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悠悠,今天是我的17岁生日,也是暑假的第一天,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许悠悠大结局?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许悠悠大结局(今天是我的17岁生日)

许悠悠大结局

我叫许悠悠,今天是我的17岁生日,也是暑假的第一天。

在这一天,我被查出来是许家抱错的孩子。

我的父母是浪漫小说照进了现实的爱情,母亲是大家闺秀,父亲是拼搏的穷小子,刚结婚的时候母亲的家庭并不接受这样一个女婿,母亲一怒之下跟父亲一同离家。据他们所说在我两岁以前家里一直很窘迫,父亲的公司刚刚起步,后来时来运转接了好几个大单子,有了起色,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当我七八岁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已经相当富足。父亲的努力和天份逐渐打动了姥姥姥爷,他们接受了父亲的身份,一家人和解后生活平顺,有了母亲家里的助力,父亲的公司也越发红火,我也正式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千金小姐”。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一天,他们告诉我,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

其实这并非完全没有预兆,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经常有人说我长得不像父母,我的母亲是个身材高挑眉眼明艳的大美人,父亲也相貌周正仪表堂堂。而我的长相虽然不算庸陋,但的确和他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只是小巧的鼻子和我的奶奶很像,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有人说女儿不像父母的时候,我的母亲总会温和回应:隔代遗传,孩子长得像她奶奶。

我以为这是一个基因变异的意外,而我的父母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们在街边正巧碰到一所普通高中放学,其中一名穿校服的女孩竟然与他们如此相像,这才有了怀疑的种子。

他们花钱打听了女孩的身份,对方的名字叫做方远黛,我们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更巧的是当时我们所出生的是同一家医院,抱错的这个念头愈发明显。他们想方设法联系到了方远黛的父母,发现方远黛的父母与我相貌相似,因此双方约定先瞒着孩子做亲子鉴定,如果只是一场特殊的巧合,那就当做无事发生,如果测出来的确当年抱错了,就把孩子带上再商议。

现在的结果很清楚,的确是抱错了。

这大概能算我人生中最特别的一场生日会了,在尴尬和沉默中我吹了蜡烛吃了蛋糕,甚至不知道时间是如何度过的,第二天我被父母带着在市内的酒店包厢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和方远黛。

方远黛长得和我的养父母真像,她有长明艳大气的脸,头发干练地在脑后扎成马尾,身材高挑修长,穿着白色印花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脸上带着和我同款的不知所措。

房间内特意安排了两桌,我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前,我看着眼前这对夫妇,看到他们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定是我的亲生父母,都说女儿像爸爸,我跟面前这个男人除了眼睛和鼻子以外哪里都像,而我那双眼睛跟我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双眼皮,一样的丹凤眼。至于鼻子,这还真是个神奇的巧合,我的生母也长了一个小巧高挺的鼻子。比起我保养得当处处透着贵气的养父母,他们的状态更像中年人的普遍状态,鬓角带着点白发,脸上有拼搏生活后所留下的纹路,一身衣服并不昂贵,但干净又得体。

我看他们,他们也看我,双眼噙着泪看自己这个抱错的亲生女儿,想伸出手却又不敢,带着些不知所措和尴尬。而我也尴尬,不可分割的血缘确实令我感到些许亲切,但对我而言,他们也的的确确是17年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应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挤出礼貌的微笑回答着他们的话,问话无非我生活的好不好,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我有点心不在焉,眼神偷偷去瞟身后那一桌,想看看养了我17年的父母,我叫了爸爸妈妈叫了17年的夫妇是什么状态,他们是不是在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后就将我抛之脑后,正巧看到了方远黛,或者应该叫她许远黛的表情。她脸上的笑比我还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或许是她也想看看养了自己17年的父母,也想从自己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一点安慰,她的视线也朝我这边看来,我们二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空相会。

方远黛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饭桌上两家的大人开始聊起换孩子具体的事宜,户口怎么办,需要什么法律文件,办理什么证明等等等等,我听不太懂,坐在位置上木然地看着碗里的汤,鼻子有点发酸,却找不到掉眼泪的理由,总觉得自己是没资格哭的。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地让我喘不过气,只有双方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服务生进来换餐盘,我把盘子递给她的时候,看到方远黛正在看我。

她冲我悄悄比口型:要不要出去。然后指了指门。

我偷偷瞧了一眼大人们,他们并没有注意我们,于是对方远黛点了点头。

我们俩称要去卫生间,从座位上溜下来,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廊,径直走过挂着水晶灯的大厅,最后来到了酒店外面的喷泉。

夏日的晚风吹拂,带着植物的气息和微凉的温度,被这风一吹我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我走到酒店外面的马路上,在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两根冰棍带回去,我和方远黛一人一根,她向我道了谢,我们二人就并肩坐在喷泉旁边,舔着冰棍看外面的车水马龙。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谁也找不到话题,耳边只有蝉鸣。仲夏哪怕是夜晚温度也很高,冰棍很快就融化被我吃完,我咬着仅存的木棍,舌尖上传来糖水的味道,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恨你?”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抢了你的爸爸妈妈,还抢了你的人生,许家的生活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轻声说。

她才是许家的正经女儿,我住的别墅,坐的豪车,一身的名牌,光鲜亮丽的生活本来都应该是她的东西。

“按你这个逻辑,我还抢了你的爸爸妈妈呢。”她把我手里的木棍要过去,一起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坐回来,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看到这双鞋了吗?”

我看向她的鞋,那是一双很简单的帆布鞋,上面用丙烯颜料涂抹出明媚的色彩,洗的很干净,看来它的主人很爱惜它。

“这是我16岁的生日礼物,论价格也就80块钱,原本是双纯白的鞋,是我自己在网上挑的,还包邮。上面的图案是我跟妈妈一起亲手画的,但你给我一百个亿我都不换。”她的话里带着真心实意的高兴,甚至有点炫耀的意味。

“你爸妈对你好吗?”她突然问我。

“你是说你爸妈?”

