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欧大陆北部，许多生活在林海雪原间的民族，都有一种朴素的信仰：认为世间万物皆有主管神灵，有一类人能依靠歌舞等仪式与神沟通、招来神灵“附体”传达神意，或借用神力降妖除魔。这些“大魔法师”被称为“萨满”。
看到这，有点年龄的读者肯定会想起《还珠格格》里的一个情节：蒙丹为了见香妃，假扮成萨满法师入宫驱魔。
这就是传说中的群魔乱舞吧
图片来源：电视剧《还珠格格》
当时看电视也就是看一阵热闹，其实这衣服、这面具、这舞蹈，怎么看怎么不“正宗”……
而且，在我国东北各民族的神话里，很多厉害的萨满都是女性。她们每个人的生平，都是一部“大女主”传奇。
地府招魂，咱们不输
许多神话里都有“深入地府救亡魂”的故事：比如希腊神话里的俄耳浦斯，欲从冥界带回死去的恋人；日本神话的主神伊邪那岐，到黄泉寻找亡妻伊邪那美……这类题材中，主角要救的，通常都是至亲至爱。
俄耳浦斯试图带走妻子欧律狄克
但在满族神话里，却有一个深入地府的故事，施救者和被救者素昧平生。
故事诞生于何时已不可考，但在16世纪末满族（当时还叫女真）创立了自己的文字之后，便有关于它的满文记载。故事中，松花江畔有位乐善好施的富人巴尔杜·巴颜，他的独生子善良优秀，却在15岁时突然夭折。
有神灵化身老乞丐，告诉悲痛的巴颜：去找名叫尼山（也作尼姜、音姜、女丹）的萨满，她能把你儿子救活。
国产手机游戏《尼山萨满》便是以尼山萨满下地府找回少年灵魂的故事为背景题材。
巴颜依言寻去，碰到一位顽皮的姑娘，故意给他指错路。等他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才发现那捉弄他的少女，就是尼山本人。
尼山让巴颜准备一百块酱、一百张纸钱、一只鸡、一条狗，然后，她穿起萨满的服饰，系上腰铃，在助手的鼓点中跳起舞、唱起神歌，很快就全身抖动、昏倒在地，灵魂离体，前往万丈幽冥。
尼山萨满让巴颜准备的 “一百块酱”，是东北大酱制作过程中的半成品“酱块”：将黄豆闷熟捣烂，压成块状，放在温暖通风处缓慢发酵。几个月后再把酱块捣碎，加水和盐，入缸进一步发酵成泥状的大酱。图片来源网络
萨满做法时通常要有一名助手，图中是一位蒙古国萨满与其助手。图片来源：theatticmag.com
尼山萨满要求的酱块和纸钱，原来是“买路钱”，每过一个关口，就留下三块酱、三张纸钱贿赂鬼差。她一路打听，得知巴颜的儿子是被鬼王的舅舅捉走的。这位舅舅一见尼山便怂了，交代出巴颜之子被困在王城中。尼山召唤各种鸟兽之灵来帮忙，最终，一只大雕将少年的灵魂带出了城。
鬼王得知猎物跑了，勃然大怒，但一看是尼山萨满所为，也不敢轻举妄动，派舅舅追上去交涉。尼山坚决不放巴颜的儿子回去，舅舅只好退一步：“鬼王正缺一只狩猎的狗、一只啼晓的鸡，萨满格格把带来的鸡和狗留下也行。”
看到这，你是不是想，“格格”不是公主的专称吗？你看电视剧《还珠格格》里，还珠格格、明珠格格都是公主。
都是时代的眼泪啊
图片来源：电视剧《还珠格格》
其实，“格格”是满语里对年轻女性的敬称，不限身份。而且，格读第一声，不是电视剧里那样读第二声。
扯远了，再说回尼山的故事。尼山为巴颜儿子讨价还价延长阳寿到九十岁，才“勉为其难”地把鸡和狗交给了鬼王舅舅。emmm，这舅舅也是有点好贿赂……
传奇女萨满，人间大女主
在萨满传说中，像尼山那样的女萨满远远多于男萨满。她们有点像女巫，但西方传说里很多女巫是恶毒反派，或是衬托男性角色的“恋爱脑”。而女萨满们，却大多是熠熠生辉的“大女主”：不仅有大魔法师的身份，甚至是人间的优秀统治者。
满族史诗《乌布西奔妈妈》的主角乌布西奔是一位大萨满，“乌布西奔”是“最有本领”的意思。这位女萨满曾带领民众平定了部落危机，成为汗王统领东海（乌苏里江流域）三十年，还创立了婚姻制度、法律秩序和祭神仪式，教会人们耕种、识别药草……
红光照彻了河边豹皮帐，
