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陪同她土耳其的朋友返乡,那里离叙利亚边境只有5公里,那里的酒店联合国工作人员比客人多,那里的清真寺埋着基督教先知的石棺,那里游子的乡愁和世界上的乡愁一模一样……

土叙废墟里还有多少人(土叙边境的故园风雨后)(1)

安塔基亚老城。(毛豆子/图)

我是在2017年8月底的黄昏将至前抵达土耳其西南边陲的哈塔伊省(Hatay)的,Pegasus航空公司一小时四十分钟的飞行即把我从伊斯坦布尔带到这个被沙漠、群山和大海环绕的地方。打开手机,我所在的那个定位小圆点离开叙利亚边境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35公里。从地图上看,哈塔伊长得有点像一只在奋力跳跃的山羊,身体扑向东面和南面的叙利亚沙漠和山峦,它那骄傲的犄角和后半身则被东地中海稳稳地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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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淑怡/图)

我和我的土耳其朋友伊罕医生同行,哈塔伊是他的故乡,我珍惜和一个游子探访故园的机会,因为我对新地的初见感受和他的回忆会碰撞出有意思的火花。从机场到哈塔伊首府安塔基亚(Antakya)大约25分钟左右车程。汽车行驶在进城之路,干燥的夏末之风从北部努尔山而来,呼呼地吹过点缀在平原之地的星星点点的橄榄树和棕榈树,还有低矮的楼房,总算在遇到奥隆特斯河后,稍微沾染了一点湿润之气。这条起源于黎巴嫩的河流是安塔基亚的母亲河,它将安塔基亚一分为二,东岸的老城和西岸的新城,我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我离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最近的一次了。

我们车前方的卡车,敞开的后厢里坐着一个系着花头巾的少女,她一直在盯着我偷笑。就在我为骡子在这条路上当然的行走优先权感叹时,牧羊人赶着一队百余只丰腴的绵羊迅速成为了马路上当仁不让的主角,激起万丈黄尘,让我有种恍然来到了中国西域边城的错觉,直到路旁的商店出现了阿拉伯文字,才意识到这里是更遥远的西域。正如同哈塔伊在地图上的呈现,它是土耳其嵌入阿拉伯世界的一只小而有力的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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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西南边陲的哈塔伊省。(毛豆子/图)

世上最老的基督教堂原来在这里

安塔基亚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带着强烈中东基因的伊斯兰教城市,然而如果读过《圣经》的人,可能会对安提俄克(Antioch)有所印象,正是在这个两千年前仅次于罗马和亚历山大的罗马帝国第三大城市里,这些崇拜耶稣的信徒首次被称为“基督徒”。我在路上看到一块棕色路牌上的“Saint Pierre”字样,我问这是不是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什么建筑,伊罕简直有些受辱似的说:“这应该就是世上最老的基督教堂!它在一个古老的洞穴里。”

当我们来到这个作为罗马天主教朝圣目的地之一的圣彼得教堂的时候,它门可罗雀,只有三两个在教堂门口讨生活的本地小男孩,他们殷勤地帮你开车门,倒剪着双手,跟紧你的脚步老练地为你做导游。

虽然小导游絮絮叨叨的土耳其语讲解让你已经对这个古迹有所设想,但是当我迈入这个从斯特拉里尔斯山壁里挖凿出来的,深13米,宽9.5米,高7米的洞穴,意识到你和两千年前世界上第一批基督教徒站在同一个略带潮湿而昏暗的山洞里时,依然有种身陷绵长梦境的感觉,想象一下:第一声唱给耶稣的颂歌从这个洞穴飘出,而他们也正是在此聆听了世界上第一个教皇圣彼得的传教。从此以后,这批信徒带着他们的宗教信仰慢慢向外渗透延伸,使得它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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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教堂外景。(毛豆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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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界上最古老的教堂俯瞰安塔基亚。(毛豆子/图)

