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麟 书法网签约作家
赵之谦的艺术造诣极为全面:书法上,参通篆隶真行,各体皆善,将四体书合之,使真、草、隶、篆的笔法融为一体,相映成趣。绘画上,花卉学石涛而有所变化,笔墨高浑,古意可掬,尤其是画面充溢的金石味,以篆法入画的笔触沾溉后世,为清末写意花卉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东西。吴昌硕,齐白石从中受益良多。篆刻上刻初学浙派,继法秦汉玺印,复参宋、元及皖派,博取秦诏、汉镜、泉币、汉铭文和碑版文字等入印,一扫旧习,所作皆苍秀雄浑。著述上:于经学、文字训诂和金石考据之学颇有研究,且好金石收藏,与魏锡曾、胡澍、沈树镛交从甚密,所见碑版、金石拓片诸多,毕生致力于碑学研究,遍访国内诸多碑刻,有《补寰宇访碑录》《六朝别字记》《国朝汉学师承记》以及诸多碑刻题跋传世。可见,赵之谦是近世不可多得的开拓型全能人才。
吴徵画悲盦小像
赵之谦的大字行书对于书法史来讲具有开创之功,邓石如时期的碑学停留在在取法篆隶的阶段,而赵之谦则将魏碑引入了碑学的研究,使碑学体系更加完善。赵之谦在没有前人所遗留下的“参照物”,始将北魏书笔法直接运用到行书之中,即“以碑入行”。这对书法的碑帖融合之路起到了巨大的推动和引领作用。后世的沈曾植、弘一法师、于右任等均受其思想影响,于碑帖结合上卓有成就。以其自作印“汉后隋前有此人”誉之并不为过。赵之谦的行书可谓其诸体中最具特色且最有建树的,其可贵之处在于践行并开碑帖融合之风。
兹以《吴镇诗》 为例,从笔法,字法,章法,墨法这四个方面,试赏鉴一下赵之谦大字行书的审美懿彩。
赵之谦《吴镇诗》四条屏
赵之谦《吴镇诗》四条屏,现藏日本。书写年代不详,但从风格判断为赵之谦晚年行书精品。气象开张,文气含蓄、字体硬直中见气势,观之有七分碑体,三分颜体,堪为赵之谦碑帖结合书风的佳作,无论是书者初学还是书家深入研习,都是极佳的范本。
笔法:
扎实灵动,笔断意连:说其扎实,无论是点画波磔,提按顿挫,全都起迄分明,交待得极为清楚,绝不含糊拖沓,改变了早年意识到“起讫不干净”的弊病。如:“高、生、色”;说其灵动,落笔重时不浊不滞,落笔轻处血脉流贯,游丝掩映,颇得得心应手之妙。如“五”的末笔经长距离空中缓缓飘落至“株”字再着纸起笔,虽然有着长距离的呼应,但似断还连的牵丝却并不让人觉得因为距离远而有空疏之感。在拙厚的笔画中,偶一出现流美的游丝,恰如递来一缕难觅的幽香。
方圆并施:《吴镇诗》四条屏以帖的圆融笔法为主,兼入碑的方切用笔,形成了圆中带方、方中寓圆的用笔特点。主要体现在体现在起笔,收笔与转笔上。
圆融婉转的用笔:如“玉、万、东”的入笔,“金、采”收笔,“赏、易、高、悠”等字的转笔;硬折方刚的用笔:如“风、修、绿”的起笔,“三、有、西、休、来”收笔,如“修、开、窗、梁、酌”的转折。一个单字之中也是方圆兼施,化锋芒为柔美,融合得飘逸灵动,如:“暝、分、菊”。
中段丰实:赵之谦在书写中为了体现横势,有意将线条横向撑开,因此在长线的行笔中,为了避免单调与浮薄,非常注重中段的起伏律动,强化了篆籀气息,这与何绍基行书的书写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赵之谦的线条比之更加圆浑畅达,行笔较慢,如“遽、菊、圆、色”等字的长线皆有起伏变化。行笔过程一改帖学瘦劲、清秀、流美的手法,少提笔,多以铺毫书写,浑厚而又富有韧性。在历来论者多有提到,何绍基推崇篆分遗意,赵之谦倾心北碑衣钵。窃以为虽各有侧重,但绝非水火不容,我与之往下一说,赵之谦独有的行书特点是:魏碑的形态,篆隶的线质。后者的关键就在于用笔的中段丰实。