“呃……也对,我爸妈?”她说我爸妈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挺好的,他们在外面打拼很忙,但从来没有缺席过我的家长会,每年过生日也都会准备礼物。他们知道我不喜欢吃洋葱,每次都叮嘱家里的阿姨不要做有洋葱的菜。知道我喜欢绿色,只要给我买东西总是先选绿色的。我三分钟热度,芭蕾、插花、骑马学了三天就不想学了,但他们从来没说过我。”我忍不住反问她,“那你……我爸妈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她双手后放,支撑着身体,自然地舒展两条腿,那两条腿修长笔直,和她的亲生母亲一样,“我爸,不是,你爸爸工作很忙,周六日加班是常态,但是因为怕我不好好吃早饭会每天六点爬起来把早饭和午饭都做好再走。你妈妈是个喜欢读小说的人,怎么说呢,心态很时髦?我初中喜欢看漫画,她没说过我玩物丧志,会把我买来的漫画按照期刊顺序整整齐齐收到书柜里。高一的时候她答应我期末英语考到120分就给我买switch游戏机,现在我们俩用一个账号,她上次还跟我炫耀她在游戏里做了个超大的花园……”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和父母相处的日常,话里都是平凡又温暖的故事,光是听着就觉得温馨又美好。

说了半天,她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止住了话头。

“你想换吗?”她问我。

“不想。”我斩钉截铁地轻声回答。

“我也不想。”

方远黛俯下身,托着腮看街边一辆又一辆的车经过,天色渐晚,街边的路灯逐个亮起,倒映在她漂亮的眼睛里。

“我就是有点生气。”她说着,轻声叹了口气,“被抱错也不是我们的错啊,我们当时都还在保育箱里,能知道什么。换孩子明明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事,为什么没人来问问我们的意见呢?”

是啊,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人来问问我们的意见呢?

于是我们又聊了很多,我从她那里知道她很喜欢读书,喜欢看电影,喜欢一切天马行空的东西。她拿过好几个青年文学比赛的奖项,以后的理想是当一个自由撰稿人或者去出版社当编辑。但是理科不行,一看到数学物理就头大,从小五音不全,小学的时候老师选合唱团从来不选她。我听着觉得有意思极了,我养父一看书就头疼,除了报纸看不进去其他字多的东西,而我的养母在音乐上极有天赋,还担任过合唱团的指挥。

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种恣意生长的自由和凌然,快活地像一只林间的鸟。然后我也和她讲我的人生,我各科的成绩都还算不错,最好的科目是生物,以后想出国留学学植物相关的东西,家里的花园都是我在打理,我种了很多白色月季,各种品种都有,冰山、加百列、波莱罗……我从小学钢琴,初中的时候举办了自己的小型独奏音乐会,我很喜欢钢琴流淌的音色。

我说着说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问她在笑什么,她摆摆手跟我说我的生父是个五音不全的大音痴,我的母亲是养花毒手,家里的植物没一个养活过,仙人掌都能养死。

于是我也笑起来,跟她讲她自己父母的事,我们俩一起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笑的互相直不起腰来。

她跟我说我特别符合她心目中名门闺秀大家千金的想象,我问她她想象中是什么样的,她掰着手指头跟我数。

“气质优雅、谈吐得体、性格温和、多才多艺……”

我被她夸脸红了,跟她说我哪有那么好,她真诚地看我说真的。

“你说话吃饭的时候总是脊背挺的笔直,看起来特别优雅,跟你……我亲生妈妈一样。”

我的养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说话走路仪态都很漂亮,她也是这么教导我的,说人要挺胸抬头,所以从小我就被她端正平日的姿势,还请了专门的老师指导。

“悠悠,你不想换,对吧?”

年轻人之间的友谊来的很快,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已经互相叫彼此“悠悠”跟“远黛”,她将这个问题又问了我一次,目光中带着渴求我确认的恳切,我也再一次认真地回答她。

“我不想换。”

她长出一口气,笑着站起来要来拉我的手。

“那我们去跟他们说吧,就说我们不想换,我们不换。”

“好。”我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我们不换。”

我们拉着手返回包厢,进门的瞬间我却下意识怯场,养父母辛辛苦苦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我拒绝会不会显得任性?反倒是方远黛大大方方地表达了我们的意愿,听到她的诉说之后,我的养父母看向我。

“悠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握着方远黛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温热,这给了我一些勇气。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双方参考了我们的意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正好孩子们都在暑假期间,不如先彼此交换两个月的生活,等到两个月之后如果孩子们还是不想换,那干脆将错就错。

朝夕相处17年,就算并非血脉相连也总有感情,我能看的出来,我的亲生父母也并不想换,听说可以将错就错的瞬间,他们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望着方远黛的目光无比疼爱。而我不敢看我的养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我害怕得知真相。

交换生活从第二天开始,我有一晚上的时间收拾自己的行李,我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房间有点恍惚,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这是我的港湾和宁静之地,但它本来并不属于我。

我坐在桌前发了一会愣,从抽屉里找出一叠便利贴,开始在上面书写备注。方远黛或许会不熟悉陌生的环境,所以我准备将每一个柜子和抽屉里是什么东西都标注好,养父母经常不在家,如果她不好意思问家里的阿姨东西都在哪,这些纸条应该能帮到她。

挂着各季衣服的衣帽间、存放洗漱用品卫生用品的柜子、收有文具的抽屉……我尽可能地写的详细一些,当我把最后一张纸条贴好,看着如今的房间,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第二天一早,我的亲生父母开着车将方远黛送了过来,养父母在院外站着迎接,我看到她从车上走下,拎着一个小旅行箱。她看到我,我的手里也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箱,我们二人心照不宣地彼此笑了笑,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只是两个月的交换生活,谁也没有真的打算换回来。

