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是我迟迟不能下笔的一个人物。
她既没有潘金莲身上的毒辣香艳,也没有吴月娘身上的宅斗计谋,放在今天的自媒体环境中,就是没有任何吸引观众的点,缺乏流量密码。
然而李瓶儿却是全书中最让人扼腕叹息的一个,遥想十几年前第一次读《金瓶梅》,那个下午,我为李瓶儿的死和西门庆对她的爱情痛哭出声。
她就像一朵娇弱的富贵花,别人看起来是好好长在雕栏玉砌旁,可风霜偏偏要来摧折她,把她蹂躏地百般不堪,最后在污秽中死去,来生都不得翻身。
“世间好物不牢坚,残云易散琉璃脆”,说的就是李瓶儿。她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好看,让别人赏心悦目,可脆弱地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握。
她的爱情也随着生命的结束烟消云散。
辗转飘零,身世坎坷,被太监父子聚麀。
李瓶儿原本是梁中书的侍妾,梁中书是蔡太师的女婿,其妻彪悍善妒,李瓶儿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梁中书被梁山众伙杀死后,李瓶儿携带一笔财物逃出来,“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可以说这是李瓶儿巨额财富的第一桶金。
李瓶儿带着财物嫁给花太监的侄子——花子虚,事实上李瓶儿要同时侍奉花太监和花子虚父子两人。
花太监升任广南镇守,就把李瓶儿带到广南,家里一应财产不交给花子虚等诸侄,反而交给李瓶儿打理、继承。
可见李瓶儿是甚得这个精明的老太监欢心的。
李瓶儿和西门庆行乐时,拿出宫里内府画的《春宫图》,以及广南缅甸产的器具“缅铃”,这显然是花太监和李瓶儿行乐时用的。
书中借歌女之口说出和太监行乐时的感受,掐拧的人不堪承受,其变态恶心可想而知。
李瓶儿陷在这样一种畸形的关系中,内心承受着非常大的煎熬。
李瓶儿不是个恶毒的人,然而对待她的丈夫花子虚,却是不逊于金莲毒杀武大郎。
花子虚打完遗产官司后,身受重刑,房子也被西门庆暗中褫夺。
西门庆原本还顾念旧情,想给花子虚留一座宅子,可李瓶儿却拦住了,她恨不能置花子虚于死地。
花子虚日渐病重,李瓶儿不请医生给他照看,反而日日叫骂,最后花子虚连气带病,一命呜呼。
她对花子虚的恶意来自哪里呢?就是来自于她被太监父子聚麀的怨气。
一个女人得不到正常的爱情与身体的满足,反而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虐待,她的心理怎么能不变态呢?
以往人们都说这类女人恶毒,可是全站在男人的视角,他们只看到她们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看到她们谋杀亲夫,可是她们的处境和心情,有多少人能理解呢?
李瓶儿结束这段婚姻后,满心满意想要嫁给西门庆,西门庆也许了她一世诺言。
李瓶儿为表诚意,把她用青春和血泪换来的巨额财产,全都提前搬到西门庆家。
她以为自己这次可以得嫁良人。
然而西门庆得了李瓶儿的财产,却突然牵连上重罪,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把娶李瓶儿的事搁下了。
李瓶儿三番五次派人上门去打听,都吃了闭门羹。
她人财两空了。
李瓶儿这时两手空空,只和一个年迈的老妈子住在一座废宅子里。宅子挨着乔皇亲家的大花园,非常空荡荒疏,久而久之,就有狐精缠上了她。
李瓶儿被狐精吸的精气全无,奄奄待死,就在这时,一个叫蒋竹山的医生出现了。
蒋竹山治好了李瓶儿的病,为人温柔体贴,向李瓶儿表明倾慕之意,李瓶儿此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答应嫁给他。
婚后,李瓶儿出钱给蒋竹山置办了一座药铺,两个人也算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消息传到西门庆耳朵里,西门庆又想起这个旧日的情人,醋意让他又燃起对李瓶儿的争夺之心。
西门庆设计拘拿了蒋竹山,同样重刑折磨,李瓶儿变卖家产赎人,最后还是落在西门庆手里,以为可以再续前缘,重整精神准备入门。
可是结婚这天,花轿抬到大门口,西门庆不让人出去接,自己在厅上坐着。
李瓶儿就自己坐在门外的花轿里,冷冷清清,出来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最后还是妻妾们看不过去,把李瓶儿接到洞房中。
可是西门庆连续三天没有到她房里去,李瓶儿受此大辱,想到自己这身不由己的漂泊经历,一条丝绸悬梁自尽。
众人把李瓶儿救下来,西门庆赶来后,不仅不安慰她,还把众人赶出去,扔了一条绳子在李瓶儿面前。
他说他从没见过人上吊,让李瓶儿当面上吊给他看。
李瓶儿只是无力痛哭,西门庆把她衣服剥了用鞭子痛打了一顿。
西门庆是个pua高手,打完之后,又逼李瓶儿说出许多顺从自己的话,然后把她抱起来好生宽慰疼爱,李瓶儿就这样彻底被他驯服了。
李瓶儿是真的被西门庆吸引的。
她自身气质柔弱,漂泊无依,而西门庆是突入她生活的一个强者,无所不能。她就像一根柔弱的藤蔓攀到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当然要死死抓住。
