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1)

青睐寻访成员在汇文小学内合影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2)

汇文中学原貌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3)

崇内大街旧景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4)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5)

卖煤油纸的“文興”商店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6)

亚斯立堂附属建筑别墅群如今只剩下一座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7)

德厚斋门廊地上的老花砖

崇川区老城改造(一百年前的国际化社区)(8)

如今的汇文小学人去楼空 ◎陈枫

青睐·建国门街道胡同系列巡访活动之八

寻访目标:崇内片区

寻访时间:5月25日

寻访人数:30人

5月25日,青睐寻访团成员带着寻幽访古的心情,从四面八方来到崇内这个看似平常、实则藏着许多故事的地方。回望百年前的历史,这里可是功能齐备的“国际化社区”:亚斯立教堂、妇婴医院(后与同仁医院合并)、慕贞女校、汇文学校,还有邮局、银行、巴黎饭店、法国面包房、国际观光局……教育、医疗、各种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再往前说,崇文门内这片地区成为城区的时间,比元大都晚一些,又比明代北京外城的城区早一些,“不前不后”,说来也有五六百年了。仔细搜寻,会发现许多名人留下的足迹:居住于此的明代文学家杨慎,写出了脍炙人口的佳作《临江仙》;鲁迅先生曾在八宝胡同看牙,在船板胡同的旅馆内暂居避乱,面临“断炊”,所幸老朋友齐寿山在不远处的镇江胡同开有一家粮食店,方可“得一餐”;冯玉祥将军在亚斯立教堂接触到基督教义、受洗,后来又在此举行了婚礼……

从车流如织、人潮汹涌的北京站,向西走个200多米,右手有个不起眼的小胡同,拐进去再走个百十米,就是集合地点西镇江胡同25号。走进朱漆院门,沿着影壁左转,一座规整的小院呈现眼前。这里是苏州社区党群活动中心,寻访活动的第一项内容——讲座就在此举办。

主讲嘉宾王兰顺老师曾策划举办过多条胡同、街区的历史文化展,其中就包括崇内胡同。2006年,王老师就是在这个院内,举办了名为“崇内社区今夕”的展览。原定半年期的展览备受欢迎,延期到一年多才闭展。然而,对此地曾经了如指掌的王老师,这次出地铁后竟然迷了路,“到处打听半天,人家给我打开手机导航,告诉我应该怎么怎么走。过去那么熟悉的地方啊,居然找不到了!”王老师笑声朗朗,此处近几年的变化由此可见一斑。

在多功能厅内,王老师就崇内的历史进行了全面而生动的介绍,老照片在屏幕上一张张滑过,光影交错间,百余年来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沧桑巨变,在会员眼前徐徐展开。

明朝才被圈进了城里

提到崇内,肯定是以崇文门为坐标的。说起北京,人们常会用到一个词:四九城,说的是在北京,皇城有四座城门,内城有九座城门。崇文门就是九座内城城门之一,位于城南左侧。

元朝时期,现在的崇内片区还属于“城外”。这是因为元大都的南城墙,位于如今的长安街南侧一线。到了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把都城从南京迁至北京,营建京城时,将元代北部的城墙向南缩了五里,南侧城墙向南扩至如今的前三门大街一线。至此,现在的“崇内片区”才被圈进了城里。

明清两代,人们若要进入内城做大生意,按规定都要经过崇文门。例如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至京城的货物,除了粮食等大宗商品走朝阳门进城,其他个人做买卖的商品都要走崇文门。所以在这里设立了“京师税务衙门”,专收货税。九座内城城门中,其他八座按时开闭,唯有崇文门,因是收税关口,通宵有差役守卫。

王老师曾在老地图上看到,崇文门前面路东,有个地名叫“抽分厂”,有人解释“就是臭粪场”。对于这个说法,王老师心存疑惑:“这边收税,那边有个粪场,这可能吗?后来我一查,不是臭粪,是抽份儿,那地方是个仓库,进城的货物暂存于此,需要抽份儿。清朝的权相和珅、慈禧太后的胞弟桂祥,都曾任过崇文门税关总督。这是个肥差,传说慈禧太后的胭脂钱就从这儿出。”

进了崇文门向北,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商业街“崇文门内大街”,这条街明清时期一直商铺林立,买卖发达。到了晚清,路西被划入东交民巷使馆区,修起围墙,路东才有商铺。这里开起了不少洋买卖,东西方文化在此交融:希腊人当经理的“法国面包房”,店面是传统的中式建筑;祖籍天津的留学生娶了个德国妻子,开起了“巴黎饭店”……