养父母将我送到门口,我坐上了亲生父母的那辆小车,临走前母亲握着我的手,这是她握的最紧的一次,我轻轻回握了一下,她将手松开了。

“过去了,要好好吃饭。”

这是我听到母亲最后一句叮嘱。

我来到了方远黛生活了17年的地方,这是间不大的屋子,两室一厅的格局,她的房间在主卧,到处充满了温情的生活气息。

亲生父母对我很好,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我已经快要忘记吃父母做的菜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菜色,但料理的用心且精致,里面甚至没有我不喜欢的洋葱。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我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偶尔对给我夹菜的妈妈道声谢,随后又是令人难耐的安静。

午饭过后,亲生父母收拾碗碟,我觉得自己应该帮忙也来到了厨房,厨房很窄,台面上各种调料瓶子摆的整齐,显然他们很喜欢料理。见我走进来,二人急忙将我推出了厨房,告诉我坐着就好。

我只好在客厅的沙发坐着,坐的有点不安,等到碗碟收拾完毕,他们坐到了我身边。

“悠悠,你愿意和我们聊聊吗?”

我很惊讶,点了点头,我不太擅长这样推心置腹的聊天,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曾说我像个锯嘴葫芦,总是沉默,像尊安静的瓷娃娃。

亲生父母向我认真地表达了他们的想法,抱错孩子这件事是他们的错误,但对于他们来说,方远黛仍旧是他们疼爱了17年的女儿,这份情感是无法抹消的。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果我希望,他们也很渴望能弥补我们之间失去的时间和亲情。但他们也很清楚他们的家庭并不如许家富裕,金钱、地位、资源他们会努力给我最好的,可那一定比不上许家能给我的多,而这17年来我也一定与自己的养父母有深厚的感情。

“世上哪有不爱父母的孩子呢?”

我听到他们这么说,觉得很新奇,世人都说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却鲜少这么说。我模模糊糊觉得这句话戳中了心里的某些角落,我的养母是个生性矜持的人,可我仍旧记得小时候她给我念了很多故事书。养父工作忙碌,但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亲吻我的额头。

最后我的养父母告诉我,即使现在没办法决定也没关系,他们会一直尊重我的选择。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回复,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说:“请您让我想想吧。”

他们点头,将我送回了方远黛的房间,让我好好休息。

房间里装饰着很多鸟类的玩具和模型,这是方远黛的喜好,一面巨大的书柜占据了墙壁,我大致扫了一眼,科幻、悬疑、漫画、古典文学……几乎什么类型的书籍都有。房间里的衣柜很小,所有的衣服都塞在这一个小小的柜子里。床不大,但干净整洁,都是新换的床单与被罩,散发出柔顺剂的温和香气。

我看到床头放着一只毛绒小熊,小熊旁边有一张纸条,纸条上面是方远黛给我的留言。

“这是我从五岁起就一直放在床上的小熊,希望它也能守护你的梦。”

晚上12点,我躺在床上,收到了方远黛发给我的消息。我们在之前就交换了联系方式,她的ID是远山青黛,头像是一只毛绒小鸟。

远山青黛:救命,你哥回来了。

远山青黛:你哥要跟我促膝长谈,我好尴尬。

我被她逗乐了,趴在床上打字回她。

悠悠我心:那是你亲哥。

她的消息迅速刷新出来。

远山青黛:谢邀,我17年没见过他,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成年男性。

远山青黛:救救,救救,救救。

她一连给我发了三个哭泣的表情。

我有一个哥哥叫做许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正是我们名字的由来,他一直在国外留学,听说发生了这种大事,急急忙忙买了机票飞了回来。我看着方远黛的呼救,想了想给许子衿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随后接通了,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呼吸声,我小声开口。

“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能,当然能。”

许子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种迫切,他比我大四岁,“我”的出生是个意外,避孕套的避孕率并不是百分之百,发现自己又怀孕的养母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养父也舍不得,于是在家境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他们咬牙缴纳了罚款留下了这个孩子。

“我”是父母怀着期盼和喜爱生下的孩子,但这份心情是给“许悠悠”的,并不是给我的。

我和许子衿是最普通的兄妹关系,我们一起生活,少不了斗嘴置气,也爆发过冷战,但对我来说他仍旧是我敬重的哥哥,而我在被人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出头的也总是他。许子衿跟我说他已经见过了方远黛,长的是很像。

“你们聊过了?”

“没有,跟她大眼瞪小眼对着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是你亲妹妹。”

“悠儿啊,我们俩17年一次面都没见过,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吧。”

我想起来方远黛给我发的消息,觉得这两人还真像,抿了抿嘴唇没让自己笑出来。

我们随意聊了一些,比如他在国外的生活和学业,比如我在家最近过的怎么样,都是些琐碎的日常,时间逐渐过去,在挂断电话以前他跟我说。

“记得回家。”

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回答,只能回应了一个“好”。

或许是因为换了新的环境,我在床上躺了很久才进入梦乡,第二天睁开眼比平时起的晚了一个小时,父母已经去上班了,客厅的桌上留有做好的早餐。我吃早餐的时候,方远黛给我打来了电话。

“悠悠,你现在在家吗?”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开口:“在,怎么了?”

“我作文本忘记拿了,我能现在过去拿吗?”

“当然能,你跟阿姨说一声,让李叔叔开车把你送来吧。”李叔叔是家里的司机。

“不用,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我倒个车就过去了,那你稍等我一会。”

我看了会自己带来的玫瑰图鉴,过了一个多小时听到了敲门声,这是个老小区,墙体比较薄,隔音不算好,门外传来方远黛略带走调的歌声。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走过去开门:“来了,你没带自己家的钥匙吗?”

