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好像没有认真的想过生与死的问题。

好像即使是涉及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嘴唇上飘过,从未走过心。

直到这一天。

这一天是个秋天,煦暖的阳光铺在满地的白杨树的叶子上,叶子中间杂些尚且泛绿的青草。园子不大,也就二亩的样子。

邻近南边的公路,有一道沟。邻近北边的公路,也有一道沟,这两道沟把园子圈在了里面。

紧挨着北边沟,是人家制板的机器。没有工人,机器在那里静默着,拴在机器上的那条大黑狗看见了我,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蓦然间大声叫起来,一时间,让园子显得很喧嚣。

我没搭理它,它也觉得没趣,挣了挣拴在脖子上的缰绳,声音也就慢慢低了下来。

树叶间隐隐约约有一条路人踩出的小径,不甚明显,但可看出来。

我就沿着这看似不是路的路,一路前行,伫立在岳父的坟前。

坟头很静,坟上丛生着些杂草,不甚多,但也不少。坟北、坟东、坟西均立着一棵柏树。

柏树长得很旺,尤其是坟北坟东的那两颗,直直的立着,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

坟西的那颗稍微有些倾斜,头重,把枝条压弯了。不知是谁,用一细棍顶住了这棵柏树倾斜的头部。不过不太管用,该弯的还是弯了下来。

坟南那棵柏树也立得很直,不过稍微显得矮小了些。

长高了,长大了。我感叹道。

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明节前夕,我把这几棵柏树带回了岳父的家,岳父很喜欢。“就把它们栽在葡萄地里吧,我百年之后,作为坟头的标志。”岳父说。

一切是那样的自然,柏树苗在一个晴朗的春日把根扎在了葡萄园里。

第二天恰巧下了一场雨。

柏树苗得了水,长得很旺,岳父很高兴。

葡萄园是岳父辛苦打拼出来的。

立上了水泥桩,架上了铁丝。

剪枝、浇水,没有一天的空闲。

施的肥?不缺。

岳父在葡萄园的南边盖起了三间瓦房,瓦房门朝南,西边的两间养鸡。最东边的那间岳父自己住。

鸡粪掏出来之后,就堆在屋外北边的地上,沤了一段时间之后,再上到葡萄地里。

葡萄长得很旺。

每天想着这葡萄的人也有很多。

那个夏夜,我与岳父一起在地里看葡萄,半夜里,我隐隐约约听见葡萄地里有悉悉萃萃的声音,但因为年轻,瞌睡重,翻翻眼皮,想起床看看,可就是动不了,只不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了床,才发现东北角的几串葡萄被人摘了去。

“应该就是昨晚我听见声音时被人偷去的。”我说。

“乡里乡亲的,摘了就摘了吧,就是人家张口要,咱也不能不给他。”岳父很大度。

我用手拨弄着被露水打湿的棉被,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听人说那个半夜弄葡萄的人还对别人说,那天夜里,他去弄葡萄,发现一共两个人。一个人睡在屋里,一个人睡在外边的软床子上,两个人都没醒。

开始听到的时候,我有点儿生气,后来但又不知生谁的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后来就释然了:至少咱过得比他强。

葡萄的旺期过了,总会老的。

老了的葡萄株是要砍掉的。

没过多久这片地里又种上了吴茱萸。

吴茱萸很是争气,不用怎么管理,一长就是一大片。

不过,吴茱萸上也生虫子,像豆虫那么大,生的还很多。如果不驱虫的话,虫子很快就会把叶子吃光。

那几年吴茱萸的价格也上去了。

待到收成的日子,吴茱萸就被装进了麻袋。垛在了岳父睡的小房间里。

我一直存个疑问,但这疑问也一直没说。

岳父的逝去会不会与鸡舍里呛人的气味有关?会不会与吴茱萸呛人的气味有关?

长期呼吸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说也比不上新鲜的空气。

岳父病了,病得下不了床了。

白眼珠黄黄的,腿也软得很,走不动路了。

那个雨夜,我看望岳父返家的路上。天冷,雨急路滑,我和朋友骑着的那辆摩托车撞在了路中间什么东西上,全都摔了下去,摩托车也摔了老远。

二人爬了起来,不顾摔得多痛,借着仍然亮着的摩托车灯,朋友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

没有人打劫。

是板车拉树枝掉下的一根小水桶般粗的木棍挡住了摩托车。

还好,二人均未受很大的伤,摩托车还能开。

在家中温暖的灯光下,妻找来了碘酒给我擦拭腿上手上的伤痕,什么也没说。

送别岳父的日子是个晴天,快到麦田了,杨树的叶子已长得溜圆。

那天好像和今天的太阳差不多,只不过今天这天气稍显凉了些。

狗已不再叫,伫立在岳父坟前的我只觉得一阵鼻酸,眼眶便有些热热的。

因是秋月,岳父坟头上长了些荒草,天气早已转凉,坟上的草已不再全青,只余下青黄相间的颜色。

坟头上有好几个小洞,小洞的洞口有鸡蛋大小。

“怎么啦?这些小洞?”我问。

“想必是老鼠或是黄鼠狼打的洞。”

“听人说坟上有洞,就像人世间的房子也有洞一样,住在里面的人会觉得冷的。”

我虽说不相信这些,但还是走上前去,用脚尖把洞口周围的土挑了挑,硬挤进洞口,顺便把洞口踩了踩,封得严严实实。

按当地的习俗,清明节才是添坟的日子,才允许在坟头上动土。

现在是秋月,不能动土,这一点,我是懂的。用脚踩土去填补洞穴,不算是动土,只要不用铁锹,这样一想,我心里也就释然了。

还没到十月一,还没到习俗中烧纸的日子。

是岳父的孙子娶媳妇儿进了门,向他们的爷爷报告来了。

岳父家有了喜事。

这些年,吴茱萸早已成了白杨树,白杨树也已长得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了。

不知怎的,看到这杨树,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汉朝的《驱车上东门》中的诗句:“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这墓、白杨、松柏与诗中的描写何其相似。

千百年来,生命就这样循环,生生不息。

纸烟在林中飘荡着,嘈杂的语声诉说着这些年,这些天,此时此刻的过往。

马路边有车经过,一声长长的喇叭声若有若无,终归散入了满天的白云之上。

返回的车上,我打开了光碟。陈乐融作词,陈志远作曲的《感恩的心》,那熟悉的旋律顿时飘入耳鼓:我来自偶然,像一粒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是啊,在大自然面前,不论是谁,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童。来这世间游逛了一圈,又回到了永远的家园。

只是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也没有人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在这人世间,眼观赤橙黄绿青蓝紫,耳闻宫商角徵羽,舌尝酸甜苦辣咸,然后就明白,天地虽宽,属于人的道路却只有一条,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演唱着悲欢离合的剧目。

如是,而已。

(江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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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势旺盛的杨树林(葡萄地杨树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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