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味道,除了妈妈的饭菜,就是太姥姥的零食和姥姥做的焦馍麻花,还有姥爷的水果萝卜了。可是长大之后,那些味道竟也只停留在了小时候。
屋里放了一首民谣,两个女孩一个弹琴一个唱,让人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时期。
我泪点低,听到的瞬间就泪流满面,放给妈妈听,给她讲这首歌讲的是什么,她也哭了。
《马马嘟嘟骑》这首歌用的是常德方言,歌词的非常简单,就是一个被外公外婆宠爱的小孩,撒娇要杀鸡杀鹅骑摩托,被长辈不断满足之后得意洋洋地说外公外婆也奈何不了我呀。伴着歌声不自觉就回到了单纯快乐的童年,哪怕只有那么几分钟时间,也治愈了生活赐予的一身疲惫之感。
外婆家有三位老人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外婆、外公还有妈妈的奶奶,我的太姥姥。外婆和太姥姥是最疼我的,每次去都要张罗着给我做麻叶麻花吃。老一辈人的手艺做出来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们不在了,我就再也没吃到过那种味道。
太姥姥90多岁了,每回去她都拉着妈妈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好不容易丢开了妈妈的手又拉住我的手悄咪咪跟我说,给我留了好吃的。说完就让我跟她走,于是我跟着她到了她的东厢房里头,看着她笑呵呵地从坛子里拿出来各种零食,有雪蜜枣、冰糖、芝麻糖棍、牛轧糖、糖角蜜果、饼干、麦乳精、雪饼、牛奶甚至还有方便面。太姥姥是上世纪10年代出生的,见证了民国时期、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等重大历史,又经历过两次全国性的特大饥荒,对于她来说这些用钱买来的都是有营养的好东西,好东西自己是舍不得吃的,一定要留给疼爱的太孙。于是妈妈后来给她买的东西就从饼干牛奶麦乳精变成了老年奶粉,骗她说这东西是专给老人吃的,小孩不能吃,吃了要生病,她才留着自己吃。
我出生时,太姥姥就快80岁了;我十几岁时,她就90多岁了;太姥姥要是活着,现在也是个百岁老人了。
妈妈是跟着她的奶奶长大的,所以妈妈的手艺也都是太姥姥那儿学来的,每回妈妈做一些传统小吃时,就会说“这个是俺奶的味道,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太姥姥是个很了不起的老太太,13岁就嫁人,两次大饥荒夺走了她的父母、丈夫以及公婆,她愣是养活自己的6个孩子,还收养了一双失去父母的儿女。在那个年代她这样一个裹着小脚的女性,养大了8个孩子,我觉得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太姥姥跟姥爷一起生活,所以每回去姥姥家,都有各种好吃的零食。只是我出生时太姥姥就很老了,妈妈所说的那些传统小吃,我没有吃过太姥姥的味道,记忆中都是姥姥的味道。
姥姥跟太姥姥不太一样,没有裹小脚,一副小家碧玉的形象,也没有零食,但姥姥会做麻叶麻花还会做焦馍。
焦馍就是用芝麻、食盐和面,和好的面团擀成如纸张般的一个个圆薄片放到土锅上烙,烙成金黄色就可以出锅了。这样做的薄饼,比饼干还好吃,面饼又焦又脆,里面的芝麻香柔和了面饼的香味,咬一口特别满足,因为表面有许多芝麻点缀,也叫芝麻饼。后来我自个儿学着做了几次,但味道始终不太对,我想这就是传统手艺的魅力所在了吧。
还有麻叶麻花,小时候在姥姥家,姥姥每回都要做给我吃,姥姥炸的麻叶真的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用手一捏就碎成渣滓,塞进嘴巴里酥脆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口腔,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麻花也是,面团搓成条,不一会儿就在姥姥手中变成了一个纠葛拧缠的大蚕蛹来,油锅炸至金黄捞出,点缀些黑芝麻,直接吃香酥不腻,泡在饭汤里吃外软里脆也很可口。可后来无论我尝试多少次,做出来的麻叶都是硬得很蹦得牙齿痛。于是接受自己手残党的事实,便不再折腾,妈妈看不下去自己动手做了。妈妈做的麻叶也一样是酥脆可口,可还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你按照配方和步骤来做,可你就是做不出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就像现在在吃蜜枣冰糖,就不如太姥姥给的那个味道甜蜜,若说是因为食品厂懈怠了原料不如以前好,恐怕这个说辞立不住脚。
