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海儋州

(之一)

文/李焕才

生长在儋州着实幸运,因为这里是歌的海洋。

儋州位于海南岛西北部海边,偏僻、遥远,却物产丰富,尤其盛产民歌。

一次,儋州市举行山歌比赛,我有幸当评委。参赛稿件堆如小山,我们几个评委发挥愚公移山精神,忙碌了几天,才遴选出百把份入围作品。细评时,大家又抓头挖耳。作品都很优秀,风格各异,让人眼前一亮,也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分出伯仲。

讨论时,大家意见缤纷,无法统一。

因作品精彩而起纷争,让人着急,也让人快慰。我见大家争得脸红耳赤,唱了一首山歌:

儋州自古歌如海,山歌多似百花开。

人人都是山歌手,山山水水是歌台。

顿时大家静了下来。

我问:假如有人拿这首歌参赛,各位的看法怎样?

大家都点头,说这首山歌将儋州“歌海”概括得很好,应该得个特别奖。可惜,是一首老歌,弄不清作者是谁了。

我又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儋州山歌像百花开放,就应该去欣赏;虽是各花入各眼,也要明白,万紫千红才是春。

大家一激灵,再讨论时,不再争吵了。

小歌手

我陪几个外地来的朋友去五湖村釆风。五湖村很出名,说是满地都是山歌,俯拾皆是。

汽车急匆匆跑了很远,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停下。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骑着牛走过来,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我们。

我问:小姑娘,去五湖村怎么走?

小姑娘那双大眼睛眨了几下,扬起头唱:

你去五湖不识路,问路正逢指路姑。

四湖之上六湖下,夹在中间是五湖。

好一首指路的山歌!

小姑娘骑着牛走了,几个朋友还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们的车直接朝中间那条路开了过去。

五湖村到处都是山歌,可进村来却没听到歌声。村里人拿山歌当话说,开口就是山歌,让人大开眼界。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在说山歌。回到那岔路口,那个放牛小姑娘又勾起大家的兴趣。我们已经了解清楚,这一带只有五湖村,没有四湖和六湖村。小姑娘临机应变唱出那首指路山歌,太机智、太巧妙、太精彩了。

我却没有诧异。儋州山歌本来就以机智、巧妙见称;会唱山歌、唱出精彩山歌的孩子在我们这里太普遍了。

儋州的空气里弥漫着山歌的韵律。儋州的孩子还在娘胎时,就听惯了山歌,出生后,眼睛仍眯着,山歌声已经在孩子的耳畔回响。婆婆抱着,笑眯眯地唱;公公抱着,乐哈哈地唱;孩子睡着了,坐在床边的妈妈又小声地哼。孩子开始睡摇篮了,宛如躺在歌床上,这个摇一会儿唱一会儿,那个摇一会儿又唱一会儿,歌声随着摇篮荡悠,荡出孩子的笑脸,又荡进孩子的梦里。儋州人的细胞里天生浸润着山歌的元素,血脉中跳动着山歌的节拍。

我不知道小时候听过多少摇篮歌,长大后,又听到摇篮歌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也怡然、安静。我家左邻右舍天天飘荡着摇篮歌。我尤其爱听隔壁二妈的歌声,悠悠的,好像不是唱的,而是从嘴里缓缓地流出来,流入耳洞,很快便流遍全身,让人的浑身上下都舒服。比如她唱:

左边摇去右摇来,摇侬睡高不睡低。

摇侬睡低有跳蚤,跳蚤偷偷弹上来。

这时我的心里就暖暖的,睡意似乎悄悄地袭来。

隔壁二妈有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大儿媳妇生孩子了,住在右边厢房;二儿媳妇还未生孩子,住在左边厢房。二妈喜欢把摇篮挂在堂屋的屋檐下,一边摇着一边唱:

摇过来呀摇过去,龙眼种靠近荔枝。

荔枝果熟摘来吃,龙眼花开到几时?

二儿媳妇听出二妈的歌里有潜台词,歌声从左边厢房飘出来,唱:

世上万物有顺序,龙眼树学习荔枝。

先种荔枝先结子,莫嫌龙眼结果迟。

二妈会心一笑,点点头,不唱了。

儋州的孩子学说话了,大人就教唱儿歌。孩子吧啦吧啦念出一句,全部人就哄地笑,都夸这孩子聪明。我会唱的儿歌数不清,有一首唱道:

鸡仔吱吱爷喂米,吃饱跑入山里迷。

三片树叶遮盖住,老鹰飞来又飞去。

每次听着,我的眼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悠闲、清静的景象。

孩子们总是一边玩耍一边唱歌。有孩子的地方就有歌声,有歌声的地方就有快乐。

我们村是鱼米之乡,男人都出海打鱼,女人在家种地。看见村里的渔船归港了,我们男孩子就唱:

摇摇橹,

去拖罟,

得条长鱼三尺五。

爸吃头,

妈吃尾,

剩下中间给小姑。

小姑看见猫偷吃,

抓棍打猫入火炉。

看见村里人从田里割稻子回来了,女孩子就唱:

天鹅鹅,

地鹅鹅,

给把镰刀我割禾。

割哪里?

