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全文 道德经第四十三章(1)

【原文】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侯王以自称也。

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学父。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今译】

世人所憎恶的,唯有孤寡不穀,然而侯王却用以称呼自己啊!

事物,或者损减它,反而增益;或者增益它,反而损减。

因此,前人用以作为教化,我也议论来教化人:“强暴刚猛的人,不得好死!”我将它作为教学——自觉觉他的根本。

天下最柔弱的,驰骋于天下最坚强的。源出于一无所有,透入于至坚没有间隙的物体,我于是知道无为之所以有益处啊!

不用语言的教化,无为的效益,天下稀罕能够达到的啊!

【校正】

⑴本章自“人之所恶”至“以为学父”一段文字,帛书及傅、王本等均在四十二章末。

陈鼓应说:“本章是说万物的生成,和这一段文义并不相属,疑是他章错简。蒋锡昌《校诂》已疑‘上下文词似若不接’。高亨、陈柱、严灵峰诸位疑为三十九章文字移入。”

谨按:此段文字确与四十二章不相属,但并非三十九章文字误入者,古时原不分章,造成此种现象,乃系分章时划分之不当,兹依文意划为四十三章,则全章文理通顺矣。本段文字,以帛书甲本为主,参照傅本写定。“王公”、“王侯”按以前章句,改为“侯王”。

⑵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侯王以自称也:帛书甲本作“天下之所惡,唯孤寡不 ,而王公以自名也”。乙本“天下”作“人”,“名也”损掩。傅本如此,从之。王本“侯王”作“王公”,“自”作“为”,无“也”字。

⑶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帛书甲本作“勿或 之囗囗囗之而 ”;乙本上损掩,作“云云之而益”,适与甲本文句颠倒。傅、王本如此,从之,并据帛书去“故”字。

⑷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帛书甲本作“故人囗囗教夕議而教人”,从之,并据王本补损掩之字,“夕”当为“亦”之假。乙本损掩。傅本作“人之所以教,亦我之所以教人”。王本作“人之所教,我亦教人”。

⑸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帛书甲本作“天下之至柔,囗甹於天下之致堅”;乙本作“天下之至囗,馳騁乎天下”,余损掩。傅、王本无“于”字。现从帛书甲本,参照傅、王本写定。

⑹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帛书甲本作“无有入於无間”;乙本唯余“无間”两字。傅本如此,从之。王本作“无有入无间”。

⑺天下希能及之矣:帛书甲本作“囗下希能及之矣”,从之,并据傅、王本补“天”字。乙本损掩。傅本无“能”字;王本且无“矣”字。

【注释】

⑴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侯王以自称也:

释德清说:“世人之所恶者,唯孤寡不穀,以为不美,而王公反以此为称者,岂不以柔弱为天下之利器耶?且孤寡不穀,皆自损之辞也。然而侯王不自损,则天下不归。”

⑵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物,《辞海》:“万物也。《荀子·正名》:‘物也者,大共名也。’即言凡生天地间者,皆名物也。”

释德清说:“故尧舜有天下而不与,至今称之,泽流无穷,此自损而人益之,故曰或损之而益。若夫桀纣以天下奉一己,暴戾恣睢,但知有己,而不知有人,故虽有天下,而天下叛之,此自益者而人损之,故曰或益之而损。”

肖天石说:“以强梁胜人之益,而有不得其死之损,则所谓益之而损者也。以至柔无有之损,而有驰骋能入之益,所谓损之而益者也。七十七章‘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五十八章‘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之谓也。”

⑶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

奚侗说:“上一‘人’字,谓古人。凡古人流传之善言以教我者,我亦以之教人,述而不作也。”

⑷强梁者不得其死:

强梁,《辞海》:“刚暴也。”

《说苑·敬慎篇》引金人铭曰:“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

⑸吾将以为学父:

学,《说文》:“觉悟也。段注:‘教人谓之学者,学所以自觉,下之效也。教人所以觉人,上之施也。故古统谓之学也。’”父,《说文》:“巨也。家长率教者。注:‘率,先导也。’”学父,意即教学自觉觉人的根本。

马其昶说:“此古人所以教人者,吾亦教之。故举其语而赞之曰:吾将以为教父。言当奉此铭若师保也。”

严灵峰说:“我亦奉此为施教之张本也。”

⑹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

老子说:“抟气致柔,能婴儿乎?”(十章)“骨弱筋柔而握固”,(五十五章)如赤子那样“精之至”,“和之至”,是“含德之厚”(五十五章)的结果。至柔,系指新生婴儿生命精力饱满,阴阳高度和谐,而显现的柔弱状态。

范应元说:“至柔,谓道之用也;至坚,谓物之刚者。道能运物,是至柔驰骋于至坚也。”

⑺出于无有,入于无间:

出于无有,出于道之本体,尚未见“有”,无形无物;入于无间,无坚不入,没有可以障碍它的。

范应元说:“无有者,道之门也。无间者,物之坚实而无间隙者也。凡以物入物,必有间隙,然后可入。惟道则出于无有,洞贯金石,可入无间隙者矣。”

陈鼓应说:“无形的力量能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无有’,指不见形相的东西。‘无间’,是没有间隙。”

⑻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无为者,“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六十四章)辅其自然,而不敢妄为。

王弼说:“虚无柔弱,无所不通,无有不可穷,至柔不可折。以此推之,故知无为之有益也。”

