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提及北京人艺，总会想起《茶馆》，从1958年一直演到现在，而成就这部经典剧目的导演，就是今天的男主焦菊隐。
有人说，没有焦菊隐，就没有北京人艺。解放后，焦菊隐导演的《龙须沟》，令北京人艺在与同行PK中站住了脚跟。其间，那时的他，还是北师大文学院院长兼西语系主任。
1952年，北京人艺正式挂牌，曹禺任院长，而焦菊隐为了他的戏剧梦，则成为第一副院长兼总导演。焦菊隐的目标，就是将北京人艺建成世界一流的话剧院。
焦菊隐平日常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在《龙须沟》中，已经成名的金雅琴，被分配作舞台效果。剧中有一段打铁的戏，金雅琴觉得很容易，”叮当叮当敲几下完事”。排练时，焦菊隐大发脾气，喝问：“那铁是谁打的？”
金雅琴吓得从后台走了出来，焦菊隐一看，还是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丫头，也没多说什么，就令她明天一早去天桥，看看打铁师傅是怎么打的。
次日，金雅琴就直奔天桥铁匠铺，一看傻了眼：几个光膀子的精壮男人，露出健美的身材，把铁打得节奏分明——叮当，叮当，咣，咣，叮叮当！再回到舞台上，金雅琴打铁的效果，终于让焦菊隐笑了。
焦菊隐，一个在艺术细节上如此精益求精的总导演，在生活中的他，又是何样的风采呢……
01
焦菊隐，于1905年出生。他有一个很出名的曾祖父，大名焦佑瀛。咸丰皇帝临终托孤给八位顾命大臣，焦佑瀛就是其中之一。西太后发动政变，将领头的肃顺等人处决，焦佑瀛免得一死，将被发配新疆。朝中有人说情，焦佑瀛就留在了老家天津。但焦家经此一劫，家道中落。
成绩优秀的焦菊隐，在高二时就获得保送燕京大学的资格。但老爸无力支付高昂的学费，最后还是靠参加工作的大哥资助，这才跨进燕京的门。
1928年，焦菊隐从燕大毕业。当年冬天，他与林素珊结婚，并由国民党元老吴稚晖证婚。
林素珊，原为燕京大学学生，后转入女师大。擅长打扮、英文又好的女生，总是受人瞩目，林素珊在学校就非常出挑。
02
1930年，受远房舅舅李石曾之邀，焦菊隐筹办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与久负盛名的富连成不同，这所戏校的学生不光学京剧，还要学国文、历史、外文等课目。
焦菊隐任校长，林素珊成为教务长。
与官场周旋，与董事会协商，全靠林素珊。在外人眼中，如果没有林素珊的鼎力相助，书生气十足的焦菊隐，根本办不成戏校。关键时刻，戏校资金链断裂，还是靠林素珊变卖娘家陪送的首饰才渡过难关。
即便曾经沧海，焦菊隐与林素珊的婚姻，也在1938年走向末路。主要原因就是两人育有二子，长子毛毛，次子贝贝，都幼年早逝。据说，林素珊为了蒙混过关，竟想出“狸猫换太子”的招数。但焦菊隐再眼拙，儿子总该是认得的。没有信任，所有的关系都是空中楼阁。在1946年，焦菊隐与林素珊办理了离婚手续。
有人会问，1938年两人分开，怎么1946年才办手续？因为1938年焦菊隐出国读博了，因为战争，他回国后人又在重庆。
03
1949年7月14日，焦菊隐与秦瑾结婚。秦瑾是南京姑娘，战争爆发，一路逃亡，直至重庆。她长着一双凤眼，相当漂亮，小焦菊隐16岁，两人恋爱9年才结婚。解放后，秦瑾在北方昆曲院搞文字工作，两人育有世宏、世安两个女儿。
只是相爱容易相处难，1961年秦瑾要求离婚。人艺领导几番劝说，有次不知谁说了一句：“焦先生是天才……”秦瑾立马回道：“他就是莎士比亚，我也要离婚！”
离婚后，两个女儿由秦瑾抚养。但秦瑾一直下放、忙于四清等等，不在城里，焦菊隐就接过了照顾女儿的重任。
但焦菊隐的工作性质并不是朝九晚五那种，没有正常的作息时间，真就没法照顾两个女儿。于是，他把女儿送去寄宿幼儿园。
焦菊隐是个特别心重的父亲，他怕孩子在幼儿园夜里没人照顾，蹬被子冻着，就把孩子的被子四周全部系上带子，这样被子就蹬不掉了。有时，孩子睡得太热了，怎么挣扎都出不来，就连人带被子滚到地上来。
那时电视机很稀少，焦菊隐买到一台，他一天都没用过，就直接送幼儿园了，就是希望女儿在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女儿眼中，爸爸比妈妈要细心、周到得多。