割高坡。

高坡田大片,

十五头牛耕一边。

一边田种白花菜,

一边田种糯与粳。

粳米给咱妈煮饭,

糯米给咱嫂拜年。

小丹丹的家在我家斜对面。她比我小三岁,长得水灵,那张小嘴更灵,瞧见啥唱啥,眼睛眨几下,歌就出来了。小丹丹那清脆的歌声萦绕在耳边,让人神清气爽,我听着,就忍不住瞧着她。

因为爱听小丹丹唱歌,我经常和她玩在一起。她唱歌时,我也要唱,很有趣。

有月亮的夜晚,我就到小丹丹家的庭前玩,和她一块看星星、看月亮。

小丹丹望着夜空问我:你喜欢月亮还是星星?

我说:月亮大,喜欢月亮。

她歪头瞧着我说:唱呀,喜欢月亮就唱月亮歌!

我唱:

月亮出来光亮亮,拜天拜地拜月光。

拜得公婆寿百岁,拜得爹妈日子长。

小丹丹接着唱星星歌:

月亮大来星宿小,月亮与星宿紧挨。

星宿里头人写对,写哥与妹坐平排。

我问小丹丹唱的是什么意思?她调皮地说:唱你傻!接着,窃窃笑。

我们村里的孩子,歌唱得最好的算放牛的大宝。有一次他放牛回来,一边牵着牛一边唱:

天落一阵云头水,放牛孩子赶牛归。

好的爹妈给粥吃,不好爹妈抓棍擂。

“云头水”是天上忽然飞来一块黑云,接着就下雨,很快云散了,雨就停了。放牛的孩子因此赶牛回家躲雨,雨却停了,大人以为孩子偷懒,就责骂……每想到这首山歌,我心里就闷闷的。我想,放牛的大宝一定有过这种尴尬的遭遇。他家孩子多,日子过得紧;他爹偏迷恋山歌,每个集日都上镇去听人家对歌,有时索性亲自上场唱。他唱赢了,就买好吃的回来;输了,就愁眉苦眼,拖着一张长脸回家。

后来我也放牛去,却很少听到大宝唱山歌。一直到小丹丹也一起来放牛,大宝才突然活泼起来,山歌不离口。

我们把牛赶到了山坡,用不着管了,让它们自个吃草。

我们在草地上玩过家家,各自充当角色,唱着相应的山歌。

大宝扮哥哥,他唱:

小粟与麦种一片,小粟一边麦一边。

麦高麦娶麦媳妇,小粟小棵到另年。

小丹丹见大宝抓一片树叶当作扇子摇着,就唱:

大哥抓把树叶扇,妹问大哥要去哪?

大哥说去娶媳妇,妹问大哥怎有钱?

轮到我和小丹丹对唱,我唱:

哥小小,妹小小,哥担猪仔妹担鸡。

哥担猪仔入村卖,妹妹担鸡半路啼。

小丹丹问我:怎么唱半路啼?

我说:半路啼有意思呢。

小丹丹一笑,唱:

哥小小,妹小小,哥乖乖妹也乖乖。

妹大妹车线织布,哥大读书做秀才。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大宝再不来放牛了。

大宝的父亲赶集回来,倒下就病了。那天他挑一担猪仔上镇去卖,看见有个女歌手在镇上摆山歌擂台。那女歌手年纪轻轻的,他心里不服,挑着猪仔过去打擂台。想不到女歌手太厉害了,他怎么也唱不过她。他的一担猪仔全输光了。

大宝听说,直接赶牛上镇去攻擂。

那女歌手见一个男孩居然赶头牛来攻擂,虽是诧异,可不放在眼里。她一下子连珠炮般向大宝发起猛攻,声势凌厉。她唱:

你说何物两面口?何物两只尾生钩?

何物长眼在腰骨?何物双尾又双头?

大宝对回:

我见剪刀两面口,剪刀两只尾生钩。

剪刀长眼在腰骨,剪刀双尾又双头。

对答准确。两人连续斗了十几个回合,女歌手还是征服不了大宝,恼羞成怒,使出撒手锏,唱道:

月亮圆圆天上走,丹桂生在月肚泡。

哪边该叫为月尾?哪边该叫作月头?