范应元说:“吾者,老子自称也。谓道之所以驰骋于至坚,入于无间者,惟柔弱虚通而已,岂有为哉?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而无损也。”

⑼不言之教:

孔子说:“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

宋常星说:“以此至柔之理,通乎无穷,贯乎无有,驰骋而入于无间,不有声色,不可名相,故曰不言之教。”

⑽无为之益:

《管子·心术上》:“必知不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

宋常星说:“以不言之教,妙万物而不遗,入万物而无间,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不动而信,不劳而成,不见有生长之功,不见有变化之能,各遂其生成之理,均得其造化之妙,此正是无为有益之妙处也。”

⑾天下希能及之矣:

范应元说:“而天下之人,蔽于物欲,好尚强梁有为,自生障碍,是以罕有及此道者矣。”

【解说】

老子于此揭示侯王安邦治国之道的根本所在。

世人所憎恶的唯有“孤寡不穀”,而侯王却用来作为自己的谦称,以表示迫切要求众人扶持辅助的愿望,并非如常人所理解的谦称,失之于礼矣,而是从其内心出发,表达了一种若青少年丧父母,中年失配偶,不善于谷养自己,异常殷切地期待着有道之士来辅佐哺养自己。侯王能甘于处众人之所恶,而以谦谦之德治国安邦,即“以道莅天下”,“故德交归焉”。(六十章)正是“圣人退其身而身先”,(七章)“上善若水”,“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八章)“故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三十九章)“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六十六章)“不敢为天下先”,(六十七章)“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也”。(六十八章)

事物或者损减它,反而得到了增益;或者增益它,反而受到了损减。为何事与愿违,而适得其反呢?“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五十八章)物之或损或益,纯出乎自然,祸福倚伏,成败相因,损益互根,正是永恒不变的规律。“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二章)为什么斯恶、斯不善?乃在于违背自然之道,私心自用,妄意追求。它的结果必然是“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大逆己意,而适得其反。

因此,“人之所教”者,我也“议而教人”,表明乃“言有宗,事有君”,(七十章)乃承继古人、圣人之所教导者,非言之无稽,亦非自我作古,突出地贯彻老子自身一贯的主张:“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十四章)是谓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老子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是老子教育观的精华之一。

“强梁者不得其死!”一言九鼎!严厉异常!深沉异常!它乃上古的遗训,刻于周代《金人铭》上,用以垂示后世。它是异常深刻的历史教训,因而吾将以它作为学父——教学的根本。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不得其死的强梁者,不是触目惊心、警钟长鸣的吗?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它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好比滴水不舍,可以穿石。于此可知,老子所提倡的至柔,非世人所认识的至柔,而是可以“驰骋于天下之至坚”的“至柔”,柔能胜坚,柔能克刚,乃大道的至柔,是为百炼金钢化为绕指柔也。

天下的至柔,莫过于气,能够象走马般驰骋于天下的至坚,毫无阻挡。它源出于道的本体——虚无,看来无形无物,却能穿透进入至坚至刚没有间隙的物体,我于是而知道无为之所以有益处啊!不用语言的教化,自然无为的益处,普天之下,能够达到此境界的人,是多么稀罕呀!

“天下之至柔”所以“驰骋于天下之至坚”,乃因其“出于无有”,是出于道的本体——虚无,没有形体,不可言状,实是无中之有,柔之至也,仿佛是虚无,如今日所谓的“外气”,方能入于无间,进入没有间隙的至坚之物,而无有阻隔、无所障碍,由是而显现至柔的无穷力量和无比的作用,亦明证了“弱者,道之用”(四十章)——柔弱为用律。究其根柢,何以致之?自然而已。

老子画龙点睛,点出圣人无为之治,乃“不言之教”,以其身教重于言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圣人道莅天下,德溥众生,如风吹草偃,是乃“无为之益”,圣人何为哉!唯“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六十四章)是为取天下恒以无事也,是为“我无为,而民自化”(五十七章)也。此是老子自身为“不言之教,无为之益”所下的绝妙注脚啊!然而,纵观天下,却是“希能及之矣”!

老子深怀历史责任感与时代忧患意识,唯以百姓之心为心,而感慨系之!他深怀慈母之心,要匡救世人之失,借以惊醒沉迷已久的世人。他热诚呼唤:“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并且际此战乱之世,私欲横流,强暴逞凶,乃深叹:“天下希能及之矣!”我们于此能不触目惊心,而立志奋发吗?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是乃至妙的法门,是乃至上的宗旨。然而,它是一个为——为无为——无为的历程,须积渐以成,而不可一蹴而就的。

风之积也不厚,其载大鹏之翼也无力;德之含也不厚,其欲无为之益也浅薄。唯有道生德蓄而势成之啊!

善为道者,首先,要深识“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的大道辩证法,把握祸福倚伏之理,损益相因之机,以柔弱卑下自处,于己是退其身、外其身,及吾无身,如是则我有何患?以损求益,以大损求大益,复以无所得为真益,以我的所欲益者,乃大道的玄德也。其次,要以“强梁者不得其死”为大戒,切实把握以至柔驰骋至坚,充分显示“柔弱胜刚强”、(三十六章)“弱者,道之用”(四十章)的规律,更以“含德之厚”的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精之至”,“和之至”,(五十五章)来作为柔弱道用的最高境界。诚能如此,则自有“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的道力,而实现“出于无有,入于无间”的道妙。然而,此亦“无为之益”,大顺宇宙自然之道的必然归趋啊!

——黄友敬

道德经全文 道德经第四十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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