这家酒店里,联合国工作人员比客人多

Savon酒店在安塔基亚历史悠久,它曾经是家生产本地特产肥皂和橄榄油的百年老厂,2001年改建成一家精品酒店。当时的酒店宣传手册上写着:Savon Hotel离开阿勒颇只有90公里,这份编写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前的手册,本是为了显示自己离人口比首都大马士革还要多的叙利亚第一大城市有多近,而现在读来则让人意识到它离这个中东火药桶竟如此之近。阿勒颇历来是中东交通和贸易的枢纽,而现在该城就像二战时候的斯大林格勒,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间的残酷巷战和炮击,已使昔日的繁华都市变成一片废墟。

Savon酒店建于1860年奥斯曼帝国时代,建筑呈现了安塔基亚和阿勒颇当地典型建筑的特征,它们通常被认为是所谓的“叙利亚房子”:四合院样式,楼房U形围城一圈,且为拱状石结构,当中有个带着喷泉的宽敞庭院,颇具阿拉伯风情。我们的车驶进酒店,保安会用金属探测器看一下车里是不是有炸弹,这在土耳其倒并不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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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基亚老城传统的本地四合院,改成精品酒店。(毛豆子/图)

从酒店宣传资料上看到的四合院子里,放着一张张铺着白桌布的餐桌,烛光闪烁鲜花围簇,和酒店外的远山呼应,有些沙漠绿洲海市蜃楼般的幻境。然而,此刻现实的场景是:它变成了一个停车场,而停车场里最醒目的则是来自联合国难民署或者粮食组织的白色丰田越野车。显然酒店生意冷清,出租了一些客房给联合国机构当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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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on酒店的庭院里停着不少联合国难民署的车。(毛豆子/图)

据粗略统计,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以来,大约有三百万叙利亚难民涌入土耳其,而其中20%左右滞留在哈塔伊的城镇和村落。这个曾经是进入中东、埃及和麦加圣地的门户现在成为难民劈开红海的地方。不过难民和本地居民间的冲突和矛盾看上去并不明显,你在大街上看到的更多是无声的融合和接纳,毕竟它也代表着一定的商机,写着阿拉伯语店招的商店多了,纯正阿拉伯风味的餐厅开出来了,老城里有为难民开办的学校或者社区中心,清真寺门口则张贴着援助难民的海报,那些形容惨淡的白帐篷难民营在郊外,你不会在市区看到。

此处你和难民最直接的接触和在伊斯坦布尔没有大区别:那些想把餐巾纸卖给你的男孩,和把花冠手环卖给你的女孩,他们的衣着大多洁净整洁,如果不是眼含隐隐忧愁,你也许觉得他们是居有定所的邻家孩儿。

一个阿拉伯移民早期的土耳其梦

虽然现在哈塔伊居民面对这些说着阿拉伯语的邻居颇有些好脾气已被用尽的不耐,但其实该省居民多为阿拉伯人和亚述人,他们和叙利亚的关系源远流长,不少居民或者其父母辈就是从叙利亚移民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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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基亚面包房的面包师傅,这里也是居民的公共烤箱。(毛豆子/图)

哈塔伊曾属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战后哈塔伊(当时称为亚历山大勒塔)变成了法属叙利亚的一部分。亚历山大勒塔是在1923年由凯末尔签订的《洛桑和约》中被划归成叙利亚治下的,然而此地也因为有不少土耳其人生活而使其处于特殊的自治环境,最终伴随着一系列内部民族摩擦,凯末尔促使法国政府达成协议,在1938年9月2日承认亚历山大勒塔独立,成立了哈塔伊共和国,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共和国在短短九个月二十七天后的1939年6月29日,又通过全民公投,使哈塔伊共和国投入了土耳其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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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基亚老城街巷。(毛豆子/图)

伊罕的父亲艾哈迈特是个很典型的新哈塔伊人,他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期,从叙利亚搬到了哈塔伊。

这个当时连土耳其语也不会说的阿拉伯人,赤手空拳地从叙利亚搬到土耳其开荒种地,娶了哈塔伊当地一个小他12岁的土耳其姑娘,接连生养了八个孩子。在孩子进入高中后,家境并不富裕的父母亲节衣缩食,把孩子们都送到了伊斯坦布尔接受教育,现在八个孩子都成为律师、建筑师、医生这样的专业人士。