13条胡同名称各有渊源

王老师介绍,崇内片区目前还存有13条胡同,其中一些街巷的名称,与这一带的地理、历史有关。例如,与“水”有关的名称,像“船板胡同”“后沟胡同”“鲜鱼巷”等,是因为旧时这一带河道纵横,沟壑甚多。而镇江胡同、苏州胡同和洋溢胡同(旧称扬州胡同),估计与明朝的几次南方移民有关。还有些胡同的得名与周边的环境、人物、事件有关,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比如,“姚铸锅胡同”,想必是这里曾住过一位姓姚的铸锅匠人,而今,这条胡同已改叫“治国胡同”了。还有一条胡同曾经叫 “巴巴胡同”,就是拿小孩儿拉的“粑粑”起的名,实在不雅,后来改叫“八宝胡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崇内地区发生了很大变化。1959年在这一地区的东侧拆除了大片胡同,建起了北京火车站。1965年修地铁2号线时,由于当时还没有盾构技术,采用的是明挖工艺,又拆除了许多胡同建筑,形成了在片区内斜穿而过的北京站西街。

百年老公寓

讲座结束后,青睐寻访团跟随王老师和社区工作人员,在蜿蜒曲折的胡同中开启了寻访之旅。

位于三源胡同6号的一处民宅,建筑颇具特色,这里在民国时期是家公寓。院落中间是个狭小的天井,四周环绕着二层小楼,楼上楼下皆为红色的木质门窗。一层房檐下悬挂着一圈淡绿色的护檐板,上面雕刻有铜钱和蝙蝠的图案,意为“福在眼前”。这些雕花木板虽然历经百年风雨,边角处偶有残缺,但整体看上去仍颇为精美。

王老师说:“这家老公寓民国时曾请乐女到天井中的院内弹琴,供楼上楼下的住客欣赏。”“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护檐板流下来,哗——特别好听!”现在这里住着七下八上共十五户人家。由于院落过于狭窄,会员们只能五六个人一批,轮流入内。沿着狭窄的木楼梯上到二层,有一圈回廊作为通道,靠天井的一侧摆放着各种杂物,剩下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三源胡同是1965年以后的叫法,以前这里叫三元庵。三元庵就在拐弯这个位置,这棵树底下,后来变成三元庵小学,现在小学也没有了,变成了居民杂院儿。”

王老师带着大家在胡同中行进,边走边说。一位站在路边的住户恰巧听见了这段话,惊讶地说:“我们住这儿好些年,都不知道原来这儿还有别的名字呢!”寻根究底的会员追问:“什么时候把‘元’字变成了‘源’呢?”王老师说,1965年整顿地名,原来很多“寺”“庵”之类的字眼儿,因为破除封建迷信被去掉了,“三元庵”就在那时改成了“三源胡同”。

鲁迅曾在船板胡同避乱

大文豪鲁迅先生曾在崇内地区留下不少往事:他常到位于八宝胡同的牙医院看牙。这家医院是日本人伊东开的,据说伊东的医术不错,后来鲁迅还曾带着母亲来此就诊。

1917年7月1日,辫子军统领张勋进京拥退位的末代皇帝溥仪复辟。为抗议复辟活动,鲁迅愤而辞职。后来临时执政的段祺瑞出兵所谓“讨逆”,战火顿起,鲁迅在7月7日的日记中叙述道:“……同二弟移居东城船板胡同新华旅馆……”以避战乱。由于“觅食甚难”,甚至断炊,所幸老朋友齐寿山在不远处的镇江胡同开有一家粮食店,方可“得一餐”。经过这段艰苦的磨炼,一年后,在朋友的劝导下,他愤而写出《狂人日记》,并署名“鲁迅”,就此成为一代文豪。

有会员想去鲁迅住过的新华旅馆一探究竟,王老师说,这个地方只是名字在日记中被提及,没有记载门牌号码,所以具体方位不得而知。

南八宝胡同与船板胡同相交处有座转角房子,房檐上方灰黑的垛墙上,依稀可见“文興”“煤油紙”几个字。“这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是家商店,‘文興’是它的铺号,卖煤油纸的。”王老师介绍道,“船板胡同邻近东交民巷,过去很繁华。看,北边那个尖顶的也是个老建筑——厚安利饭店。”