“带了,但现在住这个家的是你啊。”

她在门口的鞋柜换了鞋,穿着一件轻薄的夏季卫衣和一条短裤,应该是她自己带过去的衣服。

“你没穿衣柜里的衣服吗?你比我高一些,有个柜子里是宽松类型的服装,我在衣帽间标注了,那些都可以穿。”我想了想又继续补充,担心她是不是不愿意穿别人的衣服,“都是新的,我没有穿过。”

“不用不用,我还是喜欢自己的衣服。”

她摆了摆手,从自己的屋子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一本包着彩色封皮的笔记本来。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方远黛问我。

“我打算写作业。”

“那我们一起写?”

“好啊。”

和朋友一起写作业对我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绝大多数情况我回到家时,养父母请来的家教老师就已经在等待了,我会在他们的指导下完成作业和他们给我的额外练习,然后是错题总结和各科目预习。而现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我们面对面坐着,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烘烤出一室暖意,空调机箱发出轻微的声响但并不吵闹,我写我的卷子,她写她的作文,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房间里很安静,我已经习惯了安静的环境,但今天的安静却和平时有所不同,安宁、平和,令人放松。

我写完了一张数学卷子偷偷看对面的方远黛,她写的很快,文字在她的笔尖如同音乐般流淌,横平竖直勾勒出诗一样的语言,她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逐渐到了正午,方远黛邀请我一起去吃午饭,她说楼下有一家摊子的小馄饨做的一绝。我跟她一起穿过这城市狭窄的小巷,烟火味道在头顶飘散,这里藏着一条街的苍蝇小馆,时值饭点,街边随意架着的塑料桌上坐着三三两两下班的客人,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找了一张低矮的桌子坐下,方远黛熟练地要了两碗馄饨和一碟葱油饼,又用自带的湿纸巾将桌面擦拭干净。我拘谨地坐在位置上,不过多时热情的老板娘就将食物端上了桌,饱满剔透的馄饨漂浮在洒了香菜末的清汤里,葱油饼炸的恰到好处,冒着滋滋的油香。

食物很好吃,身旁的食客谈话的声音不时传来,聊着工作或者课业,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光。家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总是一片安静与沉默,可现在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吃到好吃的东西让人开心,和关系亲密的人一起交谈着彼此的感想,不用去计较繁琐的礼节,也不用费尽心思考虑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感觉很好。

带着作业本离开之前,方远黛跟我说,我应该多说说话。

“我不是很喜欢说话。”我轻声回答。

“是吗?但我觉得不喜欢说话,跟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有区别的。”

她冲我挥手,坐上了离开的公交车。

我回到方远黛的房间继续完成今天的作业,当拿出新一张卷子的时候又想起了她的话。

不喜欢说跟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的确有区别,一个是自己不愿意说,另一个是想要说,那我是哪一个呢?

很多人夸我安静,夸我稳重,可这些换一个角度思考就是沉闷和无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我努力回想自己的过去,想到我以前上过的那些课外班。第一次是芭蕾,那天养母跟我说她给我报了芭蕾舞的课程,从这周六开始,我上了一个月,在一次训练中因为自己的姿势不正确扭伤了脚腕,他们就立刻取消了课程。后来是马术,第二次上课的时候我从马上掉了下来,很危险,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反倒觉得很有趣,但养父抱着我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玻璃玩偶,手都在发抖,当天就不再让我继续学习马术。我意识到父亲很害怕,所以虽然喜欢,但还是同意了他的决定。

再后来是插花,我喜欢植物,但不喜欢枯燥的禅坐,老师告诉我这是修身养性的一环,但小时候的我只觉得浑身难受。上完课养母问我喜不喜欢,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告诉她我不喜欢。

随后这门课程也被取消了,那天我很高兴,直到晚上我醒来喝水,听到养母在打电话道歉。

那名插花老师是有名的人物,这门课程是她知道我喜欢植物后跑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钱才求来的,我躲在门后听着她一次又一次低声道歉,愧疚像是潮水一样将我淹没,直到我喘不过气。

所以后来当他们送我去学钢琴,问我喜不喜欢钢琴的时候,我说了喜欢。

他们很忙,非常非常忙,忙到最长的一段时间我有一个月没见到养父一面,所以从小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你要听话,要懂事,要让父母省心,而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在外面那么努力都是为了哥哥和我,我应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我觉得这是爱,他们是爱我的,如果不爱的话就不会花费这样的心思去培养我,他们想要给我最好的东西,并用自己比我多得多的人生经历去判断什么是对我最好的,我觉得这是爱。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也不想辜负这样的爱,我想成为值得被夸赞的孩子。

于是我将他们给我的东西全盘接收,不去抱怨,不去反对,不去表达,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锯嘴的葫芦。

亲生父母是性格和善的人,我想他们是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在这个家里“沟通”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或许正是如此,方远黛才会那样精确而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诉求。生父是个细心且富有幽默感的人,这一点方远黛和他很像,每天下班他都会给我带一份礼物,有时候是花店里最后一支雏菊,有时候是在公园里捡到的花纹漂亮外形光滑的鹅卵石,还有的时候是在路边花坛中找到的四叶苜宿。生母就像方远黛说的那样,喜欢看小说和电视剧,会对着年轻人时下流行的综艺节目哈哈大笑。她的文化程度并不算高,但很喜欢读书,阅读量高的令人诧异,无论是欧洲文学还是中国的传奇剧本都如数家珍,而方远黛大约也正是继承了母亲对于书籍的热爱。

小时候养母尚且没有很忙,我会抱着童话书等待每天晚上她来给我讲故事,后来养父的生意越做越大,养母也开始归家很晚,我只能对着上面的拼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想象养母的声音是如何将它们念出来。如今我坐在低矮的小桌边,台灯昏暗,听养母生动地给我讲《桃花扇》讲《长生殿》,就像是将幼时未曾圆满的时间一片又一片地捡起收好,放进记忆的匣子闪闪发光。

这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我完全理解方远黛有多么珍视这样的生活,这是她的“宝物”,她不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更改交换,如果是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一定不会愿意的。

