1950年代的老房子,是当年给前苏联援华专家盖的宿舍楼,摊上摆了一辆特别老的三轮车。上世纪90年代,摊主“长毛”就是骑着这辆三轮,开始了他的烧烤生意。在此之前,他骑着这辆三轮在火车站拉活。

长毛人如其名,五十多岁,头发到腰,非常潇洒。除开烧烤摊老板的身份之外,他还是一个骑行者,只要休息,就一直在路上,靠一辆捷安特660几乎把全国走遍了。去西藏的时候,他在318国道上日行300公里。“他是一个特别厉害、特别硬的汉子。”谷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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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年后回来,谷壮准备带着团队去拍这家店,突然发现对方不回微信了。打电话过去,长毛的妻子接了电话,说长毛病了。

“问题大吗?”谷壮问。

“脑出血。”对方回答。此前去新疆骑行的时候,长毛已经因为脑出血昏厥过一次了,还是边防武警给他扶起来的,休息了两个小时之后,他又上路了。

2018年12月31号,长毛在家洗澡,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就倒了。他的妻子和谷壮说,倒了之后,性格倔强的长毛也不叫人,自己抓着旁边的杆子自己起,起了三次,倒了三次。

最后在这一集里,谷壮还是把长毛的店剪进了片子里,但病人和医院与片子想要呈现的沸腾的烟火气很难平衡,谷壮只好缩减讲人的部分,把长毛塑造成一个临时缺席的灵魂人物。

谷壮还记得拍摄前,他去医院探望长毛,长毛醒来后看到谷壮的第一句话是:“外面桃花开了。”——他还是想出去走走。

在这一集的结尾,已经剃掉了一头长发,穿着病号服的长毛还是出现在了镜头前面,他的女婿说,他最近又有了新的想法,不留长发了,改留胡子。

“我算了一下,胡子顶多三年就能留到这,要修成像关公那样的美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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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店多了,遇到的有个性的店主也不少,有些甚至因为个性太过强烈,导致没法放在正片中。

雷老虎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长得像港片里的“雷老虎”,所以有了这个外号。他在泉州,拳头产品是鸡胗和鸡翅。

做烧烤之前,他在一家印刷厂做校对,有很深的文学功底,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分集导演张岳明和他见面聊天,他可以背出《三国演义》特别长的结尾诗,四大名著每个章回,说出上句,他就能对出下句。

没事的时候,他会去公园写诗,招烧烤徒弟都是用文言文:有缘而承,无缘而沒,道不轻传,技不枉授。他的摊位就在源和1916艺术园区下面,每天晚上霓虹灯亮起,他就在“艺术”两个大字下面卖烧烤,张岳明最开始还想把这个画面做成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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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诗人气质的店主不止这一家,在丹东,张岳明遇到了另外一位烧烤诗人,店里都是老板老高自己写的书法,还有各种老物件,一进店,就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店里卖的最好的是刷了锦州辣酱的大鱿鱼,老高也不怎么和食客交流,始终沉浸在自己写诗的气氛中。全店最有特色的是厕所,一直会放一些古琴、古筝的曲子,四周贴满了老高自己写的诗,都是和如厕相关的,比如他会用很文雅的方式表示“记得冲水”。

谷壮还去过一家店,在山西长治,店主非常有脾气,不允许食客在店里喝酒,除非是20年以上的老客,真想喝了,就去二楼,单开一间。等到聊到拍摄的时候,也被老板一口回绝:“来吃我欢迎,拍坚决不行。”

探店过程中被拒绝是常事,反过来,第一季播出之后,陈英杰也收到了很多毛遂自荐的店铺,但无一例外,陈英杰都拒绝了。

“商业诉求过于强的话,首先我们就是排斥的,另外就是这样的人,很容易在镜头面前表现出种种不自然的。这也违背了纪录片的真实性。”陈英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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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永城有一款特色小吃,名字叫腰爆鸡蛋,羊小腰烤过之后,夹在有点类似烤鸭鸭饼的烙馍里,再撒上芝麻,刷上辣椒油。谷壮去考察的时候,遇到一家店,是比较早期做这个菜品的,味道很好。

食材达标,但问题在于,老板太爱钱了,带着纯金的大项链,一直计划着给自己的调料申请世界专利。

“我感觉他每天可能就睡两三个小时,我跟他说,你这个岁数不能这么熬夜,他说如果我睡觉的话,一天就损失两万块钱。”谷壮说,他看着老板的面色蜡黄,不是很健康。

但你也没法责怪他视财如命,经历过经济条件不好的日子,好不容易有机会改善生活,他只是想努力抓住,即便这种努力看上去有些走火入魔。等谷壮考察完离开,这位老板依旧不断和谷壮联系,问什么时候过去拍他。

也有些“爱算计”的人被剪进了正片,比如第一集中兰州有奴思的马老板。

在马老板的店里,有这么一句话:烤肉在我心中,成本在我手中。作为经营者,口味的事交给烧烤师傅,而他则把精力放在成本上。

“他真的是会算账,但也有对自己的一个质量的把控,这两个理念是一直在缠斗的。”张岳明说,决定拍这家店时,他也很担心观众产生刻板印象,觉得这是一家大店,大店没好货。

“其实他也有他自己的坚持和坚守,他不完完全全是商业的,包括首席烤肉师烤肉时那种幸福的状态,它不是一个商业的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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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细节张岳明没有放到片子里,但其实很能体现出“数学家”马老板背后的单纯。拍摄进行到第三天,马老板开始亲自上手烤肉了,还和店里的烤师比赛,“可能是看我们一直拍首席烤肉师,心里酸了,也想露一手。”

“我们不能仅仅是只展现老炮,或者只展现颠沛流离的人,也要展现这些经过岁月磨洗,带着一点商业气质的人,他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心理活动什么?。”张岳明说。

烧烤是门生意,也是门手艺,所以有商人,同样就也有匠人。

第五集中有一对成都的老夫妇,做的烤鸡皮必须切成大小相近的方块,一串必须55块,否则就不能达到外焦里嫩的效果,弹幕里直呼强迫症。

其实两人还有很多讲究,都没有被剪进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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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妇的店只在三五七营业,其余四天都是在准备工作。他们的辣椒面,不是买现成的,必须买成袋的辣椒,背到七楼天台,先晒七八个小时,再下锅炒两三个小时,之后再用工具一点点研磨成辣椒面。

小土豆都是人工脱皮,先用套进编织袋里用手搓,接着拿刀刮,再放进锅里煮,才能把皮全部剥掉,之后拿小刀切成两半,串串时必须一正一反。

“他们的生产力很低下,已经不是一个买卖的状态了,就是一个习惯。”谷壮说。

这样的店铺有很多,谷壮在齐齐哈尔时去了一家家庭烤肉,是齐齐哈尔最典型的家庭烤肉的形态,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炉子支在户外,店就开在民房里,一个客厅的大小,一里一外,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原本已经说好决定拍摄,但谷壮刚离开不久,店主的女儿就联系过来,说父母又决定不拍了,因为担心节目播出之后,人太多,忙不过来。

“他们其实对于赚更多的钱没有欲望。”谷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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