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城事# 在故事里走完2020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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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 “城市面孔”精品特刊携手扬子晚报走进“文学之都”南京。
在龙江的一个小咖啡馆里,对话“潜伏”在这里的毕飞宇。今年,央视纪录片频道播出了《文学的故乡》,其中的一集便是毕飞宇拥抱他的故乡,江苏兴化。如果要拍一部有关毕飞宇与南京的纪录片,那必须从1984年说起,那一年他第一次来到南京。
在南京如何偶遇毕飞宇?
我的作品属于南京,《青衣》灵感源自《扬子晚报》
在南京偶遇毕飞宇不难,他的生活很规律,“去咖啡馆的路上”和“去健身房的路上”是他每天的必经之路。在此之外,如果再选择一个地方,他选择了深夜一个人去台城。“墙外就是玄武湖,墙内就是老市区,都很漂亮。脑袋的上方则是月亮与星光,中间只有我一个人,你能感觉到什么叫天地人,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地简单。”
毕飞宇喜欢南京,喜欢南京是因为它是现代都市却不是商业都市。“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这意味着一件事,你必须经历很长时间的贫穷。一个人的贫穷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带着妻儿老小一起贫穷就有些麻烦。我的幸运来自南京,它没有那么浓郁的商业气息,金钱对每一个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对我来说,这是必须的,是前提。”他喜欢南京含蓄内敛的生活氛围,“我可以心无旁骛,几乎把所有的时间放在了写作上。”
凭借《哺乳期的女人》《玉米》两获得鲁迅文学奖,《推拿》获得茅盾文学奖,毕飞宇成了江苏的文化名片。在他的笔下,兴化是童年故土,有着高挑的芦苇和飞翔的蜻蜓,而南京则是生活多年的第二故乡。他说,自己的作品属于南京。“除了长篇小说《那个夏季那个秋天》是在徐州写的,我所有的作品全是在南京写的。”
但跟叶兆言深入南京的历史和人文不同的是,南京的市民气息在毕飞宇的作品里很少见。在他看来,他的作品要抽象一些,并不拘泥于一城一地。尽管“沙宗琪推拿中心”里的一群盲人推拿师就“生活”在南京,“作品涉及南京的一些地名,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我在南京写作,而不是书写南京。”这是毕飞宇的夫子自道,但是,南京的读者依然把他和南京捆绑在一起。
《推拿》里那群城市暗夜里寻找光明的人,记录了南京的沉默和暗涌。小说还拥有各种影视和话剧版本,也被戏称为毕飞宇拥有众多“嫁妆”的“女儿”之一。2014年,第六代导演娄烨将其搬上大银幕,秦昊、黄轩、郭晓冬、梅婷、黄璐联袂出演,《推拿》的拍摄全程都在南京。毕飞宇说,这是他向导演提出的唯一要求:在南京。康红雷执导的电视剧也一样,全程南京。这对毕飞宇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想了想,他说他不知道,只是一股没有来由的偏执。在毕飞宇看来,有些事情必须想好了做,有些事情一定不能想好了做。他只想做“有意思”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以放在以后慢慢地想。毕飞宇再三强调,他人生最大的意思就是“在南京”。
“这和写小说很像,可以想好了,也可以没想好。一部作品的诞生是无法预知的,生活有它的秩序,也有它的莽撞,对一个作家来说,秩序和莽撞都是价值。”是的,毕飞宇是“健身狂人”,健身就必须放松,放松就需要推拿,推拿就必须接触了盲人,然后就是《推拿》。对毕飞宇来说,这也许就是秩序,这也许就是莽撞。这些不起眼的日常就这样构成了毕飞宇笔下“如影随形”的南京。