我想是因为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不单单是食物的味道,还有依托在食物身上的那份浓浓的爱意以及那个单纯美好的童年,因为那个人不在了,那份时光回不去了,那个味道才会如此让人魂牵梦萦。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们听到这首童谣会不自觉就泪流满面吧。
现在外婆家只有姥爷一个人了,舅舅舅妈常年不在家。姥爷不会做饭,从前不会,现在只会最简单的“烧茶馏馍”,可家里有什么稀罕的食材,还是会一车一车往我家带。姥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他喜欢守着自己的土地种庄稼,他种葱种的是山东大葱,种姜说是从河南引进的育苗,种萝卜也种出的是水果味的甜萝卜。姥爷种的蔬菜、花生、大豆,还有花生油啊、菜籽油啊、蛋白肉啊等等,凡是我家没有的,亦或是他觉得好吃的都要带过来我家。有一年,姥爷种了很多水果萝卜,又甜又脆还是红心的,说好吃的很,非要给我妈送来。于是开着他的拖拉机往我家竟运了一车来,来了就直接卸家门口,让妈妈给邻居们每家分一点。妈妈说只留一点,剩下的非让姥爷运回去喂猪(姥爷喂了好几只猪),姥爷说小孩爸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邻居们帮忙了,这点东西不值钱。
我们这地方常年都是种小麦,小麦收割后可以卖钱,有几年姥爷种了几亩水稻,打完水稻也不卖,先往我家运来了两大袋子,那种大米因是自家打出来的,米粒大小不均,但是煮熟后晶莹剔透,口感芳香醇厚,松软有劲道,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大米了。
还有红薯粉丝、玉米糁、大鹅蛋、牛羊肉,还有活禽如鸡鸭鹅小羊羔等等……凡是我家没有的或是他觉得好吃的都要给妈妈留着。甚至有一年往我家运面粉,说是没打农药,没用化肥的纯天然小麦打出来的面粉,总共就打出来两袋子面粉,姥爷说这种面粉包饺子擀面条非常好吃,就往我家运了一袋。有机小麦因为使用的是纯天然的有机肥,所以面粉会更加筋道,延展性和弹性也比一般面粉要高,因而做出来的面食更加筋道弹牙。
姥爷就是这样,一有什么吃的就直接开上他的拖拉机,往我家运,而这些农作物我是不感兴趣的,所以从小到大,对姥爷的印象大概就是小时候的两只小羊羔,还有家里那两袋子蛋白肉,以及吃粥时碗里的玉米糁,姥爷的爱跟姥姥还有太姥姥不同。他从来不会直接表达,也不会多说什么,觉得好就直接给你带了过来。
每回给我家送东西了,妈妈让他住下都死活不肯,甚至有时都不愿在家吃了饭再走,妈妈说姥爷这是怕给她添麻烦。妈妈说刚跟我爸结婚那时候还没跟爷爷奶奶分家,姥爷每回来都是送完东西就走,从不多待片刻,说是会麻烦妈妈,他习惯了就一直这样,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他还是如此。做父母的永远都觉得自己会给孩子添麻烦,这是中国父母的通病!
他们希望多跟子女待一起,又怕打扰了子女自己的生活,姥爷就是这样的人,很多的中国父母也是这样的人。
今年疫情,妹妹结婚了离家较远,说过年恐怕回不来了,爸妈张口就说:“别回来了,难得放一次假,一来一回多麻烦还不安全!”电话刚挂,就跟我说:“宁爱吃红芋和芥菜丝,要是不回来,给她留的那些,你给她邮过去行不行?”
明明他们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这几日的团圆,却因为怕给你添麻烦,小心翼翼在电话这头让你别回来。
小时候吃过的味道,长大后再难吃到,因为做出那些味道的人在慢慢老去。
时光匆匆不等人,有些事现在不去做,以后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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