沿着船板胡同向东南方向行进,28号(老门牌)就是发现民国疑案“帕梅拉之死”重要证物——血衣的地方。而船板胡同21、22号(老门牌),则是冯玉祥将军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居所,后来他将这所宅院送给了兄长冯基道。顺着王老师的指引,会员们看到老宅已经消失,原址处现在是一栋四层的灰色简易楼。

“基督将军”冯玉祥在亚斯立堂受洗

从船板胡同拐入后沟胡同,几十米开外,就是亚斯立堂,也称“北京基督教会崇文门堂”。它始建于1870年,是美国卫理公会(美以美会)在华北地区所建的首座礼拜堂。1900年庚子事变,亚斯立堂被义和团焚毁,后来进行了重建,于1906年春建成,也就是现在的这座教堂。同时,还建设了一些以亚斯立堂为中心的其他建筑,包括学校、医院、办公楼和牧师住宅等,使这一带成为系统完整、特征明显的美以美会专属区。而今,这些建筑仍有许多被保存了下来。

亚斯立堂对冯玉祥的人生产生了极大影响。冯玉祥曾在回忆录中写道:“……到了民国元年,我在北京平则门旧火药库驻防,有一次朋友约我到崇文门内一座耶稣堂听讲……留给我很好的印象。从此,我有空即去听讲,渐渐发生了兴味。” 文中所说的就是亚斯立堂。

后来,冯玉祥在亚斯立堂由牧师刘芳施以洗礼,成为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部下的官兵也一律入教,有一次5000多名官兵同时接受洗礼,由于人数太多,竟需要十几位牧师施洗。冯玉祥从而被称为“基督将军”。

1923年,冯玉祥的妻子病故,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总干事李德全女士,二人一见钟情。据说,李德全曾问冯玉祥:“你怎么会喜欢我的呢?”冯玉祥说:“我看你天真率直。”接着他又反问她为何愿意嫁给自己,李德全笑答:“上帝怕你不为民做事,派我来监督你的。”1924年3月,他们按照基督教礼仪举行了婚礼,证婚人仍然是亚斯立堂的刘芳牧师。

有会员问:“现在是否仍然有人来这儿做礼拜?”王老师说:“我就曾经在这里见过老布什、克林顿,他们访华期间,正赶上周日,就到这儿来做礼拜。”寻访当日是周六,虽然没有做礼拜的教徒,但一对新人恰好在此举办婚礼。教堂门口立着大幅婚纱照,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在院内与亲朋合影。

王老师引导大家欣赏教堂的建筑外观,他指着大门上方一排“万字符”砖雕说:“这本来是常用于中国古代建筑的一种纹饰,却出现在了西方教堂,这不是中西结合吗?”

从教堂内部看,大厅呈八边形,房顶、护墙板、地面均为深棕色,高高的穹顶下悬挂着金色的枝形吊灯,白色的墙壁上,拱形门窗镶嵌着绘有宗教图案的彩色玻璃。教堂前方是讲台,中后方是数十排长椅。右前方的墙壁上挂着大大的横幅,上面写着2019教会主题:“不忘初心,爱中建立” 。会员们在教堂内稍事休息后,起身向外走时,北京站报时的乐曲声恰好悠然响起。

华北地区开运动会曾借汇文中学的操场

西洋文化在崇内一带的表现,除了亚斯立堂,还有一些著名的医院和学校。

比如同仁医院,最初就是由美以美会在1869年创办的美以美会医院发展起来的。教会于1873年创办的妇婴医院,后来也并入了同仁。

现在位于亚斯立堂旁边的汇文实验中学,其前身是1872年由美以美会创建的“京都慕贞女子书院”,后来几易其名。它是中国最早的女子中学之一,第一届毕业生只有3人。目前学校教学楼前半部分的拱形建筑是新建的,与之相接的后部则是慕贞的老楼。

原先位于船板胡同1号的汇文中学,始建于1871年,最初为教堂附设的“蒙学馆”,后更名为“怀里书院”。1888年又增设大学部,名为“汇文书院”。之所以取“汇文”二字,即有融汇中西文化精华之意。1904年改名为“汇文大学堂”。1918年,汇文大学部与华北协和大学合并为燕京大学,迁到海淀区今日北京大学的校址,原校址转给汇文中学和汇文小学。1958年,因建设北京火车站,汇文中学迁至崇文区(现东城区南片)培新街。