04
焦菊隐的第三任妻子潘小丽，是一位漂亮的舞蹈演员。每当焦菊隐上班去了，人艺的小孩子都愿意找潘阿姨玩，因为她热情、快乐。
1964年，儿子世宁出生。那天，焦菊隐接到护士电话，得知是个男娃后，简直欣喜若狂。他脱光衣服，举着酒杯，忘形地在院子里狂奔，大喊：“我有儿子了！”那一年，他59岁。
老来得子，人生的一大乐事。从此，洗尿布的重任，就落在出了月子的妻子身上。焦菊隐不让保姆洗，说怕洗不干净。
每天下班回家，焦菊隐第一件事就是用鼻子挨个闻尿布，看有没有肥皂味。这也就是妻子脾气好，否则给焦大导演一句“嫌有味儿，你来洗！”焦菊隐是不是也得干受着。
据说，焦菊隐曾经换过十来个保姆，就是因为清洗过的床单上，残留肥皂的味道。看到这儿，也许能找到秦瑾坚持离婚的理由吧。
小时的世宁，脑袋特大，潘小丽就把他放在刚刚买回的学步车里。没想到头重脚轻的世宁，竟把车子弄翻了，半边脸重重着地，简直都把妈妈吓呆了。
等焦菊隐下班后，潘小丽就抱着孩子转圈儿，不让丈夫看到孩子摔伤的半边脸。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得，焦菊隐的怒火简直快点着了房子，够吓人的。
1966年，文革来了，焦菊隐成了北京人艺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反动权威。那一年，世宁才2岁。当时的焦菊隐，已从四合院的房子，搬至厕所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而世宁跟着妈妈，住在另一间屋子，窗帘都不许放下，说是让革命群众随时监督。
焦菊隐很明白，这一切都是对着他来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他决定与潘小丽离婚，“看来我是逃不脱这一劫了，我同意离婚，你赶快带着孩子逃命去吧。”
离婚后的潘小丽母子，依然摆脱不了焦菊隐的小老婆与狗崽子的身份。无奈之下，潘小丽只好嫁给一个根正苗红的造反派头头。
在那个家里，世宁仍被看成是反革命的儿子。他们想让世宁改姓，但潘小丽坚决不同意。她要为焦菊隐留下这条根，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儿子出生的那一刻，焦菊隐是多么高兴。
05
世宁上学了，但反革命的儿子，红小兵没他的份儿；同学们争当三好学生，也没他的份儿。有次，老师发给世宁一张进步生的奖状。当世宁把奖状带给爸爸看时，焦菊隐一脸骄傲：“小宁，你有进步啦！你有进步啦！”
那时，世宁每周六来看爸爸，周日焦菊隐再把儿子送回去，那是焦菊隐最快乐的时光。焦菊隐对儿子要求很严格，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写作业，不许分心。之后，他会拿出这一周出版的所有小人书，教儿子包好所有的书皮，绝对不许折角，并告诉儿子：书是最好的老师和朋友，也是最珍贵的财产。
1974年，焦菊隐得了癌症。1975年，他住进了医院，就连每周见儿子一面的幸福时光，都被病魔无情地斩断了。
那时，两个女儿轮班照顾他。在一个寒冷的早晨，传呼电话的人喊世宁的名字。潘小丽下意识浑身一抖，“坏了，小宁赶快去医院，你爸爸可能走了！”
当世宁赶到医院时，焦菊隐已被送到太平间。听姐姐说，他走之前起来躺下十几次找儿子，那是他不放心世宁。
军宣队的人告诉世宏，组织决定，焦菊隐死了之后，有三条规定：死后不许穿衣，只用床单裹上；骨灰盒只能用最便宜、7块钱那种的；骨灰存放在八宝山公墓地下室。
在太平间，姐弟三人为老父亲穿上衣服时，焦菊隐的后背还热着，那是1975年2月28日，春寒料峭……
1979年5月22日，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隆重举行为焦菊隐平反的追悼大会。人艺院长曹禺致悼词，于是之写下挽联：先生先去也，一戏一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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