交换生活过去了两周,这段时间方远黛经常约我一起出去玩,她带我去逛植物园去玩桌游,在街边的冰激凌车里交换彼此的冰激凌,耳边是聒噪热闹的蝉鸣。我带她去看画展,去拜访古书修复的店铺,在电影院里分享同一桶爆米花。就像最普通的朋友,也像最普通的姐妹。

在第三周的伊始,养父母举办了一场派对,为了庆祝方远黛的归来。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许家抱错孩子的消息已经在养父母的合作伙伴中间传开,这次的派对邀请了很多人参加。一是为了给众人交底,告诉所有人确有其事,并且许家们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女儿。二是让方远黛见见那些叔叔阿姨,这些人今后或许会成为她的人脉,无论她此后是否选择回到许家,当众人看到许家夫妇如此看重方远黛,都会或多或少对她展示出善意,这样一来她将来的人生路会好走很多。

我觉得这很不错,这对方远黛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我看着手机上的电子邀请函,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子衿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放宽心来参加,就算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总归是许家的一份子,但我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让养父母和方远黛觉得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电话那边,许子衿似乎忙的焦头烂额,但还是用一种认真的语气回答我,“你是回自己的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仍旧很犹豫,但这件事上似乎并没有另一种选择,派对的当天,临开始前的两个小时,李叔叔开着车来到方家的楼下接我,我拒绝不能被带上了车。别墅内正在做派对的准备,我被阿姨拉到化妆间,请来的化妆师立刻开始帮我上妆换衣服,就像以前的每次派对那样。

“远黛在哪?”我发现自己没有看到方远黛。

“她跟着你爸爸妈妈在跟提前来的客人聊天。”

我点了点头,任凭柔软的毛刷拂过面颊。

派对和往常一样,我在其中见到了一些熟悉面孔,以往我应该作为许家的女儿去主动攀谈上前打招呼,用练习了许多次的微笑请大家自由享受今晚的派对,但这一次我并不想这么做,我在宾客中寻找方远黛的身影,最后在自助长桌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正在把巧克力蒙布朗往自己嘴里塞。我用习惯性的礼貌微笑应付过来打招呼的客人,他们看着我的目光有审视有打量,似乎在评估如今我身上的价值,我看的一清二楚,却必须像是全然不知那样维持自己的微笑。终于不再有人来找我,我悄悄走到方远黛身边去,她看到我眼睛一亮,就像看到救星那样松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

她似乎并不觉得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仿佛我来这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小心地站到她身边,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简易系带礼服,衬的腰细腿长。

“你们经常搞这种宴会吗?”她小声问我。

我想了想:“也不算经常,一个月有一两次,逢年过节会多一点。”

“这个频率已经很恐怖了。”方远黛又朝我凑近了一点,“这衣服像个壳子,穿的我喘不过气,有什么东西磨的好疼。”

“我们去卫生间,我帮你调整一下。”

于是宴会的主角拉着我偷偷跑到了二楼的卫生间,我将门关上锁好,方远黛背对着我,我检查过她的衣服,解开上面的系带重新绑了一次。

“好点了吗?”

“能喘气了。”她呼出一口气,“刚刚是什么东西那么硬?”

我摊开手掌给她看:“有枚小别针没取下来。”

“我已经开始怀念我的T恤和连帽衫了。”

“不下去吗?”我看她直接将高跟鞋脱了下来,赤脚站在地上。

“在下面一直呆着精神受不了,好多叔叔阿姨过来打招呼,我一个都不认识,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

“那岂不是很累。”

“很累,但是要去,总会习惯的。”作为主人我不能不在,而作为客人也不能不打招呼先行离开。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很喜欢他们说话的方式。”

“怎么了?”

“那些人来招呼,说我是许家的真千金,反正就是一些客套的夸奖。我知道那些是场面话,说这些也是为了哄人开心,但我就是不喜欢真千金这三个字。”

她俯下身摸着自己脚踝后面被高跟鞋磨出来的伤口。

“为什么要用真假去定义一个人,这听起来就像是把你和我前17年的人生和身份全都否定了一样,我们又不是古董或者奢侈品,还有赝品这一说。”

这段话就像是风,将这段时间聚集在我心头的乌云顷刻间吹散了,明朗的光线洒落。她将我所捉摸不清的心情,不知是何缘由的烦闷剖析的一清二楚,是啊,我和方远黛17年的日子对于人的一生来说的确不算长,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就是全部了。她有自己为之自豪的父母,有热爱的梦想,我有与家人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珍贵的回忆和温情,这些东西在一夕之间仿佛全变成了假的,是需要被拨乱反正的东西。

于是我也把脚上的高跟鞋踢掉,和她一起赤着脚坐在洗手台上。

“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大作家。”我如是说。

“那你呢?大植物学家?”她笑眯眯地看我。

我摇了摇头:“如果我们不换回来的话,我打算去学商务或者外语,以后帮哥哥打理公司。”

“你不是说你想去国外学植物学吗?”

“那个是理想。”

理想和现实总要在生活的天平上衡量,理想可以很单纯,但现实永远有无数的附加品,于是这天平摇摇晃晃,最后放着理想的那一端变得轻如鸿毛。

我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但方远黛并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从她那里看到对于追求理想这件事上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现实了?”我问她。

“现实不好吗?”她反问我,“这是你经过自己的考量做出的决定,只要你下定决心,那我觉得这也不错。”

我们坐在卫生间里一起谈天说地,空气中漂浮着芳香精油的味道,四下只有隐约的水声,仿佛外面的人声鼎沸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方远黛告诉我,刚才我的养父母带她见的客人是一名出版社的负责人,他们想要给她写的小说投资出版。

“那太好了。”我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但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少雀跃,于是我心底方才的热情也逐渐减弱,“你不高兴吗?”

“心情很复杂,如果要说高兴的话,确实是很高兴,但是总觉得像是走了什么不合理的捷径,心里有点愧疚。”

我想了想,反问她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一个努力的人吗?”