东山来了赤脚哑女。
招手能换来白鹰成千，
招手能唤来鲟鱼跃岸，
萨满的神鼓，乘坐能追逐飞雁，
滚荡的激流，脚踩如履平川。
……
乌布林毕拉众头领个个目瞪口呆，
乌布林毕拉的盗首个个抱头慑唳，
乌布林毕拉的毒瘟顿时烟消云散，
乌布林毕拉的天空立刻晴天万里。
——《乌布西奔妈妈》
（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
早在金元时期，《乌布西奔妈妈》就已广泛流传于东海的满族先民部落中。湿地众多、水草丰茂的乌苏里江流域被满族先民称为“东海”。图片来源：wikicommons
满族神话里，还有许多类似的杰出女性：面对袭击部落、杀害族人的黑色恶鹏，女族长多龙格格亲自去神山学习弓箭之术，回来传授给族人，成功除掉恶鹏；女萨满他拉伊被叛徒害死，但在狼精袭击部落时，他拉伊的坟墓忽然裂开，复活的萨满手执宝刀杀光群狼，后来统率四十八个部落，被尊称为他拉伊汗……
白山黑水、林海雪原会孕育出这些统领部落的女萨满传说，也是因为在这些北方民族之中，女性长期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与权力。
一位击鼓的女萨满
拍摄：Kevin Frayer
满族神话里，不仅萨满，就连神明也大多为女神，创世神就是女性：从混沌的水泡中，诞生了天神阿布卡赫赫，她身上又裂生出地母神、布星女神，这三位女神共同创造了其他神明和人类。
阿布卡赫赫也是英勇善战、深受爱戴的女首领。在满族神话《天宫大战》中，她被黑暗神耶鲁里暗算，受了重伤，神鸟衔来太阳河水为她洗伤口，用自己的羽毛为她编战裙，众神都献出魂骨，让阿布卡赫赫重拾法力，将黑暗神变成了九头恶鸟，镇压在地底。
备受满族崇拜的鹰神代敏也是女神，世间第一位萨满（也是女萨满）就是由她哺育的。满族萨满有专门祭祀星空的仪式：他们将秋冬季节西部天空的千余颗星辰，看作代敏化身的一只巨鹰，赫赫有名的猎户座只是鹰的一个脚爪。这片星空被视为萨满灵力的源头，星祭也是决定部族休咎祸福的重要仪式。
满族人崇拜鹰神，并有驯鹰帮助狩猎的传统。萨满传说中提及的“白鹰”，就是他们最看重的一种猎鹰“海东青”，实际上是白色型的矛隼。矛隼的白色型主要分布在欧洲，亚洲少见，所以海东青显得格外珍奇。图片来源：gyda.photoshelter.com
萨满的“法宝”
直到近现代，从我国东北到蒙古国、俄罗斯远东地区、日本北海道，都有一些民族保存着萨满信仰的流风遗韵。
上图分别为蒙古国布里亚特人萨满、俄罗斯境内的哈卡斯人萨满。图片来源：Wikipedia
各族萨满所用的法器大同小异，通常由鼓、腰铃、面具、神帽、神衣等组成。
#01 抓鼓：
萨满最重要的法器，举行仪式时可以缺其他东西，但绝不能没有鼓。萨满鼓一般为单面，一面蒙皮，另一面有可供抓握的皮绳。迎送神灵时，必须敲鼓作为沟通媒介。在传说中，萨满往来不同世界时，鼓也作为交通工具。
图片来源见水印
#02 神衣：
萨满做法的专用服装，上面有大量装饰物，最常见的是小镜子，被认为可以抵御恶鬼。
图片来源：Wikipedia
#03 神帽：
萨满做法时所戴，前面垂下遮脸的飘带或流苏，帽顶装饰铜鹰或鹿角，在进入“神灵附体”状态时，神帽起到保护萨满的功效。#04 腰铃：
萨满舞蹈时的主要伴奏乐器之一，系在腰间，随舞蹈发出声音，以唤起神灵。
日本北海道阿伊努人的萨满腰铃
#05 面具：
满语叫“玛虎”，没有前几种法器那样常用。萨满戴上神面具时，相当于成为神的化身。面具也有震慑鬼怪的功效。
看完这些，咱们再来看看当时蒙丹假装萨满的装备：
就这？就这？……皇上你醒醒吧！
撰文 | 瑶华
微信编辑 | 阿什么爽
本文原载于《博物》杂志2021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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