为了让子女能够顺利融入土耳其的精英社会,父亲甚至不让孩子学自己的母语阿拉伯语,怕他们日后的土耳其语里带有阿拉伯口音:“你能想象一个医生或者律师说话中带有阿拉伯口音吗?”这就是一个叙利亚阿拉伯移民早期的土耳其梦。

清真寺里埋着基督教先知的石棺

虽然法国殖民时期如此短暂,但安塔基亚的街道依然保留着不少那个时期的建筑,黄色外墙,木头百叶窗,装饰性很强的门户,它们和从人行道上走过的本地妇女形成视觉上的反差:她们扎着花头巾,穿着松松垮垮的花裤子,花拖鞋,大多心宽体胖,也有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拉伯女子。安塔基亚环城皆山,当你站在十字路口,路的尽头总有一个花头巾或者黑头巾的肥胖女子在费劲地爬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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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基亚环城皆山。(毛豆子/图)

这片曾经被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孕育的土地早已没落,有时你不忍细想,就在脚下大约十米深的地方,一个有着卷帙浩繁故事要诉说的城市正静静地躺在历史的尘埃里,那里有被柱廊点缀的街道,有露天剧场,有罗马浴场,有铺着精美马赛克地砖的别墅,在黑墨绿、庞贝红、香槟黄的碎马赛克石的题注下,安塔基亚依然是《圣经》里那个古老的圣城安提俄克。

我们顺着Savon酒店所在的解放大街(Kurtuluş Caddesi),也是它在安提俄克时代就最为繁华的马路向东北方向而行,大约五分钟的脚程,就是哈比比内卡尔清真寺(Habib-i Neccar Camii)。这座被认为是整个安纳托利亚最古老的清真寺建于公元638年,它是以一个名叫哈比比的安塔基亚人命名的,这个木匠被认为是最早接受耶稣使徒传教并为之殉道的人。大约公元40年的时候,耶稣的使徒约拿和约翰来到安塔基亚传播上帝的信仰,哈比比在自己的儿子被使徒用上帝之力治愈后,深受感召,并开始协助传播福音,最终哈比比因传播异教被那些不为所动的当地人用石头砸死了。现在刻着约拿和约翰两个基督教先知名字的石棺(虽然他们的遗骨并不在此)和被封为烈士的伊斯兰圣人哈比比的遗体,都被深埋在清真寺左侧一个庄重的墓室里,这是两个宗教之间最早的宽容与和谐。

而就在解放大街往西南方向走十来分钟,那里还有一个百年犹太会堂,犹太会堂的马路对面是清真寺,清真寺的围墙上有个醒目的记号指向你前往一个由意大利牧师住持的天主教堂。教堂的门很小,好像家门,如果登上这个小小天主教堂二楼露台,你可以拍到一张哈塔伊颇为著名的旅游纪念照:天主教的十字架和清真寺的宣礼塔同框,宛若日月同辉。

安塔基亚现在大约有1500个基督教徒,30个犹太人,他们的祖先最早都在两千年前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如果你问其中一位,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他们会略一沉吟地告诉你:打最开始的时候。这是安塔基亚乃至整个哈塔伊人都引以为豪的地方,不管你是罗马天主教还是东正教,不管你是犹太人还是穆斯林,不管你是穆斯林里的逊尼派、什叶派还是阿列维,大家都相处了上千年。藏在安塔基亚窄巷深处的纪念品商店,你能买到不少体现宗教共处和谐的纪念品,它们以刺绣、挂件和绘画的形式体现,将犹太教的大卫星、天主教的十字架和穆斯林的星月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我们迈入哈比比内卡尔清真寺内的时候,穆斯林一天中的第四次祷告昏礼开始了,那是太阳落山后的祷告,宣礼员的宣礼词从清真寺宣礼塔上传来,阿拉伯语的“大家快来礼拜!大家快来礼拜!……大家快来成功!大家快来成功!……”它带着古老的庄严和郑重,从老清真寺深蓝色的夜空飘摇直上。我无意中瞥见,伊罕竟然双手摊开两眼微合地在祈祷。这个穆斯林世俗派,当他回到童年时曾经和父亲一起来过的清真寺,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和父老乡亲以及家园故土取得联系,荡气回肠的宣祷声落在了离开已经太久的游子身上。

