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周医生”的定罪书

《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篇现代意义上的白话短篇小说,历来受到大家的重视。

文章首发于1918年5月15日4卷5号的《新青年》月刊,发表时并未引起轩然大波,但在后来读者的不断接受中,才渐渐发现了它的特别之处——小说以一个患有“迫害妄想症”的狂人视角为着眼点,将普通人没有看到或者看到而不敢说出来的“吃人”罪行给喊了出来。

这样的疯癫兼具这样的清醒,这在中国传统文学史上都是找不到依据的。

鲁迅狂人日记吃人原话(鲁迅狂人日记吃人)(1)

《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

而之所以能创作出这样别具风格的小说,正是鲁迅这位特别的“周医生”的功劳。他以敏锐的医生视角看清了“狂人”的病症所在,同时也兼具了法医身份,事无巨细地勘测了“吃人”罪行所遗留下的蛛丝马迹。

但令鲁迅没想到的是,《狂人日记》中这桩似乎早有定论的“吃人”犯罪,竟牵涉出一场“世纪凶案”大讨论。其中的真凶身份、被害者身份以及未来的应对措施都依旧一筹莫展……

《狂人日记》引出的“凶案”讨论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狂人日记》中的这段话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标语”,将其看作狂人对满口“仁义道德”的礼教直接下发的罪行宣判书可以说是确凿无疑了。

鲁迅这位始作俑者后来也直接说:“后起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

作为作者来说,鲁迅的这个论断毫无疑问是这桩“吃人”凶案的权威结论,历来被评论和教科书重视。

像是早在1919年,吴虞就在《吃人与礼教》一文中,采纳了礼教吃人,礼教是真凶的基本观点。他从历史中找了易牙献祭儿子给齐桓公吃、臧洪献祭爱妾吃和张巡吃人的例子。这其中,齐桓公是春秋有名的霸主、臧洪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张巡则是唐朝著名的忠臣……三个不同时期、不同地位的名人,竟然都作出了吃人的行径。吴虞老先生就以此为依据,认为吃人与该死的礼教是分不开关系的。

但让我们以文中提到的张巡吃人为例,再来仔细看看是否真如吴虞所说,就是礼教害得他们去吃人。

鲁迅狂人日记吃人原话(鲁迅狂人日记吃人)(2)

张巡杀妾

张巡吃人的事件,发生在唐朝“安史之乱”时期,张巡、许远的部队困守要害之地睢阳。因为被包围得太久了,什么东西都吃光了,所以作为将领的张巡毫不犹豫杀了自己的爱妾,分给守城的士兵,还说“为了大家的忠贞,我自己的肉不能吃,就吃我的女人吧”。之后,城内就开始流行杀女人吃,女人吃完吃小孩,小孩吃了吃老人……但最后,城也没守住,剩下来的人也没多少(都被吃光了)。

张巡这个事情发生了之后,非但没有受到批评,后来还被许多文人当作忠臣义士歌咏。宋代刘克庄《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语走笔答之》词:“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宋元之交的文天祥《正气歌》中说“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清朝沈钦圻《秦良玉遗像》诗:“忠勇义烈兼有之,女中张许谁能续?”……直到前不久,笔者看一个关于河南忠烈评点节目时,都还有看到有人说张巡死守睢阳。

张巡此事其实也很好地反映了所谓的“礼教吃人”的两面性。“仁义道德”之类的礼教所强调的爱国主义、奋勇抗敌等大道理,与合理的公义、秩序是分不开关系的,是有值得肯定和传承的一面的。但可怕的是,有人借了这样的由头,扣上这样的帽子去“吃人”,将自己的罪行正当化,反而残害了其原初的目的。就像张巡借着守城的名义吃人,吃到最后城里都没有多少人了,那这又守得什么城呢?

“仁义道德”的礼教这时不也成了真凶的拌菜,成了被吃的对象。

所以究竟谁是吃人者,谁是被吃人者,将来的吃人如何避免,这几个问题在近一百年来的历史中其实还可以不断被讨论。

真凶与被害者:“救救孩子”的呐喊是为了什么?

鲁迅狂人日记吃人原话(鲁迅狂人日记吃人)(3)

吃人的世界

只要明白“仁义道德”并非是吃人的真凶,只是当了真凶的拌料,那么就可发现“吃人”的行径其实到今天也不曾结束,只是这拌料一天天的新鲜起来——

为了所谓的家庭长远发展,对家庭妇女的苛责和贬低是可以容忍的;为了道路的顺利修筑,不近人情的“强拆”可以是合理的;为了城市的面容整洁,对小贩的暴力执法是可以接纳的……

只要有了面具,女人、弱势家庭、小贩等人都可以成为被吃的对象,任何人只要有了“正当性”,也都可能成为吃人的人。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

一百年前的《狂人日记》也实际上已经预言了当下,甚至预言了未来。

这也不由得让人反思文章结尾著名的“救救孩子”的呐喊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以往的评论中,“救救孩子”被看作是鲁迅为无辜的孩子所发出的求救信号,是为可能成为被吃的对象的孩子深沉的忧虑。

但仅仅是担心孩子被吃吗?

鲁迅由“吃人”凶案引发来的忧虑似乎不止于此。在鲁迅眼中,孩子不仅可能成为被吃的对象,也可能成为将来吃人的人。就像狂人忧虑自己可能被兄长邻里吃下,但又恍惚间认识到自己可能也吃了妹子的肉。

一百年前的《狂人日记》通过一起“吃人”凶案,在警告我们,如果不从当下改变,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吃人的人,也可能成为被吃的人,而我们的将来,我们未来的希望——下一代的孩子,也可能在这吃人的传统中,成为吃人与被吃的对象。

但一个互相残害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救救孩子,正是从当下的自救开始!

鲁迅狂人日记吃人原话(鲁迅狂人日记吃人)(4)

鲁迅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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