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这是鲁迅先生《祝福》里的最后一段,写得很有味道,最近这段文字在微博上也比较火。我把它引用过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喜欢这一句”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 写得太好了,因为过年要祭祀很多神灵。
上一篇我写了那些年,保佑过我们的神仙——农村过年的民间供奉,我只介绍了他们的位置,其实他们在家里也要有一个亮相,这些纸马贴在家里,他们的亮相——就是他们的对联,神灵的纸马旁边要贴一副对联来对他们的威风做个介绍。
云南的纸马
邢台内丘的纸马
杨柳青的纸马
和三界全神相反,家里面地位最卑的应该是灶王爷,这位“爷”掌管人间烟火,自然被供奉在厨房的灶火旁边,一年下来要熏得一团漆黑,我常想,如果真有其人,这位“爷”大概黑得跟博尔特不相上下。灶王爷旁边的对联是这样的: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这么说自然是基于这位“爷”每年上天给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情况。当然也有不同的,是这样写: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来,横批还是一家之主。这对联简直是在描写这位爷的行程。
灶王爷和灶王奶奶
灶王爷还是一个有故事的“神仙”,过年的时候,别的神位前都烧三根香,只有他面前烧一根,因为据说:“灶王爷本姓张,无事不烧三根香。”至于为什么灶王爷本姓张,现在姓什么,却没有人说不上来。我倒听过关于他的另外一个故事,说这个灶王爷还没有当上神仙的时候,家里非常穷,连饭都吃不上,有一次去偷人家的东西,到人家的厨房里偷了一点食物,临走又顺手把人家的锅偷回来了,回到家让妈妈知道了,灶王爷的妈妈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她老人家严厉的批评了灶王爷这种无耻的行为,要求他务必把锅送回去,否则人家怎么吃饭。灶王爷表现得就像砍倒了樱桃树的林肯总统一样,知错就改,立刻去送。可是这时天已经亮了,他就恳求上天再黑一会吧,再黑一会让我把锅给人家送回去。结果他这种行为感动了上天,老天爷就让天再黑了一会,灶王爷就把锅送了回去。正因为此,老天爷把他提升了神仙,专管人间的灶火。这个故事虽然没有解释灶王爷为什么姓张(据说灶王爷之所以姓张,是因为玉皇大帝姓张,玉皇大帝姓张,是因为道教的张天师姓张),却解释了黎明前的黑暗的原因。在我八岁之前,我一直相信这就是黎明前黑暗的原因。
财神爷纸马两侧的对联充满了珠光宝气:天上金银主,人间富贵神。横批是富贵吉祥。这位神仙的像通常是斜着贴的,因为据说说是:财神爷身子歪,金子银子飞进来。我刚念了点书的时候,认为这两者只见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很是好笑,但细细想想,思维能在两句之间做出这么巨大的跳跃,这不是民间的诗歌吗?这才是大智慧。
财神
文财神
武财神赵公明
武财神关二爷
门神,自然要张贴在门口了,这是两位神仙,但他们共享一庐香火,相当于拿一份工资,神仙中,这哥俩的工资是最低的。农村家,他们两个旁边的对联更像身份介绍:左站秦叔宝,右立尉迟恭,横批镇宅驱凶。不过也有不同的,从发展变化的眼光看他们两个,这样写:唐朝两员将,今日二门神,横批同上。
右立尉迟恭
一团和气的门神
关老爷。关老爷人称伏魔大帝,在神仙中按说位置非常高了,但不知为什么在我家乡那里,他通常要和门神做邻居,也放在门口,不过他是正对着大门口(如果有影墙的话),而门神是在一侧的。关老爷的对联自然是那句最著名的:三国忠良将,万代正直神。横批亘古一人。写得颇有气魄,我后来在许多庙前都见过这幅对联,可见流传之广。当然还有一些对联,什么兄玄德弟翼德的,都不如这个好。记得有一年父母让我为神仙写对子,我就想推陈出新,为关老爷编了一幅:胯下赤兔马,掌中青龙刀,横批斩尽妖孽。现在想想还颇有气势。
黑煞三爷——应该是张飞了
这位是钟馗
钟馗镇宅和关二爷镇宅一个目的
关二爷镇宅
桃源帝母
介绍了这么多纸马,或许有人说这是封建迷信,用“封建迷信”来形容一切,其实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许多民族遗产都因此而毁,纸马就曾遭此厄运。其实纸马不仅仅是一种迷信的东西,在很多层面上都有积极意义。
首先是艺术层面上的,纸马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流传甚广,各地因为民俗不同,各地的纸马也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颇具艺术价值。如杨柳青的纸马人物形象饱满,形态生动,亲切如长者,显然是受其年画风格的影响,而邢台内丘的纸马,由于版刻较古,其神仙形象都是写意的,质朴如儿童画,很有拙趣。无锡的纸马除了木刻外,还要再以手工彩绘加以装饰,惯用习惯服饰、手势动作来区别人物,使得人物形象细节中蕴含千变万化。当年的许多经典动画片如《天书奇谭》《大闹天宫》中的人物形象都借鉴过无锡纸马中的神仙造型。
张牙舞爪卖萌的纸马
天书奇谭的玉帝借鉴了无锡纸马
天书奇谭的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
其次精神在层面上,纸马作为一种民俗是中华民族曾经共同的审美情趣,是我们曾经共有的心灵祈愿。在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为了奴役人民的思想,就专门下令要求取缔一些纸马,纸马中但凡有至圣孔子、武穆岳飞、先师仓颉等字样,一律杜绝,可见他们对纸马力量的恐惧。侵略者们出售自己所谓的改良纸马,在纸马上加印伪满洲国的日历,印刷标宣传语等,无耻地为他们侵略行径编造谎言。 对此,中国的版画学者们予以有力回击,木刻版画家彦函模仿纸马中的关羽形象,刻制了一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版画,用以宣传策反日伪军。
这一次纸马真的是在保家卫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