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二月,一个叫唐周的男子昼夜兼程,风尘仆仆地来到东汉首都洛阳(东汉时洛阳名“雒阳”,曹丕称帝改称“洛阳”,为行文方便,咱们都称“洛阳”)。
唐州的身份是信使,要送的是一封密信,收信人是皇帝身边的两个宦官封胥和徐奉。
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三月五日我们就要正式造反了,请两位像商量好的一样,当好内鬼,干净利索地把皇帝老儿给干掉。
封胥和徐奉的职位是中常侍,日常工作是掌管皇帝文书、传达皇帝诏令,相当于现在领导身边的机要秘书。
这个职位当时全国一共才十二个,权力极大,地位极高(权倾人主),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两位宦官为何还要冒风险参与谋反呢?
他们的动机在历史上没有明文记载,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
可能性有两种。
有学者说,人们的物质欲望得到极大满足后,就要追求精神层面的欲望了。古代人大概也这样,那些吃尽穿绝、提前实现了物质自由的人,也会想方设法在精神层面上有所实现。
宦官虽然生理上和普通人明显不同,但心理上和普通人也没多大区别(在个别方面或许有些变态),所以,封胥和徐奉参与谋反,有可能也是在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投身于伟大的造反事业,建立一个辉煌灿烂、公平正义的新王朝。
但从汉末宦官们的平均政治觉悟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
另一个可能性,是封胥和徐奉希望自己能继续在乱世中活下去,最好来个长生不老。
为什么两人会有这种想法呢?
因为这次造反是汉末第一大宗教“太平道”策划的,教主张角曾对教徒承诺说“从者为种民,不从者沉没”,大概意思是“信角哥得永生”,不信角哥就得死。
所以,封胥和徐奉造反的原因,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点。
那张角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为何要造反呢?
张角:自媒体高手张角是巨鹿人(今河北平乡县一带),生年不详,死于公元184年。
张角在创立“太平道”并当上教主前,没有什么光辉事迹,“家世不可考”。
魏晋之后极重视门第,如果家里有人当过一官半职,史书上非记录一笔不可。
所以,张角“家史不可考”意味着他出身卑微,很可能出身贫苦家庭,也许读过一点书,如果他写的东西不是找人代笔的话。
但也有相反的观点,西晋葛洪在《抱朴子》一书中说,张角乃豪族出身,家中金银如山,妻妾成群,还养了很多死士。
考虑到晋朝和汉末时间上距离不远,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可信度。
至于《三国演义》中把张角称为“不第秀才”的说法,肯定是不可能了,因为东汉时并没有实行科举制。
公元170年左右,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开始在冀州传教。和历史上很多宗教导师一样,张角的传教也从给人看病开始。
当时瘟疫盛行(瘟疫的事儿,后面还会细说),很多人生病,张角自称有仙术,念几句咒语,再画符烧成灰混在水里给病人喝下去,病就能好。
有人喝下符水后,病还真的好了。
从科学角度看,符咒烧成灰就能治病显然是没法说通的,所以张角要么是用其它手法治好了别人的病,要么就是一种纯粹的“安慰剂效应”(心理学概念:病人服用无效药物,但“相信”治疗有效,而让病患症状得到舒缓的现象),病人靠着免疫力自愈了。
但张角确实治好了病人——虽然在治好一个人的同时也许治死了一百个,但在绝望时大家显然更愿意传播好消息,张角的名声就传开了,流量越来越大,粉丝也越来越多。
靠制造“神迹”来传播宗教,你如果熟悉世界各种宗教历史,对这种手法一定不会陌生。
刚开始时,张角大概只想蒙点钱,最多是开个直播间卖药,但相信他的人多了以后,张角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决心把事业干大点。
首先,张角派人到全国各地去打广告,宣传“太平道”。史书记载说,张角派出八名弟子,向八个方向出发的,宣传太平教义,据说宣传手法是把教义编成曲子,边走边唱。
在那个老百姓文化程度普遍较低的时代,唱小曲比发传单有效多了。
据说,河北省现在有些地区,今天还流传这种“太平道乐”。
其次,他开始写文来影响粉丝三观了。
张角提出了一套“末世论”(也是全世界各种宗教兴起时通用的招数),声称瘟疫兴起是因为上天要“除凶民、度善人”,消灭坏人,留下好人,在人间建立新秩序。
那如何判断谁是凶民,谁是善人呢?
张角又说了:
“从者为种民,不从者沉没。”
意思是信奉太平道、跟着我干的,都是“种民”、好人,能继续活下去,甚至还可以得到成仙;不跟我干的,都是“凶民”、坏人,都得在疫灾中死掉。
(被视为《太平经》伪书的《太平经钞·甲部》与张角提出的理论颇为相似,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理论源头。)
通过广泛传播和建构理论体系,“太平道”的影响力迅速扩大,教徒人数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十余年间,太平道的信徒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包括今天的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山东、河南、河北等地),数量达数十万人。
史书记载,当时人们信仰太平道是非常狂热的,有许多人变卖了全部家产,不远万里来投奔张角,连通往巨鹿的道路都被堵塞了。
张角不但粉丝多,影响力还出圈了。
刚开始时,信仰太平道的都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底层民众,包括农民、城镇中的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后来一些读书人和官吏也开始信教了,这其中就包括上面我们提到的封胥和徐奉。
有学者说,“太平道”能传播到上层社会,是因为它的教义中还含有“兴国广嗣之术”,说白了就是“房中术”,教你怎么生儿子,顺便再教你几个姿势。
所以说,张角就是个自媒体的高手,形式上有创新,内容也能满足不同受众的需求,他的粉丝能不多吗?
