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赛儿

湖北的年饭,比全国各地都要早一些。

爷爷奶奶走了以后,我们不再跟叔叔伯伯家一起团年。三口之家的年饭简单可口,倒是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总是冷清了点,三两口吃完,好似完成一年一度的大任务,越来越形式主义。

年三十,对于妈妈,并不是轻松愉快的一天。做饭、打扫、洗衣服……从早上忙到傍晚,直到我和爸爸去上坟,她才闲下来。所以总是少不了几句抱怨与争吵。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1)

饭桌上,爸爸交代我明早一定要早起,外公前几天走了,初一要早点上坟,还得到村里长辈门上拜个年。

我嘟囔着:“过年的意义在于休息,休息最大的意义在睡觉,睡觉睡不好,过年的意义在哪里。”

爸爸喝了口白酒,把杯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的说:“总有个特殊的日子,拜年嘛,是个传统。今年去你外公家晚了,会被别人说。”

“那我还是带个男朋友回家,让他代替我去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哪可能,别个屋里就不拜年啦!”妈妈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时间仿佛在这一天会倒流,每年的对话都是如此,就好像马尔克斯笔下的小镇马孔多一样,普通农村家庭的生活就是一年年的轮回。

而网络上,关于农村的一切:彩礼、光棍、拜年跪不跪……又热闹起来。

大多数,是对农村的担忧与批判。

少部分,是农村人的反击。

走出农村的人,像骄傲的公鸡,咯咯哒咯咯哒,向外界传递着农村的落后与封建。走不出去的农村人,像战斗的公鸡,挥着小小的鸡翅膀,用尖锐的铁嘴,保卫乡村的尊严。

少不了一番滑稽的争论。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2)

今年回家很晚。甚至没能赶上见外公最后一面。

记忆里外公很模糊,虽然他才走不久。圆圆的脸,满是皱纹,穿着黑色的棉袄,总是咳嗽。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似乎没有年轻过,他总是牵着一头大牛,更显得他个子小,小的几乎看不到了。

妈妈说,外公一生太老实,但是很疼爱他们,总是为她们梳头。

关于他,我知道的太少太少。

说起来,倒确实悲伤。

这一年,死亡变成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昨天,太阳特别好,晒得人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想干。

“啊——我的……”凄厉的哭声,吓了我一大跳。

“昨儿晚上,我打牌回去路过,老太太就睡不着,没想今天走了。”妈妈第一个反映过来。

“唉,还以为能拖过年三十。”婶婶叹息着。

“今儿,怕是不好弄,要赶紧搭起来,等三十,人家都不上班哒!”姑爹已经开始谋算火葬场的问题了。

……

在暖暖的冬日阳光中,死亡微不足道,就像春去秋来,再正常不过了。村里人,对于生死有一种近乎旷达的智慧。

“应该是正常死的吧,肺癌,也没得办法”

“嗯,应该没吃药。”

这大概是湖北特色,老人非正常死亡率,遥遥领先于其他地区。要是放在网络上,大概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楚蛮楚蛮,确实与中原地区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陋习也好,糟粕也罢,这里的人,一直如此。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3)

可能是读书读傻了,我面对这种事,多少有些唏嘘。

隔壁老爷爷走了,你们看,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更严重的是,我再使劲的想了想我外公,想破头,我也没想起来他的名字。

我只记得,我每次去看外公,他总是眯着眼,将我的名字拖得长长的:“X—X—回来啦!什么时候到屋?”

我只记得,隔壁老爷爷颤颤巍巍剥着棉花,讲过去的日子:“那时候,饿的吃观音土……”

老人总是要走,与他们一起走的,是村子的记忆。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4)

麻将声与鞭炮声齐飞,这是湖北人春节的交响乐。

一年在外,回来总要摸几把。

这几年,牌桌上输赢越来越大。

年三十,几家欢几家忧。

在外辛苦,连夜宵都舍不得吃,可能一场麻将输了一个月饭钱。回家还免不得被媳妇唠叨几句,脾气火爆的,说不定年三十也能打起来,挂彩当助兴。

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这是为了啥?

哪怕是唠叨老公的媳妇,自己也是忍不住手痒,牌桌上来几把。

如今寒来暑往,我竟然也坐上了麻将桌,虽然不是为了赢几个钱,但渐渐也能理解他们了。

不打麻将,去干吗?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不干这个,去干吗”这几句话解释。

不聊八卦,去干吗?

不打麻将,去干吗?