“当然了。”她像是没有思考那样直接说了出口,“我听阿姨说你成绩门门都在年纪前十,每天还要练两个小时钢琴,还举办了自己的演唱会不是吗?其他时间也都在温室培育月季,谁说你不努力,我去套他麻袋。”

“但是我也得到了很多帮助。你知道吗,演唱会是许家出资的,两个小时的演唱会,场地租赁、服装费用、人员费用,加上各种各样的杂物费他们花了二十万。如果不是种植植物,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花种和泥土的价格也那么高,有些名贵的植株甚至有钱也买不到。”

我轻声对她诉说,我知道这些话在有些人耳中听起来,就像是既得利益者的炫耀或者别的什么,但我相信方远黛一定能理解我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后来许子衿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家庭,每个人能得到的资源也不一样。既然我们得到的更多,就应该更加谦逊,更加努力,要努力到配得上我们所得到的东西。”

贫穷的家庭会羡慕温饱的家庭,温饱的家庭会羡慕富庶的家庭,这是人之常情。生活富足是一种难得的幸运,既然得到了这种幸运,那就心怀感激地收下,然后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变得足以配得上这份幸运。这就是我的想法和拼搏的原因,我希望方远黛能从这些话里得到一些宽慰,虽然只是一些笨拙的安慰。

“但你拒绝接受许家的帮助我觉得也可以,你有你自己的考量和努力,只要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冲她笑了笑,将她送给我的话也送给她,“那我觉得也很好。”

我的话说完了,而她看着我,用一种奇异的,欣赏的,明亮的目光,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看,你这不是说的很好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话,耳根发热地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方远黛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如是说。

派对结束后我回到了方家,继续原本的生活,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研究家教老师给我留下的数学习题时,收到了来自许子衿的消息。

许子衿:方远黛跟爸妈吵了一架。

我吓了一跳,急忙发去信息询问是怎么回事,但没有得到及时回复,索性直接去了个电话。

许子衿接了电话,我急急忙忙,第一句就是追问发生了什么。

通过许子衿的回答,我大概得知了具体情况,听完后松了口气,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吵架,而是方远黛找到我的养父母与他们坐下来面对面聊了这次派对的事。她明确表明了自己很感谢他们想要的心意,也很清楚这次派对的意图,但她不喜欢这样临时通知的方式,这件事与她有关,她应该有相应的知情权和决定权。

这在方家应该是很常见的事情,从方氏夫妇对待我的态度中就可见一斑,但对于我以前的家庭来说,我和许子衿都已经习惯了接受繁忙的每日安排,在他看来,这大概就是吵架。

“爸爸妈妈是什么态度?”我指的是我的养父母。

许子衿沉吟片刻:“爸妈有点惊讶,但好像没生气。”

许子衿跟我大致重复了一下二人的对话,养父母似乎想要强调他们的善意和好心,而方远黛用平静的口吻回复了这些话。

“我知道我的年龄还小,对事物的看待尚且不成熟,但我仍旧希望你们知道,我有试图自己去思考和判断决定我的道路,哪怕将来会非常辛苦甚至痛苦,我也做好了准备去面对选择的结果。”

我听许子衿模仿方远黛的说法方式,模仿的惟妙惟肖,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你怎么想?”我问许子衿。

“我怎么想?”他沉默了几秒,“我觉得这丫头挺厉害的,像老爸。”

的确有点像,那种不管不顾的野心和闯劲,还有面对权威时毫不畏惧的态度都很像。

末了许子衿约我晚上一起去散心,我答应了。晚上八点,我与父母作别,来到了我和许子衿小时候常去的公园。

夜风习习,湖边垂柳依依,夏日的河边亮着璀璨的霓虹灯,将我们的影子在地面拉长,落入波光粼粼的水面摇曳。

“这几天过的怎么样?”许子衿问我。

“挺好的,亲生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我跟许子衿讲了一些在方家生活的日常,许子衿忽然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你不会想就这么留在亲生父母那边吧?”

“你这么信不过我?”

许子衿犹豫了一下:“你要是觉得那边更好的话,过去也可以,你开心最重要,这样的话以后你的巧克力布丁都归我了。”

我作势要打他,他笑着躲过去,我们在河边打闹了一会,坐在长椅上休息。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驱蚊水递给他。

许子衿接过去,往裸露的皮肤位置喷了不少。

“诶,跟你说件事,杨渡下周回来。”

“他也要回来?”

“自己的未婚妻换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回来也不合适。”

杨渡是杨家的独生子,比我大两岁,现在正在外地上大学。我和他是娃娃亲,我们二人的母亲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十二岁的时候两家定了亲,不过那个时候都没什么实感。

“远黛知道吗?”

“她连自己可能多个未婚夫的事都不知道,你考虑一下怎么跟她说这事吧。”

“要我去说吗?”我想象了一下方远黛的表情,感觉那画面不会很好看。

“那我组个饭局?我带杨渡过去,你带方远黛。”

“还是和两家的父母先商量一下比较好吧。”

“爸妈说了,这件事我们自己解决,他们去解决杨渡的父母。”

我点了点头,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哥,你实话跟我讲,是不是因为你不敢跟远黛说这件事,所以才交给我的。”

许子衿心虚地把视线移开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拿出你在公司的气势来,我上次去送文件的时候还听到有职员说你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谁这么有眼光,我去给他升职加薪。”

“拍马屁就能升职加薪,你这个昏庸上司。”

我们像往常那样斗嘴,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中随意漫步,夜深以后许子衿开车将我送回了方家。回到家后,我组织了很久的语言,终于把关于杨渡的来龙去脉发给了方远黛。

聊天页面上对面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足足半个小时,最后方远黛只回了我一句话。

远山青黛:?

