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1999年，由日本影星高仓健主演的电影《铁道员》让无数观众泪湿衣衫。
故事讲述的是：一位铁道员，视岗位如生命，女儿夭折，妻子去世，他都不在身边。愧疚中，他以挥旗表达愤怒，用笛声代替眼泪。在冰天雪地的火车站，他整整工作了45年，把毕生都奉献给了事业。
影片中，有这样一个画面，站在过世的妻子床边，饰演铁道员的高仓健默默流下泪水。那泪水，有内疚、有悔恨、有忧伤。那一刻，他演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想起了妻子江利智惠美，她已经去世17年了。
江利智惠美
遇见爱情那一年，高仓健25岁，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屡屡受挫，以致吃饭都成了问题。因外形高大俊朗，一次求职时，他被东映电影公司看中，误打误撞进入演艺圈。
在家乡，演员是下等人，被等同于“乞食”。生计所迫，高仓健没有选择。第一次上妆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感觉“自己是个可怜虫，太没出息了。”
不久，东映公司要拍摄一部新影片，高仓健被选为男配角。出演女主角的，正是日本家喻户晓的歌星江利智惠美。那年，她只有19岁。
对江利，高仓健仰慕已久。江利年少成名，一首《田纳西华尔兹》妇孺皆知。
那也是高仓健最喜爱的一首歌，在大学宿舍，在家乡的采石场，在东京流浪的日子里，是江利的歌声，安抚了他迷茫困顿的心灵。
偶像近在身旁，第一次相见时，高仓健莫名地红了脸。
作为新人，高仓健“像棍子一样，什么都不会做”。虽然年长江利6岁，但在她面前，他腼腆、羞涩、自卑，对戏时，完全不敢看她深潭一样的眼睛。
青年高仓健
江利是个活泼的姑娘，她主动和这个大男孩说话，逗他笑，给他唱《田纳西华尔兹》。每次唱到“Baby，我们约会去吧……”，江利就会调皮地望向高仓健，直到他羞涩地低下头去。
渐渐地，高仓健不再沉默忧郁，拘泥胆怯，交谈越来越主动。她的魅力，他无法抵挡，他们真的开始了约会。
在心爱的人面前，再无趣的男人也会变得浪漫多情，高仓健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爱情攻势。
江利喜欢乒乓球，他就在她家搭个乒乓球台子，每天陪她玩；
她喜欢进口车，他就想方设法弄来一辆雷鸟运动车，带她兜风，一起飙车；
更夸张的是，为得美人心，他居然借了一架私人飞机从天而降，飞机上，是江利喜欢的特产美食和精致漂亮的小礼物。
“如果没有你和我在一起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面对高仓健的表白，江利的心被打动了，她沉浸在对未来的向往中。
1958年，在一个演唱会上，江利宣布了订婚的消息，并承诺一年后会成为高仓健的妻子，并从此退出舞台。
第二年2月16日，高仓健28岁生日这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婚礼豪华又壮观，一度被人们津津乐道。
婚礼报道
婚后，江利兑现诺言，回归家庭。
她开始学着做饭，早晨准备好面包，涂好黄油，在盛着青菜的盘边放上叉子，然后轻手轻脚端到高仓健的床头；
下午在他下班前，又系好围裙在厨房忙碌，“我一定要让阿健回家的时候，看到我在厨房里”。
像所有的日本女人一样，江利对丈夫的爱可谓虔诚。
高仓健也一样，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即使在外地拍片，收工后，他也会赶夜车回到东京，看到心爱的妻子，冷峻的面容就会柔和起来。
闲暇时，他们就去北海道散心，坐在雪橇上，江利一遍遍地为他唱着：“我仍记得那一夜，和那田纳西华尔兹……”
“鸳鸯夫妻”的美名由此而来。
高仓健夫妇
分道扬镳随着时间推移，激情逐渐褪去，婚姻归于平淡。这时，高仓健暴露出了日本男人惯有的大男子主义，他常常忙于演艺事业，几个月杳无音讯，丢下江利独守空房；
他不再在乎江利的感受，一次旅途中，因为疲惫，江利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想休息一下，他条件反射似的指责：“你干什么！”
还有一次，他让江利帮他找一件藏青色毛衣，在深深浅浅的几十件毛衣中，江利终于找到他要的那一件时，他却冷冷地说：“就搁在那儿吧。”
生活沉闷，丈夫冷漠，江利的心陷入忧伤。
就在这时，转机来了。结婚三年后，江利终于怀孕了，高仓健一直渴望孩子，他激动万分。期待着新生命，他放下工作，尽量多的陪伴江利，仿佛又回到了幸福的蜜月期。
然而这幸福，如此短暂，因为妊娠中毒症，江利不得不做了流产手术。
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江利无法再生育了！高仓健悲痛欲绝，他为夭折的胎儿建了一座“水子地藏”的坟墓，一同埋葬的，还有曾经无比炽热的感情。