2000年前的人生格言:“快乐一点,享受人生”

入夜的安塔基亚街灯昏黄,马路狭窄,如同在美国你经常看到警察停好福特警车,腰间别了手枪在左近喝个咖啡来份甜甜圈,这里的警察则坐在警用装甲车前,就着土耳其红茶,来个芝麻圈,半自动步枪吊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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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名为hatayl_的本地传统甜品,玫瑰水和杏仁啫喱以及冰淇淋组成。(毛豆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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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安塔基亚早餐。(毛豆子/图)

你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是世界上第一个有街灯的地方。四世纪时的希律街(也就是现在的这条解放大街)两边都有大理石柱的街灯,照亮安塔基亚这个罗马第三大城市的夜空,不辜负从凯撒大帝开始的历代罗马皇帝总要光临的被称为“东方皇后”的城市的盛名。

2016年,在哈塔伊出土的一件2400年前的马赛克作品是这个充满享乐主义气息的城市的写照,那个马赛克作品显示了三个场景,它本来应该被镶嵌在当地一户人家的餐厅里,其中一个场景是一个人正在架火准备沐浴,第二个场景则画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个秃头的管家正在跑向一个日晷,指针显示在晚上9点和10点之间,表示他晚餐迟到了。哈塔伊考古博物馆的考古学家Demet Kara解释说,“沐浴和晚餐都被认为是罗马时期精英阶层的重要社交活动。晚9点在罗马是沐浴时间。他需要在10点钟赶到晚餐的地方。迟到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在最后一个场景中,一个骷髅拿着酒杯,旁边摆着面包和酒壶,旁有古希腊文字标注道:“快乐一点,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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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塔伊考古博物馆的Hittites国王Suppiluliumas雕像。(毛豆子/图)

虽然安塔基亚风光不再,但是其“快乐一点,享受生活”的古风却延宕至今。现在如果你想领略古城的奢糜尘事,你得到以收藏希腊和罗马时代的马赛克而闻名于世的哈塔伊考古博物馆,这是一个世界一流的考古博物馆,这些在安塔基亚、达芙妮和撒曼达等地出土的大型马赛克陈列在那里,让你不可思议地发现:即使两千余年后,酒神依然在欢愉,爱神依然在怅惘,虽然他们的颜色略退,表情却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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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塔伊考古博物馆,以收藏希腊和罗马时代的马赛克而闻名于世。(毛豆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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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塔伊考古博物馆内的古罗马时代马赛克。(毛豆子/图)

47岁的医生开始学习自己的民族语言

伊罕医生带我去奥隆特斯河边的安塔基亚公园,它坐落在一片茂密的法国梧桐森林下。伊罕约了他的朋友穆拉特医生在这里会面,和伊罕一样,穆拉特也是一个有着叙利亚血统的哈塔伊妇科医生。哈塔伊地区的人很聪明,也许因为那里是不同种族的人类熔炉,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多个民族在此生活并通婚,后代因此比较聪明,伊罕在伊斯坦布尔大学医学院念书时,有30%的同学来自哈塔伊。

穆拉特本来在伊兹密尔当妇科医生,现在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回到老家行医,主治不孕不育。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些具有阿拉伯血统的医生在童年时不被父亲允许学习阿拉伯语,而现在为了迎合不断涌入哈塔伊的阿拉伯人的治病需要(其中既包括到土耳其寻求价廉物美医疗的阿拉伯人,也包括叙利亚难民),他让父亲为自己找了位阿拉伯语老师,计划在六个月内学会阿拉伯语。“我们这里进行人工授精治疗,只要2200美元,这大概算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了。”穆拉特解释他必须学习阿拉伯语的原因,“对阿拉伯人来说,孩子太重要了,有孩子才代表这是一个家庭,所以即使倾家荡产,这钱必须花!”于是,身体里流着阿拉伯血液的穆拉特终于在47岁时,开始学习他的民族语言。