笔法处理:《吴镇诗》四条屏中还有一个颇具特色的笔法处理方式,捺笔或用反捺或用圆笔,并不方笔出锋。如“暮、人、夫、株、采、来”等字,这也是《吴镇诗》的一大特色。
字法:赵之谦在结字方面最大的特点是横势开张,与帖学的重视纵势略有不同,因此结字上体现出更多的北碑遗韵,堂庑极大。如“风、开、足、隐、晚”诸字呈横向扁平状,拉开了字内空间,这样独到的处理让人顿觉宽博开阔之感。另外在营构字内外的空间构成中也颇多巧思:赵之谦曾评邓石如的篆刻云:“疏处可走马,密处不可通风”,赵之谦将这种“计白当黑”的空间处理手段运用在书法中,自然造成了一种强烈的空间疏密对比之感。如“爱”字的上密下疏,“澹”字的左疏右密,等等。无论疏密对比多么夸张,但在每一个字中都有一精神绾结处,因此显得敛放自如,不致流于散漫。另外,尚有一些突破常规的处理,如:“清、漪、修、洗、浮”等字的左右部首之间的留白,时见妙手偶得的奇趣。争而有让,明争暗让,气愈充满而让处更加有力,可见赵之谦在结字的处理上深谙古法三昧。
在字的轴线的连缀情况看也是跳掷腾挪,如惊鸿游龙般正欹相倚。即使单字轴线的间或断裂,也往往是轴线连缀节律的休止符,它只会使连缀形式多变,而不会损伤作品本有的节奏感。我通过观察《吴镇诗》每个单字轴线的倾斜方向,得出的结论是:相同方向(左倾,右倾,居中)的轴线不会出现在连续的三个字中。因此赵之谦利用碑学贯穿行气特有的方法——运用轴线的摆动,化板滞为灵巧,通过字内、字外空间的变化营造出雄浑而多变的特点。
墨法:总体来看,《吴镇诗》四条屏通篇用笔饱蘸浓墨,并无明显的墨色对比,偶见的几处枯笔,仅出现在单字的笔画书写中,并不以整体单字的飞白来获得明豁的视觉效果。如前所述,结字“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其实很大一部分是由墨法来辅之完成的,如有诸多字用浓墨体现墨的块面感,如“玉、金、暝、野、华”等字。出现在单字间的笔画飞白,不仅丰富了通篇的墨色变化,也表现出行笔运动中的跌宕起伏,在调转笔锋的行进中,使线条凝重苍劲,如“修、箫、曙”等字,让人们体味到千年前“将浓遂枯、带燥方润”的一脉余音。
章法:与赵之谦其他以行楷为基调的行书作品相比较《吴镇诗》最显著的特点是草书笔意浓郁,字与字多连带,气脉贯通,并非像《渔隐丛话》那般“字字独立”。因此在章法上大气开张,字距拉开,行距靠近,将魏碑的横势,与畅达的行气,统摄在通篇的书写过程中,显得浑厚而又灵动自如,开张而又气脉连贯。
行列与行列之间错落有致,如“赏欢、辱嫋、歌晚”等字组之间的间隔有意拉大,与邻近的行列“分野,玉轩”的紧密形成强烈对比,使行距变化有致,无平铺直叙之感。在纸张的末端“足,绿,惨”,“色,华,晚”等字组,纵势与横势的交叠运用,在一收一放间增强了观感的自由度。在一处处错落的字组块面中,让人们感受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的音乐感,毫无堆砌算子之嫌。
行笔的沉着畅达,线条间的牵丝映带;字法的左倾和右倾,疏与密、正与欹的对比,字距茂密与行距疏空的并置;再加上浓墨与渴墨的强烈对比。所有这些精彩的构件,共同组成了《吴镇诗》构成的章法布白的总体特点:厚重、灵动和大气。
《吴镇诗》以其率意自然的雄强气韵,引领着后世碑帖融合的书风,赵之谦的这篇名作,无论是主攻碑学、帖学抑或探索碑帖融合的书家,都能从不断的临习和解读中受益良多。虽然《吴镇诗》现藏于海外,但这份宝贵的民族财富以一种特殊的书法风貌屹立于书法发展史中,引领后世。
文/齐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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