这首歌太难了,月亮哪有头有尾?可是大宝如有神助,唱回去:

一轮月亮绕天走,七海三山月亮照。

二十八九为月尾,转回初一是月头。

偷换概念,妙!大宝胜了,把他爹输掉的一担猪仔都赢回来了。

打那以后,大宝不再放牛了,天天上镇去找人对歌,要成为一个歌爸(专业歌手),专吃“开口饭”。

人人都是山歌手

那次走进五湖村,村口有几个人在酸梅树下乘凉。我的朋友上前作揖,说:麻烦你们请个歌手来唱几首山歌,让我们听一听。

那些人都坐着不动。

绝不是这些人无礼。在儋州,你到任何一个村去,如是说,情形都一样。人家不知道谁才是歌手,因为谁都是歌手;而且,他们开口说话,那话就是山歌。

一位大叔稍顿一下,抓个水烟筒说:哎哟,水烟筒在哪呀?

旁边有人会意,说:戴眼镜还找眼镜,抓烟筒又觅烟筒。

树下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那朋友愣住。

我解释说:那人说的话,就是山歌哩!

儋州人的肚子里装满了山歌,张开嘴,山歌便脱口而出。很多山歌不用唱,说出来,说话成歌。平时想听山歌,就到人多的地方去。大家说说笑笑,便把山歌扔得满地都是。

端午节那天,我到村头的枇杷树下坐。村头人多,大家拿山歌说粽子,粽子馨香,山歌也馨香。

突然,旁边那家人的婆媳吵了起来,很有趣,念着山歌斗嘴。吵架是因拜祖引起。儿媳妇在堂屋的神桌前叩首,请求家神保佑,念道:保我保儿又保他,再保屋后那棚瓜……他,就是她的丈夫;屋后那棚瓜常有小孩偷摘。坐在屋檐下择菜叶的家婆听着,火气嗞一声冒上头顶。神是全家人的神,子是家中神的子;点烛烧香神靠子,保福保安子靠神。儿媳妇太过分了,只求神保佑她和丈夫和儿子,连那棚瓜也要保佑,却没点到家婆半句!家婆扔下菜叶站起来,说:多说一声没苦楚,为何不说大家人?儿媳妇见家婆指责她,回头来说:谁人嘴在谁身上,我又没缝你嘴唇。家婆生气说:嫁到我家不疼我,何须来做我家人?儿媳妇仍不相让,说:我嫁丈夫他娶我,有谁人是嫁家婆?家婆跺脚说:有妈才有妈儿子,你的丈夫哪里来?儿媳妇见自己不占理,狡辩说:我疼丈夫怎么错,今日当面问家婆。家婆数落说:入出你不尊重我,常嫌我说话啰唆;晚辈不懂敬长辈,贵夫君而贱家婆。儿媳妇反击:你也不曾尊重我,老说媳妇缺点多;专说别人不说己,看来不是好家婆。家婆发火了,威胁说:有船不怕无船舵,不与你费嘴舌多;儿回家问妈儿子,要媳妇是要家婆?儿媳妇生了儿子,根深蒂固了,哼一声,翘起嘴说:灯光不怕三十夜,月光不怕乱云遮;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不惊日影斜……突然儿子走回家来,家婆和儿媳妇都赶紧闭嘴。原来他一直躲在外边听,见两人越演越烈,只好进来息事宁人。他唱:

别人缺点应容忍,一家该敬重如宾。

自古包容就是福,没有十全十美人。

两个女人不再吵了。

有争吵的,就有评理的,枇杷树下的人要承担评议的义务。

陈家大娘说:鸡嘴圆圆鸭嘴扁,鸡好看呀鸭好看?鸡长冠却无牙齿,鸭长牙齿却无冠。她说两人各有缺点。张家大嫂说:鸡嘴圆圆鸭嘴扁,鸡也好看鸭好看;鸡好鸡下蛋在窝,鸭好鸭屙蛋下田。张家大嫂却认为,两人也都有优点。

吵架结束了,也有人做了评议,坐在枇杷树下的人都散开了。

如果说儋州山歌主要是念而不是唱,那不算啥。念歌词有意味,可唱出来才有韵味。歌者依据歌词的内容和当时的情景,糅入自己的感受和情绪,或长或短,或快或慢,或高或低,通过韵律演绎而流转出来,入心入脑,或让人如醉如痴,或让人愁肠百结,或让人血脉偾张。

走在村中的巷子里,常有歌声飘过来,敲打你的耳鼓。

一个阴雨连绵的早上,歌声从一个寡妇的家里传出来:

一声叹,

一人日子好孤单。

一路寒风吹发散,

一江春水去不还。

那歌声幽咽曲折、如诉如泣、揪心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儋州山歌的唱腔相似,不同的内容,融入不同的情感,那声调和节奏略做变化,唱出来的感觉却大相径庭。比如新农村建设,农民日子好了,我听见月花嫂一边量谷子一边快活地唱:

一斗又一斗,

三四五六七八斗,

斗斗粮入仓里头。

今年稻谷收成好,

农民日子有甜头。

歌声清脆、轻快、活泼,跳跃进人的耳洞,跳跃在人的心头,撞击人的神经,让人兴奋、快慰。歌就是人心里的声音,即兴唱出来的山歌,浸润着人心里的情愫,既能反映唱歌人的情绪,也呈现出当时的环境气氛。

近来振兴乡村,到处是新的气象,人们唱出的山歌新意盎然。

新房落成唱:

新建华堂新气象,全家人幸福安康。

天上降春地送福,春满神州福满堂。

新船竣工唱:

开艘新船出港口,出入都平安泰道。

四时都一帆风顺,年年都旺相船头。

贺新婚唱:

绫罗帐里春风动,玉堂新燕舞春风。

夫与妻喝交杯酒,满脸春风带笑容。

人的心里填满喜气,唱歌人将自己的心情、喜庆的气氛融入山歌里,唱出来的歌声犹如一股暖流,泻入人的心胸,在里边流淌,在里边激荡,让人心里欣快、愉悦。

都说儋州人唱山歌没有特定的时节,不尽然,风清气爽的农历八月就是山歌的旺季,说是儋州歌海八月潮。农民们趁着八月农闲,要过把歌瘾,将肚里的山歌都倒出来,到处歌声飞扬。八月十五那天,更是山歌的盛会,中和、木棠、三都、长坡等市镇热闹非常。

中和镇离我们村只有十里路,每年八月十五,我都去饱餐山歌。

是日清早,下了一场大雨,天凉地润。雨后,通往中和镇那条土路上人影绰绰,络绎不绝。因为下雨,我们来晚了一些,踏入城西武定门,歌声浪涛般涌了过来,把我们的全身都泼湿了。人就像泅渡在歌海浪潮中,只好随波逐流,支起耳朵、睁大眼睛,随着人流汹涌。闹哄哄的,听不清山歌。我有经验,往一条偏僻的小巷走去。刚步入巷口,迎面走来几个女人,笑眯眯将我拦住,说:唱歌呀!我摇头说:不会唱。她们说:上了戏台当戏子,戏子不当怎上台?一个说得更干脆:不会唱歌来干吗,干吗不让你娘来?我答:当时我娘不在家,不然我让我娘来。她反应好快,说:来时你娘在厨房,这是你争你娘来!这么多个女人,我难以招架,苦笑着掉头走。她们好得意,在我的身后响起一阵哄笑声。

小巷里有块空地,站满了人。我挤了过去,见小丹丹在和人家对歌。长大后的小丹丹更漂亮,歌声更甜,像春莺夜鸣。几个男歌手轮流和她对唱。旁边一张桌子放着许多盒月饼,对手给她打赏的。

一个男子抓一盒月饼搁在那桌子上,唱:

何物坐地圆不扁?何物无翅飞半天?

何物下水身不湿?何物不吃寿千年?

四句四问,分明是要难住小丹丹。小丹丹不着急,咧嘴一笑,对回:

西瓜坐地圆不扁,云块无翅飞半天。

芋叶下水身不湿,石头不吃寿千年。

一阵掌声中,那男子朝小丹丹拱手作揖,转身离开。又一个男子抓着月饼挤过来,唱:

人用何物来做靛?何物能盖住青天?

世上何物盖地下?何物能盖住良田?

小丹丹略做思索,唱:

人用蓝根来做靛,天上浮云遮青天。

自古生天来盖地,青秧铺盖住良田。

人家鼓掌,可是小丹丹不再唱了。

我走出小巷,要去找大宝。可是人太多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着。

日头斜西了,我要回去了。我在武定门旁边遇见我家隔壁二妈。她和她的二儿媳妇走在一起,拎着几盒月饼,也走回家去。

我问二妈:这月饼都是唱歌赢的吧?

二妈说:人家打赏的。今年嘴不灵,唱不出好歌,没有二儿媳妇,我要空着手回来了。

美好的回忆海南儋州(歌海儋州之一文)(1)

李焕才:海南省儋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创作小说、散文,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长江文艺》《黄河文学》《天涯》《芳草》《光明日报》等刊物,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文艺专著多部,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青龙湾》《岛》。曾获“奥林匹克花园”长篇小说大奖、“椰颂”散文大奖、南海文艺奖、海南文学双年奖等多种奖项,《青龙湾》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南海渔家》入围丁玲文学奖•散文奖。有散文被中国作家协会和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入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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