枪杆子里出政权粉丝多了,张角也开始膨胀了,决定把事业再干大点,比如,推翻东汉政府,自己弄个皇帝当当。
想造反,不能光靠“笔杆子”,还得有“枪杆子”。
为把教徒有效地组织起来形成战斗力,张角把数十万教徒分成三十六方,大方有万余人,小方有六七千人。每一“方”安排一个首领,叫“渠帅”。
这样张角领导渠帅,渠帅领导信徒,就形成了一套清晰、简洁的指挥系统。
手里掌握了军队后,张角提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意思是汉王朝代表的“苍天”气数已尽,该由“太平道”代表的“黄天”取而代之——后来起义军都裹黄色头巾,代表的“黄天”,被称为“黄巾”,但敌视的他们的人,则称为“蛾贼”——大概是头顶黄巾,比较像飞蛾吧。
不过,历史学家吕思勉认为,张角的口号搞错了,因为按照“五行相生”的规律,应该是“赤天已死,黄天当立”,按照五行相克的规律,应该是“黑天已死,黄天当立”。
至于“甲子”,就是指公元184年了。
按照中国传统的干支纪年,当年时甲子年。
“岁在甲子”意思是要在184年起义。
张角看中184年,是因为184年是中国历史上有特殊的地位,是官方承认的第一个“甲子年”。
公元前124年,汉安帝刘祜正式下诏,把干支纪年作为帝国的官方纪年方式。到了184年,恰逢第一个“甲子”的到来。
汉安帝一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操作,不小心吹响了帝国的葬歌。
具体的起义时间定在184年三月五日,各地的渠帅纷纷着手,做好准备。
其中,荆州、扬州的信徒数万人,被调到太平道总部冀州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准备起义。
同时,洛阳以及其它州郡官府的墙壁上、大门上,都被“太平道”信徒们用石灰写上了“甲子”等标语。
看到后面这个记载,我是有所怀疑的,“太平道”信徒们大张旗鼓地到官府墙壁上搞涂鸦,难道官府们就没有察觉么?
不过从后来的反应看,他们还真的没有察觉(或者是察觉了担心追责不敢上报)。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的诡异。
功亏一篑的“斩首行动”除了做好起兵的准备后,张角还在皇帝身边发展了内线,就是上面说的封胥和徐奉。当时,一个叫马元义的渠帅多次出入京城,负责与封胥、徐奉联络,商量如何在起义时把皇帝给直接干掉。
这个马元义绝对是个谍战高手,他不但策反皇帝身边的宦官,还策反了皇帝身边的宿卫(相当于贴身保镖)。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泄密事件,黄巾军还真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干掉皇帝、拿下洛阳,历史说不定又是另外一个面貌了。
马元义,一个真正的厉害角色。
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起义前一个月(184年二月),马元义又去了洛阳,大概是为了安排一些行动细节。
可不知道是出于原因,张角又派出一个叫唐周的去了洛阳,任务也是与封胥、徐奉联系,商量起义时里应外合之事。
这么机密的事不保持单线联系的原则,可见张角搞地下工作的水平是很差的。
放到现在的国产谍战剧里,大概活不过第一集。
而且,从事这么重要的工作,唐周应该是张角亲信中的亲信。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唐周到了洛阳后就叛变了,他没去联系封胥和徐奉,而是一溜烟地跑到了衙门,把封胥、徐奉,还有潜伏在洛阳的马元义给举报了。
可见,张角用人的眼光也不咋地,看人不准。
唐周举报后,洛阳城内炸锅了。封胥、徐奉和马元义全部被捕,马元义被处以车裂,封胥和徐奉也都被处死,同时被杀的还有一千多名洛阳的“太平道”信徒。
马元义被处死的消息传到冀州后,张角决定提前造反,并派人连夜通知各地的渠帅。
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其弟张宝自称“地公将军”,其弟张梁自称“人公将军”(称号来源于《太平经》中“有天治、有地治、有人治……万物治也”的理论),率领信徒起义了。
其他地方的信徒也起义响应,一时间,起义的烽火遍及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
当时东汉分十三个州,可以说起义的烽火波及了东汉政府的绝大部分统治地区。
因为黄巾军的主要参与者都是农民,所以后来这次起义被定性为“农民起义”。
大家都知道,中国古代农民是一个最能隐忍的阶层,除非真急眼了,否则是不会放弃“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枯燥乏味且朴实无华的生活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把东汉的农民给逼急眼了呢?
请看下期:大灾变,东汉末年的天灾和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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