他开始拼命接戏，用工作麻醉自己，在银幕上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侠客形象；他舞刀、刺青，越来越孤僻、冷漠、不近人情。日本媒体对他的评价是：“笨拙、沉默、禁欲……阴沉着脸一心一意地埋头塑造有情有义的硬汉。”
《追捕》剧照
那个温柔痴情的高仓健远去了，江利违背了结婚时的承诺，决定复出。
然而，愿望与现实，完全是两码事。归隐几年，新人辈出，她的唱片滞销，电视主持也与她无缘，就在此时，现实生活又遭受重创：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掉了他们的住房。
此后，两人开始分居，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江利逐渐被冷落、被遗忘，与之相反的是，高仓健的事业蒸蒸日上，连连获奖，不仅是媒体关注的焦点，还是女人们的梦中情人。她们给他发求爱信，寄相片，为了见他一面，不惜在家门口日夜守候。
江利更加失落了，有一天，她从报纸上看到一张照片，是高仓健和某个女星在一起喝茶。那一刻，她简直快要崩溃了。
寂寞、厌倦、绝望统统袭来，终于，在一个演唱会上，她泣不成声，含泪宣布：“我要和高仓健离婚了，请你们原谅我……”
话是负气说的，江利马上就后悔了。她让朋友去找高仓健，希望能挽回婚姻。可是，覆水难收，高仓健冷淡地回应：“就那样吧，记者都来了。”
1971年9月，12年的婚姻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划上了句号。
江利智惠美
重拾旧爱离婚后，江利的生活、事业都陷入低谷，从此郁郁寡欢，离群索居，她在歌中所唱的“我是一个女人，我要活得像模像样……”终成美丽的童话。
高仓健也是自责的，他变成了影片中的独行侠，只是每每听到《田纳西华尔兹》，就会忆起那些甜蜜的时光。往事无法忘怀，他的身上，一直带着一个小兔护身符，那是江利送给他的。
为了所谓的自尊，他们谁都没有低头。
1982年2月13日，一个消息传来。因酗酒引起呕吐，导致窒息，江利在寓所孤独离世。
人们发现时，空寂的屋子里，一台老式的电唱机还在唱着，那是多年前江利的声音：“我仍记得那一夜，是啊，就在那个晚上，我失去了我的爱人……”
那一年，她仅仅45岁。
葬礼是3天后举行的，巧合的是，那天，是高仓健的生日，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曾经的“鸳鸯夫妻”
葬礼上，高仓健没有出现，对于“绝情寡义”的质疑，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复。几天后，江利的墓前来了一个人，身穿黑衣，手拿白色的菊花，默默无语，神情凄然。
照片上，江利巧笑依然，正是他们初见的模样。“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宝贵”，高仓健终于明了。
此后经年，高仓健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他曾婉言谢绝了好莱坞的演出邀请，甚至不愿再演电影，为影迷留下不解和遗憾。
1999年，息影数年后，高仓健复出拍摄《铁道员》，他唯一的要求是：将《田纳西华尔兹》作为影片的主题曲。
对此，他解释说：“我提出唱这首歌时，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觉得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应该唱唱歌来轻松一下。我想到了妻子，不经意地就想起《田纳西华尔兹》。”
《田纳西华尔兹》，是江利的成名曲，他仍然称她为妻子，而不是前妻。
他从来没有遗忘她，尽管，她已经去世近20年。拍摄《铁道员》的间隙，高仓健经常在江利的遗像前久久伫立，泪流满面。那些爱，从来不曾散落在地上，他一直，小心地珍藏着。
《铁道员》问世后，一时引起轰动。影片中，高仓健一边驾驶着老式机车，一边哼唱着《田纳西华尔兹》，他祭奠的，其实是此生唯一的爱情，“过去我们是有不和，但那短暂的瞬间，一支常新的曲子，一幅熟悉的景色，却令我感慨万千。”
《铁道员》剧照
在《铁道员》中，高仓健投入了太多深沉真挚的情感，也因此，他获得了第23届蒙特利尔世界电影展优秀男主角奖、第44届亚太影展男主角奖等多个大奖。
尽管被追捧赞美，但是高仓健说：“我对演戏真的不太在行，目前为止的200多部戏，有100多部，演的都是我自己。”
离婚40多年，高仓健始终孑然一身，2014年11月10日，他面带微笑安详离世。临终遗言是：“一路走来都在成长，就此结束并未留下什么遗憾。”
也许是吧，像牛羊反刍一样，他用整个后半生细细咀嚼、深深忏悔，时间终于证明了爱情。遗憾，也便不能称其为遗憾了。
爱，从来是一件百转千回的事，你可曾知道，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
高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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