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中有个词,原指生命的最妙境界,后沦为道德不堪的代称

北宋的苏轼在他的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里,起首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就为人们铺开了一幅壮阔、豪迈、雄浑的立体画卷。

在这里,苏轼用“风流人物”来概指三国赤壁之战前后的那些叱咤风云、名贯千古的周瑜、鲁肃、曹操、小乔等重要人物,以及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留下了姓名和事迹,展示过自己的风采、才华,建立过功业的帝王将相、文士豪客、才子佳人。

但时至今日,“风流”却成了一个含有歧义的词汇,用来形容那些行为不端、放浪不羁,在男女关系上随意、混乱的人或事。中国传统的爱情婚姻观强调忠贞不二,海枯石烂、此情不渝,于是不论男女。但凡沾上“风流”二字的,在正统的价值观下那就是道德不堪的表现了。

被用错了的“风流”,一方面说明语言文字有演化、转变,从古至今,很多词语都出现了类似的转义和变异,不过是有的微妙些,有的古今含义则是“南辕北辙”、天壤之别;另一方面,这些词语的意义转变,则更贴切地印证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意蕴深远、妙不可言。

唐朝修身养性的名言(果真是前人推崇)(1)

“风流”是古人特别推崇的一种生命状态,甚至将其称之为最高级、最美妙的生命状态也不为过。“风流”一词最早出现的古籍是《汉书》,在《赵充辛庆赞国忌等传》就有:“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这是迄今为止“风流”作为一个词最早见于典籍的记载。

而“风流”所倡导的生命状态,却是最早出现在先秦时期,并密切和道家思想联系在一起的。在庄子的《逍遥游》一篇里,就说到列子“御风而行”,如何飘然自得。“御风而行”,如清风飘摇、如流水徜徉,自由自在、畅快率性,这就是“风流”的原本含义。

但在庄子看来,列子“御风而行”依然不是“风流”的最高境界。“风流”的最高境界是摆脱了一切依赖和束缚,将自己彻底融入了天地万物,天人合一、物我两忘,让身心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和释放,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当然,道家所追求的“风流”是一个涵义非常丰富的境界,在这里仅能做一个文字层面的粗浅解释。

随着道家思想的传播和发展,追求生命的“天人合一”自然状态的人不断增多,到了汉代之后,“风流人物”层出不穷,如星汉璀璨。这里有一个鲜明的转变,就是汉代人追求的“风流”多了一些雄浑、凝重和端庄,汉代的那些堪称“风流人物”的,极少有放浪形骸、不拘礼法,言行让当时的人感觉怪异和荒诞的。

唐朝修身养性的名言(果真是前人推崇)(2)

而到了魏晋时期,“风流”的含义里更增多了自由、率性的成分,当时的很多追求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的名士们,几乎是将对传统礼仪、教条、规范的摆脱推到了极致。魏晋时期名气最大,也最富有代表性的“风流人物”就是“竹林七贤”,他们这七个人的言行举止几乎可以说是对当时人们的“风流”观的“教科书式演示”。

“风流”在魏晋时期被推崇到了历史最高点。在当时,但凡名士,都有点“风流韵事”;一个人倘若身上没有一点点“风流”气息,哪怕这个人官高权重,或者富可敌国,这个人就无法入流名士行列,甚至被认为是迂腐、呆板、庸俗。最重要的是,追求“风流”的风潮不仅仅存在于贵族、官僚、文士之中,在整个社会也表现出了对“风流”的极大宽容和认可。

晋代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就有一个最典型的事例,充分说明了当时社会对“风流”的推崇和宽容。“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邻居家里有一个美貌的少妇,这个美貌少妇在街上开了一家酒馆。阮籍非常爱慕这个美貌酒馆老板,就经常去酒馆里喝酒,酒醉以后就直率表达他的爱意,甚至醉卧在这个美貌女人的身边。

这样的行为,即便到了倡导男女平等、感情自由的现代社会,也是很难被人认可的,重则被认为是酒后滋事,调戏良家妇女,即便不会被依法究办,至少免不了这美貌少妇丈夫的一顿老拳;轻则则会被其他人当作轻薄无行、品性不端。

唐朝修身养性的名言(果真是前人推崇)(3)