……

总而言之,无聊无趣的生活,需要一点点“爱好”。

哪怕这“爱好”,在你们看来不健康。

哪怕这“爱好”,在自己看来无意义。

内心的空虚,需要外在的刺激,以得到一种自欺的满足。

牌桌上,钱来钱往;酒桌上,牛来牛飞。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5)

村里的车,越来越多。

村里的房子,越来越漂亮。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

尤其是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

这是不可逃避的现实。

无数所谓社会学者、农村博士,忧心忡忡。

女权主义者说,你们的媳妇,二十年前被埋在土里了。

男性们高声疾呼,你们这是卖女儿。

社会学家说,乡村在凋零。

我妈妈说:“这不是好事吗?”

村里人,是最会趋利避害的,生儿子是为了养老。

而如今,重男轻女肯定还是有的,但儿子生多了,那也真不是一件好事。

乡村自有乡村的逻辑。

对于村里人而言,你们的批判与担忧,不痛不痒,甚至可笑。

两类人,鸡同鸭讲,你们认为他们短视,他们认为你们无聊。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6)

在城市久了,总觉得中国人革命太彻底了,我们一些都“西化”了。

邻居,是男是女?

鞭炮,太响了。

……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7)

而一回到农村,革命似乎需要在来一次。

“XX书记,在跟我诉苦,说他工作难做。”

“听他扯,楼房盖得越高,越是贫苦户。”

“现在哪里还能这样,我们学校这么搞,马上举报。”

“你去问问,XX等户,是不是贫苦户,每个月还拿钱呢。”

“上面现在抓这么严,他们不会这么乱搞吧,你们说的是不是事实。”

……

我边打着麻将,边听着叔叔跟奶奶的闲聊。

十分好玩的对话。

叔叔,不过是镇上的老师。

而村里跟镇上,车程十几分钟。

就好像两个世界一般。

一边严格落实政策,而另一边就像没这回事一样。

无知,所以胆大。

胆大,所以心黑。

这样的事情,村里司空见惯。

就像太阳总是在东边,打雷就要下雨一样。

“XX,没算贫苦户,就有黑幕,可以举报了。”我插嘴道:“现在微博@一下政府部门就可以了。胡了……”

奶奶一脸不解:“哪个去举报呢?”

举报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好意思呢?

这就是村里人,有对黑暗的不满,却被人情束缚。

所以,你们真的打算推行“乡贤”政策么?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8)

唐赛儿:“今天微信号,发我这篇。”

平原公子:“你这篇不行,写这种话题,没点爆点,没立场,怎么有流量。”

唐赛儿:“……去死……”

平原公子:“你要批判农村的劣根性,要有怀乡情结,保管引起一堆人共鸣。”

唐赛儿:“……”

从村里走出去的部分人,有一种奢侈的“怀乡病”。他们感叹着乡村的衰落,怀念从不存在的淳朴。

乡村的天,要是蓝蓝的天。

乡村的屋,要是茅草屋。

乡村的人,要是贫穷而淳朴的。

而如今的乡村,已然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自慰。

他们感叹失落的乡村,走向衰败的乡村,却从不曾问自己,你为何要逃走。

“故乡!那里像土地一样浑厚,牛一样勤劳,野草一样生生不已的人们,是我所怀念的。我一直在生活甜蜜的乡愁之中,以致在自欺自慰自满自足中忘了人生的一个重要的情节:假使怀乡病可以算一种病,那么,当年为什么要逃一般地

离开?”

“为什么农民不可以一次性地选择城市呢?为什么出发点总是成为终点?纠缠的社会问题,如何是我可以数说明白的呢?但我已经自觉,精神还乡是一种奢侈;而表同情于离乡,也不过“忏悔贵族”的心情罢了。”

——林贤治

农村春节有意思吗(是不是每到过年)(9)

而从未在乡村生活过的部分人,有一种道德优越感,他们讽刺乡村的传统封建,他们鄙视农村人的狡诈。

哪怕,他自己养狗从来不捡狗屎。

哪怕,他一碰就倒,粘着人不放。

哪怕,他也不过是城市底层而已。

他也能在网络吐槽一句:“农村人,根本就不淳朴,昨天我买个西瓜,少了了我五毛钱……”

村里人,是不在乎这些舆论的。

他们依旧生活着,晒着太阳,打着麻将。

到了时间,城市的各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不淳朴,不狡诈。

他们只是活着。

而活着,为了什么?

这么无聊的问题,对村里人是没有意义的。

只是,村里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女,不再重复自己的人生。

但却害怕,害怕他们走的太远,自己被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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