青睐寻访团顺着船板胡同走到与北京站西街相交的路口,马路对面西侧,绿树后面隐约可见一栋灰色小洋楼。王老师说,这是教堂的附属建筑别墅,最初共有11栋,住户包括教堂牧师、汇文学校教师、同仁医院医生。建设北京站西街时拆除了两栋,后来又陆续进行过拆除,现在只剩下这唯一一栋。当年未修马路时,南侧的汇文中学、别墅区和北侧的慕贞女校,同在教会区建筑群内,彼此之间没有围墙分隔,学生们常在这里打排球。

现在的汇文学校旧址,被隔在了车辆川流不息的北京站西街南侧。门口挂着“北京市汇文第一小学”的牌子,学校目前正在周转,此地处于空置状态。

工作人员打开校门,一个不大的院落呈现眼前。门口影壁左侧立着故事爷爷孙敬修的头像,雕像上系着一条略微褪色的红领巾。孙敬修早年在美以美会的“成美馆”读书,后来在汇文小学执教35年。王老师回忆,自己在少年宫学习时,常去听孙敬修讲故事。老先生给孩子们讲故事时,完全陶醉其中。他手边放个水杯,讲到猪八戒带着师父唐僧赶路,远远地听到钟声,老先生拿起杯子盖一敲,“当——当——”水杯就成了让故事活灵活现的道具。

校门口右侧是个独栋西式建筑,包括半地下室和一层。王老师说:“原来这个建筑没这么矮。民国时期这里失过火,救火队来了,不救火,先找校长要钱。当时火势蔓延得很厉害,整个上面一层都被烧毁了。”“过去这里还有汇文的图书馆,图书馆倒是一排平房,出来一个尖顶的小抱厦式建筑。” 王老师指着操场的方向说,“老汇文的面积很大,大到什么份儿上呢?华北地区开运动会,要借汇文的操场,现在北京站相当一部分地方原来是属于汇文中学的。” “迁后的汇文中学,还是仿照老汇文的样子建的,我去看过。”

穿过夹道,来到后院,这里是个更为开阔的院落。绿色的操场上,树干虬劲、枝繁叶茂的老树洒下片片阴凉,一只小猫无视三五成群的参观者,悠然地从一旁踱过。古朴的教学楼环绕四周,百余年书声琅琅的时光,在古老的建筑中积淀出独特的文化气质。“这儿真好看!”会员们连声赞叹。

北侧的教学楼是当初的老建筑。台阶上细高的白色拱门内是条走廊,走廊另一侧是教室。红色的木门上方写着“德厚斋”三个字,“这也是老汇文时期的名字。汇文中学是一组建筑,各楼以‘XX斋’‘XX堂’为名。” 王老师介绍道。

寻访团中的一位小朋友在走廊内有了新发现。他用脚反复地蹭地面,表面蒙有一层尘土、本来只隐约露出花纹的地砖,就像蒙尘的美女洗干净了脸,精美的纹样逐渐清晰起来。他兴致勃勃地拍照拿给王老师看,王老师确认这是老汇文时期的地砖。

王老师回忆,2006年他与几位同为胡同迷的文化界名人相约在附近寻访,快转到这里时,单霁翔(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打来电话:“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能不能碰碰面呀?”听说大家正在转胡同,他问:“有这好事你怎么不说呀?”“挂上电话,单局长开着车就来了。那是个冬日,地面上雪还没化,单局长穿着片儿鞋和大家一起走在汇文老校区内,在德厚斋前留下了一张合影。”

汇文和慕贞两所教会学校,培养出许多优秀人才。比如革命烈士彭雪枫、“佩剑将军”张克侠、神经外科专家王忠诚、考古学家贾兰坡、国学大师启功、“两弹”元勋王大衍等,他们都曾是汇文中学或汇文小学的学生;后来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胡亚美和中国科学院院士的王颖,则是慕贞女校毕业的。

王老师说,近代爱国学生运动中也留下了汇文学子的身影:五四运动中,最早到达天安门广场的就是汇文中学,因为当时巡警把北京大学的文学院和法学院都围住了,北大学生一时出不来。“三一八”惨案中牺牲的唐耀昆、谢戡,是汇文的学生。他们的纪念碑就曾经立在这座教学楼前,后来被迁往培新街校址。

一百多年前,西方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了腐朽的清王朝的大门,东西方两种文明的碰撞在北京留下了无数无法磨灭的痕迹。中西文化的交融,在崇文门内这一带得到了突出的体现。现在这里尚有一些可以观赏和触摸的古老建筑遗存,但更多事物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只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摄影(除老照片外)/青睐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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