就像她欢极时在西门庆耳边反复说的话:“你就如医奴的药一般。”
她的生命惶恐空虚到难以承受,西门庆就是能让她安定下来的药石。哪怕跟他在一起面临着人财两空的巨大风险,哪怕他动辄打骂,她也如飞蛾扑火毫不犹豫。
李瓶儿在西门庆家可谓洗心革面,她对前几任丈夫的心机、算计全都不见了,一心一意跟着这一大家子过日子。
她极其隐忍小心。早上妆扮前,先要让丫鬟打听另外以为妻妾穿戴什么,别人不戴金,她就也戴银,别人穿绸缎,她就穿素衣。
妻妾们看中她什么东西,她总是讨好似的每人送一份,然而这却招来了更深的嫉妒。
别人嘲笑她,甚至吴月娘的丫鬟都能讥讽她,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把所有委屈都咽到自己肚子里。
她实在是漂泊怕了,不惜一切想稳稳妥妥安安定定有一个家。
所幸西门庆是爱她的。
初时只是被她的容貌吸引,相处过程中越来越喜欢她温柔的性格,在李瓶儿生了儿子后,西门庆变得彻底离不开她。
他每天从公衙下班回来,就直奔李瓶儿那里,看李瓶儿做针黹,逗儿子开心,其乐融融。
李瓶儿怕别的妻妾嫉妒,总是赶他到别人屋里去睡,然而西门庆没皮没脸的说:“我也不知怎的,心里只要和你睡。”
西门庆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长大,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聚一大群狐朋狗友当兄弟,娶一大堆女人回来充满一个家庭。
然而他没有在任何人那里找到家的感觉,包括吴月娘,虽然吴月娘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可是两人性格不合,他不爱她。
只有李瓶儿,像母亲一样无限地包容西门庆,忍受他和他这一大家子的磨烦事。
李瓶儿的钱让西门庆陡然巨富,李瓶儿的儿子让西门庆生子加官,李瓶儿见过世面,来自西门庆踮起脚都望不到的阶层,美好而有品位,她满足了他对家庭和爱情的全部幻象和需求。
“老婆孩子热炕头”,西门庆从来都是一个想热气腾腾过日子的俗人。
他这种俗中有一种真实和感动。
他想着努力当官给全家提升阶级,想着努力赚钱让妻妾们吃好穿好,他兢兢业业马不停蹄,蒸蒸日上地朝好日子大踏步迈进。
然而好景不长,李瓶儿和他没过两年好日子,就生了变故。
潘金莲由于嫉妒李瓶儿,在李瓶儿生子后,故意天天打丫鬟打狗,哭嚎声吵的婴儿不能入睡。
抱孩子的时候故意抛高,还把孩子放到没人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
她用红绫布裹生肉训练猫,猫见到穿着红肚兜的婴儿,就扑上去把婴儿吓死了。
儿子的痛失使李瓶儿大受打击,日渐血崩。潘金莲得意的天天在隔壁指桑骂槐,李瓶儿忍气吞声,病的更重。
李瓶儿这一病拖耗太久,最后鲜血如涌,整个人都被血污泡起来。
西门庆到处求药撒钱都无济于事。
李瓶儿弥留之际,别人劝西门庆不要进李瓶儿屋,说血污之人秽气。西门庆也不管那么多,冲进去从血污中抱起李瓶儿大哭。
从李瓶儿生病,到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前后痛哭共十八次,次次锥心。
他抱着她说:“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闪了我去?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吧!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什么!”
李瓶儿也哭,她说:“我的哥哥,奴指望在你身边团圆几年,也是做夫妻一场,谁知···奴又没造化,这般不得命,抛闪了你去!”
她原指望和西门庆两个人相亲相爱,共度夫妻一场,可没想到自己是这个命,还没爱够,就要散了。
西门庆蒙受了巨大的打击,李瓶儿死后,他终日神情恍惚,呆呆傻傻,请人给李瓶儿画影图形,看着她的画像醉酒大哭。
他看到侍奉李瓶儿的如意儿,就把如意儿当成李瓶儿,让她住她的屋子,享受她的待遇,把她当成李瓶儿的替身。
可以说,西门庆的精神支柱倒了。
他魂牵梦萦,不断地梦到她,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西门庆为李瓶儿举办了一场风光大葬,他本来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可在李瓶儿的丧事上却一掷千金,什么都买最贵的。
阴阳生看前世今生,说李瓶儿的来生生在一个穷困的武官家庭,一生受贫困之苦。
这朵娇弱的富贵花,一生就这样残污凋零了。
女人该如何呢?
李瓶儿不是个单纯的小白兔,她在前几任那里都显示出了超高的情商和计谋,不然也不会聚得这么大一笔财富。
可面对西门庆,她把一切都抛弃了,在真爱面前,她不愿意用任何的心机和套路。
她从不缺钱,不缺别人的恭维和艳羡,她只缺爱,缺一个热气腾腾疼爱自己的人。
她得到了,得到了西门庆的爱情,可是却因为疏于算计丢了性命。
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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