这里离叙利亚边境只有五公里

又是一个炎热一天的开始。我们今天前往伊罕的故乡,一个名叫瑞翰勒(Reyhanlı)的土叙边境城市,这个翻译成中文意为“罗勒”的地方,离土耳其叙利亚最繁忙的边境口岸齐勒维戈足(Cilvegözü)只有五公里。

瑞翰勒在成为边境之城之前,有一段更为辉煌的往事:其以南1.9公里之处就是新石器末期,公元前六千年人类开始定居的地方,瑞翰勒处在Chatal Huyuk和Tell Judidadah两个考古地带当中,它曾经担负的任务非常荣光:当它向世界发声时,常常意味着它发出了解码人类文明的喜讯,而现在,当它出现在新闻里的时候,往往是向人类发出人道危机的警讯。

瑞翰勒近年来频繁出现在土耳其国内新闻里,如果你谷歌Reyhanlı,出来的搜索结果多半就是“Reyhanlı bombing”, 那是指2013年5月11日发生在该镇中心的连环爆炸案,导致51人死亡,140余人受伤,是当时现代土耳其历史上伤亡最大的一次恐怖袭击。至今,这场恐怖袭击到底是谁策划制造,仍然是一个谜,但它让叙利亚难民在这里变得谨小慎微,害怕当地居民迁怒于他们。

从安塔基亚去瑞翰勒的必经之路是D420公路,从这条公路往右看,几百米之外,就是反射着阳光而显得分外刺眼的金属边境栅栏,看上去成色很新,栅栏那头就是叙利亚。

自2014年以来,齐勒维戈足边境一直处于关闭状态,但随着叙利亚战火渐渐走向平息,瑞翰勒正在进行一些基础设施建设,为即将恢复正常的边境贸易做准备,他们甚至还在通往边境的必经之路建造了一列驼队昂首阔步前进的大型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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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瑞翰勒的公路上出现了雷杰普_塔伊普_埃尔多安大道字样的跨界牌坊。(毛豆子/图)

伊罕向左拐进入了阿塔图克大街,那是瑞翰勒的主街,他对国父阿塔图克崇敬有加。

伊罕热爱家乡,可是每次返乡,这个曾经安宁的镇子总是让他发现一些令他痛心的变化:家乡的湖水越来越干;在交通灯前停下,车窗摇下来立刻就有叙利亚男孩上来乞讨;经过家门口那个邮局,他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指出,这就是四年前瑞翰勒恐怖袭击时,第二枚汽车炸弹起爆的地方,老宅二楼的玻璃窗至今裂痕犹存。前几年,甚至还经常能看到ISIS的士兵在采购或者求医,唯有那个卖鹰嘴豆泥的店,还是和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只有在重返故地时,才能再次找到它

每次返乡之旅的最主要原因,对伊罕来说,是看望一个人。他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大桶水,随后进入一条田埂路,最后穿过法国梧桐夹道的林荫道,进入一个陵园。艾哈迈特老人在这里永久地栖息。

这位出生于1924年,在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一岁时诞生的叙利亚裔老人在2013年因病去世。伊罕用手把父亲墓地的杂草拔了,手上被荆棘刺到了,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将那一大桶水把大理石铺就的墓地冲洗干净。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能远远站在一边看他忙碌。

只见他站在坟前,两手摊开向上,开始为父亲祈祷。他一直敬慕父亲的坚忍和在陌生国度生活创业的勇气,并且一直用尊严和爱养育自己的子女,让他们成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他难以忘怀父亲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他旅行归来,父亲依然在第一时间想听到他的旅程,因为儿子实现了他作为第一代移民无法实现的梦。

我未曾料想,自己对于哈塔伊的最后印象竟然停留在伊罕坐在坟前,好像是要陪父亲说说话,历尽风尘,却只扯谈一下稼穑。他最终抹了抹眼泪,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总在经历生命中的这一时刻,和亲人、家乡以及自己做一次次道别,然后,然后我们终将只能在记忆中重逢。

这就是故园之行通常被结束的方式,来的时候,耳旁是一阵喷气机的轰鸣,而离开时,却只是内心里一番轻轻的呜咽,不管这片故园是在哪里。

毛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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