但令人意外的事,对于阮籍的唐突和直白,身为女主角的美貌少妇一点都不认为这是阮籍在轻薄和调戏自己,反而很坦然甚至愉悦地接受赞美和告白;本来应该是醋意最大、怒火最旺的美貌少妇的丈夫,也不认为阮籍的行为对自己是挑衅和侮辱,阮籍每次这样他都非常友善和蔼,莫说是粗暴阻止,甚至连一丝不高兴都没有。

而那些每次都乐滋滋地前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也没有人指责阮籍的言行,反而觉得阮籍的表现非常可爱。当然,这里估计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阮籍对美貌已婚少妇的爱情告白,每次都应该是建立在“发乎情,止乎礼”的基础上的,既没有出言无状,更没有动手动脚。否则,阮籍这段“风流韵事”表现在史书上八成就不是美妙、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是血腥、粗暴的治安甚至刑事案件了。

晋代对“风流”的追求主要倾向于率直、洒脱和真性情。按照“风流”的原意,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风流人物”是没有身份、文化水平、历史功绩等限制的,他们可以是一字不识的白丁,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没有相貌、身段、气质、风度,但他们都有一些共性的特征:对事物有敏感的体验、对人生有深刻的觉悟、对生命有深沉的感情。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用适当的方式,将这种体验、觉悟、感情表达出来。

这个标准和道家思想有关,道家提倡的人与物、内心与外界、生命与宇宙的彻底融合,其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放下心灵上的一切分别、隔阂、羁绊,对于一花一草、一鸟一兽,包括每一个和自己一样或者不同的事物,都能坪等地、顺畅地体验和觉悟到他们体验和情感,因为所有事物内在的“道”是一致的。因为“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唐朝修身养性的名言(果真是前人推崇)(4)

思想大于行为,情感大于才华。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真正称得上“风流人物”的往往是一些文学之士,因为唯有这类人,其思想和学识才能让他具备体验和觉悟的可能,以及表达所需要的才华。一个文艺家不一定能够称得上是“风流人物”,但风流人物往往是从文艺家里诞生的。力能举鼎的西楚霸王,他是武功盖世的英雄人物,但尚配不上“风流人物”的称号。按照这个标准,苏轼在词里所称的“千古风流人物”就不是如星汉璀璨,而是聊聊可数了。而怀念、赞美“风流人物”的苏轼,显然自己本身就是“风流人物”。

而到了后来,“风流”一词的涵盖面逐渐拓展,相貌俊美、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也可以称之为“风流”,例如苏轼词里“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语句,就是对周瑜气度儒雅、指挥若定的风采的“风流”情态的描写;才华出众,技艺超群,也是“风流”。

果真是前人推崇,后人诟病。到了明清时期,在民间口语和文学作品里,“风流”一词就多了些男女情爱的元素,人们往往喜欢将那些有才华、多情的人称之为“风流才子”,那些情感丰富、细腻、热切、痴情的女子,则被人称为“风流佳人”。而再进一步,那些没有才华的,用情没有那么深切、痴狂、真挚的男女,甚至一些滥情、男女关系混乱的情形,也会被冠以“风流”二字。

这种转变的原因在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道德体系相对而言是重视规矩和框范的,婚恋行为也相对保守甚至被禁锢,那些敢于将自己的情感、欲望不受礼法约束地表达和释放出来的,就被整个社会认为是脱离了社会框范的放任行为。清风、流水都是不可捉摸、很难约束的事物,于是人们以物寓情,将任性的男女之情,与风和水的流动联系了起来,形容男人就是风流放荡,形容女人就是水性杨花。

唐朝修身养性的名言(果真是前人推崇)(5)

这里有一个例外必须说道一下。在《红楼梦》里,对林黛玉的外貌有这样一个描写:“黛玉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对于黛玉,作者也使用了“风流”一词,显然这里的风流和男女作风问题是无关的,而是“若清风拂柳枝,流水逐落花”,指一种娇柔、病弱的体质状态。

古人所认为的“风流”,似乎更加接近现代人所说的浪漫主义。“浪漫”是上世纪初才从英文“罗曼蒂克”音译过来的词汇,含义也是从西方文化舶来的,指某种脱离物质、讲求情调,注重情感体验而非物质享受的状态。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浪漫与风流,虽然涵义接近但差别依然是很大的,这主要源于东西方文化的根本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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