会面的日子定在杨渡回来的第二天,许子衿定了五星酒店的包间,这顿饭四个人吃的都有点食不知味,方远黛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溢出来,趁着杨渡跟许子衿聊天,她悄悄给我发了条消息,一张“昏厥”的表情包。

方远黛对杨渡一点兴趣也没有,之前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她的理想型是气质温和并且有书卷气的成熟男性,杨渡本人简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一顿饭下来也算是彼此认识了,服务生进来为我们撤去桌上的碗碟,又在茶桌上煮了茶,随后鞠躬离开。许子衿去和方远黛交代许杨两家的关系,包括商务合作跟长辈之间的交往,而杨渡觍着脸凑到我身边。

“悠悠,我有一事相求。”

“要远黛的联系方式免谈。”

认识了太久,光是看着杨渡这张脸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一句话噎了回去。

“别这么铁面无私,我发誓就是跟她聊聊天。”

“杨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杨渡指了指自己:“我不算你的窝边草吗?”

我被他噎了回来。

“……那你自己去要,喜欢就堂堂正正表达,别通过我。”

杨渡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走上前跟方远黛搭话,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一会杨渡哭丧着脸回来了。

“远黛说什么?”

“她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直接拒绝了,我说你们俩其实是亲姐妹吧,当年叔叔阿姨生的是不是双胞胎?”

我没忍住笑弯了眼睛。

“你还敢笑?因为这个婚约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连恋爱都没谈过,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还三秒失恋,你能不能对我多一点同情和友爱。”杨渡忍不住痛斥我这种以他人痛苦为乐的行径。

“你当我不是吗?我到现在也没谈过恋爱啊。”我理直气壮地回应,随后意识到什么,“你不喜欢这个婚约?”

杨渡被我问愣了,他挠了挠头,又叹了口气,好像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以后才跟我开口。

“我实话实说,悠悠你别生气。我是觉得你人挺好的,长得漂亮性格好,多才多艺成绩优异……”

“说重点。”

“好好好,重点就是我真只把你当妹妹,订婚的时候咱俩才多大,你十二我十四,懂什么啊,整场仪式都是稀里糊涂下来的。”他指了指自己,“别的不说,就说你看着我这张脸,能产生一点点爱情吗?”

“不能。”我极其耿直地回答了他。

“其实你可以说的委婉一点。”

“这个也不能。”

“……6.”

看着杨渡吃瘪的表情我笑出了声,其实杨渡长得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眉眼英俊,但看的太久,关系太熟,如果让我想象和他结婚的日子,甚至有种乱伦的不适感。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轻声问他。

“能怎么办?我可以回去跟我爸打一架让他放弃这个想法,你能吗?光是我这边解除婚约太王八蛋了,我干不出来那种事。”

我心念一动:“那……我说服我爸妈,你说服你爸妈?”

“能行吗?”杨渡看着我,眼睛都亮了。

“我可以试试。”

杨渡立马抓住我的手。

“你那边就交给你了,咱俩能不能逃脱封建包办婚姻享受自由恋爱就靠你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杨渡应该能和方远黛相处愉快,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点了点头。

我站在书房门外,手指因为紧张而攥紧又放松。

许子衿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不进去,爸妈都在里面了。”

那天跟杨渡见完面,我凭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勇气给养父母打去了电话,希望能和他们谈一谈关于跟杨家的婚约,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语过于正式,养父有点惊诧,但他并没有将我的请求看做是孩子的嬉闹,告诉我他需要和母亲沟通一下,于是在一小时后,他约我明天下午两点在书房见面。

家里的书房是父母共用的,有时也会因为私密性的原因在这里进行会客,养父让我来这里商量,这让我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紧张感。

方远黛在附近探头探脑,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我和她目光相对,她冲我比了个鼓励的手势,这让我觉得冷静了一些,吐出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

这次的对话方远黛并不参与,在此之前她挽着我的胳膊说她相信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这是你的事情,悠悠,你能做到的。”

是的,和杨渡定下婚约的是我,希望解除婚约的也是我,杨渡已经去面对他所要面对的,接下来轮到我了。

养父母坐在茶桌后面看向我,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冷静,坐到了他们对面。

空气里漂浮着桂花香薰的味道,嗅到着熟悉的香气,我思索着应该从哪里开始这个话题,许子衿坐在我旁边,手放在我的手后背上,掌心带来略高的体温,像是要给我支撑和勇气那样。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瞻前顾后,这是我的父母,尽管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朝夕相处17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需要的只是真诚、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我抬起头,说出了那句最应该说出的话。

“爸爸、妈妈,我已经和杨渡谈过了,我们两人都希望能解除婚约。”

养父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沉默了一阵,在接下来的沟通中,他们理解了我的想法,而我也理解了他们的想法。

门当户对听起来是个古老传统的婚姻习惯,但不可否认的是里面总归有些道理在。当双方的政治、社会地位,还有经济条件相仿的时候,双方的三观贴切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也更容易理解彼此。我承认爱情是可以破除一切阻碍的美好情感,毕竟我才17岁,不可否认我对纯粹的爱情抱有美好幻想,但我也必须承认父母的担忧是切实存在的。

因此他们为我选择了杨渡,一个他们从小看到大的男孩,知根知底,他们信任杨渡的父母和家庭,也相信这样的家庭所培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坏到哪里去,而杨渡的表现也的确没让他们失望,有些孩子气,有些少年意气,不算特别成熟,但在关键的时候会认真对待,也有自己的底线。假如我和杨渡结婚,将来的人生不说顺风顺水,至少夫妻之间也能相敬如宾,而且杨阿姨很喜欢我,未来我也不需要苦恼婆媳关系。

我的父母为我考虑到了一切,却唯独忘记了考虑我是怎么想的,这让我觉得温暖,却又有些遗憾。

我告诉他们,我无法向他们保证如果我选择自由恋爱,是否能选择一位性情良善秉直的男性,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我也对自己的眼光没有那么高的自信,但我希望他们能给我试错的机会。