2015年,青年舞蹈家王亚彬主演的舞剧《青衣》来宁,令毕飞宇笔端的京剧伶人筱燕秋再次成为“话题人物”。这个人物诞生于上新河的螺丝桥,也就是今天的奥体。1999年元旦,就在那间只有6个平方米的书房里,35岁的毕飞宇开始了《青衣》的写作,2000年的春节过后完稿。
毕飞宇说,《青衣》的灵感来自来《扬子晚报》。这句话毕飞宇很久之前就“交代”过了,但是,当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青衣》和《扬子晚报》似乎都有了某种历史感。“历史感是重要的,拥有了历史感的历史才能叫历史,否则,仅仅是逝去的时光。”
“我写《青衣》太冒险了,也可以说是冒失,就是因为年轻。35岁,对京剧一无所知,理论上说这个小说是不能成立的,问题是,年轻的小说家如果不冒失那就太遗憾了,《青衣》不是写出来的,是年轻的血冲出来的,如果是现在,我不敢下手的。”正因为《青衣》,毕飞宇赢得了一个称号,“最会写女人的作家”。毕飞宇却很不买账,说,扯淡。毕飞宇说,《青衣》发表于2000年的《花城》,2020年,是《青衣》发表的第20个年头了,它还活着,这才是最要紧的。毕飞宇强调,无论一个作家些什么,怎么写,怎么炒作,怎么宣传,作品活着才是硬道理,小说中的人物活着才是硬道理。——筱燕秋是南京人哎,毕飞宇很得意地说。
当年,徐帆、傅彪主演的电视剧播出后,全国曾掀起过《青衣》热。电视剧的京剧顾问、程派大青衣张火丁对毕飞宇说,“你是行家。”毕飞宇很不好意思,用他自己的话说,“害羞到差点扭捏起来,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有一度,他见到梨园行当的人就像躲,和做了贼也没有两样。回过头来,毕飞宇觉得,他挺为自己的扭捏自豪,这样的扭捏也不是每一个小说家都可以遇上的。
人们离不开“白日梦”!
文学回归日常,阅读是文都南京的“第四餐”
1987年,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分配来南京,毕飞宇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我们这代人,在命运的重要节点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因此,我们身上的命运感比80后90后要强得多。南京曾是我的白日梦。”毕飞宇回忆说,1984年国庆前一天来到南京,那些梦幻般的影像至今还在脑海里过电影:从车站下来沿着南北中轴线步行,一路上都是梧桐树,地上都是晃动的阳光,身边走过有轨电车。新街口坐公交车往西走,那一带道路不平坦,要爬坡再下坡。到了东郊,秋天的南京,简直惊为天人。“当时就想,能生活在南京,该多好。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出身教师之家的毕飞宇,对当老师这份工作适应性很强,“天生就会在公众面前讲话”。接下来,他去了报社,跑新闻,然后去江苏作协做了小说编辑,再后来,南京大学引进了他,他终于在大学的讲台上开起了小说课。他很喜欢跟学生们相处的时光,每一堂课他都很开心。但是,在毕飞宇看来,他身边的学生和他的学生时代很不同了,“那时候的青年是标准的文学青年,很文艺,很狂妄,很理想化,”毕飞宇说,“现在的孩子太乖了,太乖了,客气得不得了,很现实的。”
“我们这代人的学生时代真的像梦一样,其实挺穷的,可我们从来不为饭碗操心,”在毕飞宇看来,年轻人还是要有梦”,生存是一个太过现实的问题,可你年轻哪,就该做梦,就该有点梦幻的性质,就该十三不靠,老了就没了。一个人早晚会成熟的,着什么急呢?用史铁生的说法,死都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急着成熟干什么呢?”
“造梦师”毕飞宇不仅在家乡兴化打造文学爱好者的主题空间,每年邀请一位国外作家来“驻城”,与市民一起体验并分享文学的日常。而在南京,作为南京申创“世界文学之都”的顾问,他亲历了申办过程的艰难。他说:“在巴黎的那四天,心情随着外部的声音起起伏伏,充满了得失感,很纠结。但是,结果很好,这比什么都重要。”在毕飞宇看来,他们的申办团队是最棒的,这个团队除了顾问勒·克莱齐奥先生、许钧先生,还有几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这几个年轻人提着拉杆箱,几乎就是贴着地球的表面行走,没日没夜,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法语,一会儿说中文,他们太了不起了。我为南京有这样的年轻人感到自豪,他们是我们南京的财富,太能干了,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厉害多了。”
2019年10月31日,南京成为中国首个入选“世界文学之都”的城市,引发全国乃至世界瞩目。在毕飞宇心目中,南京和文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南京成为文学之都,就是一个心平气和的事实,非常符合逻辑。抛开历史,谈当今的市民生活,南京人对阅读的热爱,可以说,是既狂热又平静。这份热爱是安静的,就好比每天一日三餐之外的‘第四餐’。阅读构成了南京最基本的生活风貌。”此外,南京作家群体内部的丰富性,梯队的完整性,这都是许多城市不具备的。
在毕飞宇看来,南京是一个充满文艺腔的城市,文艺腔就是南京的特色和气质,所以,毕飞宇很在意南京的全民阅读。他介绍说,江苏现在有一个全民阅读促进会,他们和文学之都促进会紧密合作,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毕飞宇说,他一定会参与其中的。
但是他也不无担心,“文学之都并不是终身制,5年会有一次考核,因此,这也对我们挖掘整合各种文学资源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时我也要在此强调,‘世界文学之都’这个招牌是不能用于进行商业运作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具体的规定。我们一定不能犯规。”
终于开通了微信!
健身论人生,2020年成儿子的“心理按摩师”
毕飞宇说,最羡慕的是作家叶兆言,他的勤奋“令人发指”。“兆言每天都写,写小说闲下来了,写散文,写散文闲下来了,写读书笔记。我原来和兆言都在作协,只要路过作协的传达室,必定会看到日历一样的汇款单,没几张是我的,苏童的也不多,大多是兆言的。我没有见过兆言如何写作,我只见过兆言如何取汇款单,光签字就需要半天。”
毕飞宇口中的南京作家朋友圈聚会不多,在这种既松散而友善的关系里,他说自己可能是最松散的之一。“大家都知道我不喝酒,我基本上也没有酒局。外地来人了,聚一下,喊老毕吧,不用了,他不会来的。大家都接受,都原谅。南京作家特别善良,特别宽容。南京作家从不搞那些庸俗的小圈子,这是中国文坛最美的画风之一。”
毕飞宇常在健身房里体验人生,明白写作的哲学。他说,他最不怕的就是一个作家被“掏空”,“从健身房出来,你基本就被消耗光了,没关系,一觉醒来就好了。我多次体会过江郎才尽的感觉,可我一点也不慌。什么叫健身?说白了就是失败。一个动作,你只能在力竭的时候才会终止。这是好事,一点都不用恐惧。” 他告诉记者,一个作家最大的痛苦往往来自于一个作品的终结,要分手了,会有辽阔的空洞感和失落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补回来。
毕飞宇的体会是,健身房给他最大的财富是面对失败。天天面对,天天失败,这几乎成了我最大的成就。我的健身哲学就是我的人生哲学,尽力了,失败了,好吧,明天再来。
在咖啡馆里来杯咖啡,“老毕”笑声朗朗地跟认出他的读者们交流。他似乎和每一个读者都能聊得起来,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2020年,这个特殊的年份,为了和海外的儿子视频,他开通了微信。“父亲就是孩子的心理按摩师。”毕飞宇说。
毕飞宇说,今年没写几个字,没读几本书,心情不好。“我的人生其实挺失败,就是个垃圾桶。朋友们一碰到问题,就往我这里倒垃圾,也不分类。现代人真的脆弱,内心激荡,芜杂,无序,很迷惘。”毕飞宇说:“我也一样,一样脆弱,也许更脆弱。我也渴望有一个垃圾桶,把他变成一个垃圾堆。”
毕飞宇说他“很不喜欢微信”,可是也必须使用微信。毕飞宇特地引用了《局外人》里的一句话:“灵魂是空的,准备好接受一切。”在他看来,只有微信不是空的,准备好提供一切。
遛狗在毕飞宇家是件重要的事情,三班倒,家人分工明确。养了十多年狗,毕飞宇说,他对它们内心的小旮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已经拥有了狗的思维,差不多是一条狗了,彼此都理解。”
(策划:陈申 文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视频:戎毅晔 陈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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