就像方远黛所说的,我有试图自己去思考和判断决定我的道路,哪怕将来会非常辛苦甚至痛苦,我也做好了准备去面对选择的结果。

那将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道路。

“我知道这世界上或许不会再有人像这样爱我,事事为我着想了,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拼尽全力思考自己未来的人生,我会努力,会让自己变得更好,会像你们爱惜我一样爱惜我自己。”

我说着,心如擂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我全程看着他们的眼睛,希望自己的心情能传达过去。

然后我成功了。

养父告诉我他会解决这件事,当年是他们家长自作主张地定下这项婚约,现在应该让他们来结束这件事了。

那一瞬间喜悦甚至来的有些迟,我的第一反应是担忧地询问,解除婚约是否会影响两家的关系,还有公司的收益。

养母看了我一眼,带着点揶揄:“我们还没有丢人到需要靠卖儿鬻女来赚钱。”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许子衿悄悄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在出书房之前,养母叫住了我。

“悠悠,等等。”

我回头看她,她伸手理了理我的刘海,口吻平淡。

“下周变天,从家里拿些外套过去穿。”

我下意识点头,又觉得母亲并不只是想与我说这些,果然她在叮嘱完我以后,目光在我身上温存地流连片刻,最后说了一句。

“你长大了。”

我有些怔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像是一个简单的描述,又像是我渴求了许久的一声认可。

我和杨渡的婚约真的解除了,事情简单地让我有点恍惚,我本来以为这将是一场硬仗,没想到结局会如此……轻描淡写?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许子衿说了,许子衿当时正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然后给我倒了一杯橙汁。

“悠悠,你知道我工作以后,感触最大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那就是我当学生时候觉得很纠结痛苦的事,在成年人眼里看来什么都算不上。”许子衿在我面前坐下,给我讲了一件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

他大一的时候被同学骗了两万块钱,对于学生来说这是一笔数额不菲的金钱,那个时候他惶恐不安,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几乎想去裸贷。

听到裸贷的时候我差点把口中的橙汁喷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你觉得挺蠢的是不是,我现在也觉得。”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我实在走投无路,生活费一分不剩,就跟爸妈说了。”他浅抿了一口酒,“爸妈听完以后说了我一顿,让我好好涨涨教训,然后把钱转给我了,就这么简单。”

就像我们回忆上小学的时候考了60分就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现在回想的话,只会觉得这能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次考试的失利,大不了下次再努力,但对于当时年幼的我们来说,那就是最可怕的事了。

“所以呢?”我轻声问许子衿,我隐约察觉到他想对我说什么,但我想听他说。

“所以我的意思是。”他屈指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你大可以苦恼,大可以纠结,没有关系,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的苦恼,苦恼是不分高下的。但你要记住——”

“你的父母、家人,他们有比你更多的生活和社会阅历,并且随时在等着你向我们寻求帮助。”

日子像流水一样逝去,两个月的交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我和方远黛都选择了原来的生活,亲生父母开车将我带回了许家,而他们也做好了准备,迎接方远黛回家。

方远黛已经打包好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在看到父母的瞬间,她立刻高兴地扑了过去,扑向了自己的家人,我看着他们家人团聚的画面,心底漫出一种温馨。

而我的家人正在不远处等我,我拎着行李朝他们走去,仿佛这只是一场远行。

许子衿第一个上来帮我拎行李。

“欢迎回家,悠悠。”

我站在养育了我十七年的父母面前,忽然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伸出手,抱住了他们的脖子。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我感受到自己怀抱中的二人有点僵硬,这种亲密的举动在家里并不常见,但他们没有推开我,几秒钟后,他们的胳膊也环住了我的身体。

“回来就好。”

我听到他们这么说,然后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父母的体温。

是的,我回家了,这是我,也是我们选择的家庭和人生。

不论好坏,也不分真假。

后记

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和方远黛在各自的理想上所努力,高三的课业紧张且繁忙,我们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但我从未觉得和她疏远,我们彼此鼓励,彼此沟通,彼此祝福,最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在深思熟虑以后最终考上了心仪大学的植物科学与技术专业,而方远黛凭借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出国的机会。她最终还是拒绝了父亲的帮助,她想要先自己试一试,哪怕碰的头破血流也没关系,我觉得这很像她的风格。她准备去国外学习戏剧,把自己的故事送上舞台,搬上荧幕。

当初明明想出国的是我,没想到现在变成了方远黛,我们聚在一起笑闹了很久,但对于现在的人生都觉得心满意足。

临行那天我和其他人去机场送行,看着她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兴奋。杨渡在我旁边长吁短叹。

“你不可以有话直说吗?”我终于忍不住了。

杨渡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真的跟远黛有缘无分啊。”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心喜欢远黛的吗?”

他伸出手指发誓:“一见钟情,心直无曲。”

……好肉麻。

“那你要不然再最后努力一下?”我朝那边指了指,方远黛正在与父母告别。

“不了。”杨渡看着方远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喜欢她,就更不应该给她添麻烦。”

我看杨渡自己已经说服了自己,也不再劝,虽然他不是方远黛喜欢的类型,但也是个不错的人,未来很长,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在与父母分别以后,方远黛朝我走过来,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捏了捏我的脸。

“好啦,别苦着脸,我去学几年,把他们的创作技巧全学过来然后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我知道。”我伸手环住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拥抱,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远黛,你知道吗,我很感激你出现在我的人生中。”

随后我松开她,她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怪肉麻的。”

我笑着轻推她一下,让她赶紧登机,在临走前,她忽然再次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

“悠悠,我也一样。”

方远黛在临走前曾经送过我一本书,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品,在这本书的扉页有她亲笔写下并送给我的一句话。

“希望你能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我们的友谊和关系始于一场意外,一个错误,在这场错误之中,我们被擅自决定了真假,但就像她说的,我们并不是一个物件,一样东西,我们是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生活,我们欢笑,我们哭泣,与他人所结识,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这是谁也抹不掉,谁也不可否认的真实。我们是人,所以我们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与判断,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愿我们都能走在自己选择的,真实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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