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无香)

一世的情分(碎裂的情分)(1)

1,

方倩怎么也没想到,她突发奇想的一个举止,竟把她的婚姻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天,她和老公杜淳在老家的民政局办完了假离婚的手续,直奔火车站去乘坐返沪的火车。在路上,杜淳想到闹了两个月的矛盾终于画上了句号,他们的生活马上就能重归平静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方倩一眼瞥见他的表情时,就像一个女皇看到没经自己允许就擅自平身的罪臣一样,心里升起一股黑烟般的怒气。

“我还在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呢,他就跟没事人一样了,太便宜他了吧?”她想。

“要不,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吧?” 一念至此,她突然灵光一闪,一个计划跳进她的脑海里。

车站里人来人往,她却被凭空生出来的念头揪住了,整个人陷入到了恍惚中。检票的时间到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老公身后,等他一跨过闸门,她毫无预兆地掉转头来,一扭身钻进熙攘的人流中,奔出了车站。

“别了,负心的爱人!”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然后匆忙关机。

报复的快感,终于把两个月来堆积在她心头的怨恨的乌云,挪移了一点点。

2,

他们的幸福是在两个月前突然崩塌的,那时,一向对老公深信不疑的方倩,突然发现他出轨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他们俩感情一直非常好。

方倩和老公是大学同学。当年,家境和容貌俱佳的她,选择了条件远不如自己的杜淳,不仅是因为他对她好,还因为他们内心很有默契,算得上是灵魂知己。

他们是在图书馆相识的。

那天,她沿着书架去找纳博科夫的小说,正好和从书架另一头走来的他碰个正着,他们同级不同班,彼此都知道名字,但没什么交往,于是便相视一笑,她问:

“你也喜欢纳博科夫?”

“是的。”他说:

“他是靠研究蝴蝶为生的,却写出了很多厉害的小说,我顺着他的精神足迹走一走,看这种幸运能不能降临到我头上。”

“哈哈,那有什么了不起?托尔斯泰是文学巨匠,他还渴望自己当一个鞋匠呢。”

“是啊,所以我走到街上时老是不自觉地去观察那些鞋店,总觉得那里面隐藏着一个托尔斯泰。”

她笑了,无疑,这是一个灵魂有趣的男生。

后来她发现他除了看纳博科夫外,还看伍尔夫和乔伊斯,于是她很惊讶地问:

“这些书很难懂的,你为何喜欢它们呢?”

“因为很多书只写眼睛看见的东西,他们写灵魂看到的东西。”

她觉得他的看法很深刻的,不自觉地对他崇拜起来了。

后来他们就恋爱,结婚。在方倩看来,他们俩从精神到生活上都是天衣无缝的。因为精神契合,物质层面的东西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刚毕业时,他们工资低,只能租住在没有装修的阁楼里,虽然房子里冬冷夏热,可是有情饮水饱的日子,他们并不觉得多苦。夏夜,他们开开心心地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各拿一把扇子为对方扇风赶蚊子。冬天,他们在被窝里拱来拱去,试图挤干俩人之间的缝隙来相互取暖。

后来条件越来越好了,他们可以施展的浪漫也就更多,定期出游,在家做美食,出去吃大餐,不管是出去浪还是在床上酣战,俩人都是极其匹配的一对——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会出轨呢?

她备受打击,却想不出理由。

3,

针刺般的痛苦每天都在折磨着她。

虽然老公认错的态度很好,他主动跟小三断了来往,还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和自己的工资卡都交给了她,答应以后她可以随便查看自己的手机……他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是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她失眠,暴瘦,情绪失控,让他又后悔又心疼。

最令他惊慌的是她身体的反应,自从知道他出轨后,他们就分房睡了。中间,他曾经试图缓解俩人的关系,可是哪怕是他的手碰到她,她都会惊恐地尖叫。

他们掉进了一个黑暗的隧道里,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想到过离婚,因为感情太深,分开在他们两个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何况还有儿子。

4,

一转眼,他们已经分居两个月了。

有天晚上,当杜淳又一次低声下气地去俯就方倩时,她丧气地说:

“我已经不能信任你了,你是一个会犯迷糊的人,如果哪天你再被别人迷了魂 ,把咱们的家产拱手送人,那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已经说过了,我会痛改前非的。”

“可是空口无凭,我已经不能相信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把这件事翻篇啊?“

“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你能不能同意?“

“你说吧,说什么我都同意。只要你能翻过这一页。“

“咱俩去办个离婚手续,两套房子和存款都归我和孩子。这样,就永远也不会落入外人手里了。”

“行。“ 杜淳毫不犹豫地说。

第二天,他们就回家办了离婚手续。因为不是真离,俩人就约定不告诉任何人,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着,直到方倩在检票口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5,

在车长给杜淳发了告别的短信之后,方倩就关了手机。

她一个人打车跑到一家舒适的酒店,开了一间房。然后叫了几样家乡的美食,又要了一瓶酒。一个人在房间吃喝起来。

她要让自己独自放松一个夜晚。

她告诉自己,这个晚上是她给老公最后的惩罚,也给自己最后的消化时间。从明天开始,她要彻底翻篇,回家好好过日子。

于是,在吃饱喝晕之后,她滚在大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后,带着对新生活的预期,她打开了手机,本以为满屏会是老公深情的呼唤和表白,没想到事情却完全不如所料。

在刚开始的几条询问的短信之后,是一条让她如遭雷击的短信:

“方倩,你是专门布下陷阱让我跳是吧?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心计了?我这么信任你,你把我当傻子是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给你认错都认俩月了,你竟然这么对我,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他——他竟然这么误解我?方倩心里突然蹦出林黛玉的那句话:我真是白认识你了!

方倩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想着该怎么办时,他电话打了过来,她接通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解释时,他恶狠狠地警告她说:

“你在哪里?我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赶紧给我回来,回来给我签一份补充协议,你要真想离,我同意,但是你休想这么耍我!”

方倩气得手足冰凉。

6,

她带着莫名复杂的心情直奔上海。

她也预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了,但是还是抱着一线可以修正的希望,夫妻嘛,哪有一炮泯不了的恩仇?

她没想到,事情恶化的速度让他们没了这样的机会。

她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她的公婆和小叔子就来了。

夫家的一家四口脸上仿佛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方倩硬着头皮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还没开始说话时,住在附近她妹妹家的她亲妈,也带着她妹妹赶来了。她妈和妹妹一进门,就恶狠狠地盯了杜淳一眼,那目光像两把利剑,似乎把杜淳的身体戳了两个窟窿。

方倩的头嗡嗡直响。

8,

“什么?你儿子出轨?这对我姑娘得有多大的伤害啊?你们还有脸说要钱?”她妈听了亲家的诉求,反驳道。

“出轨是有错,可是法律也没规定出轨就得净身出户吧?再说,你闺女这手段是行骗,不是正常离婚的路数。”

“骗?你儿子偷人咋不说来?他要不偷怎么可能有这事?”

“现在这社会有几个男人不出轨,有几个能像我哥对我嫂子这么好的?你们别不知足!”小叔子说。

“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不配在这里发言!”小姨子也参战了。

“就算我儿子有错,错不至于死吧,你不能这么坑我们吧?”

“谁坑谁啊?当初我就看不上你们这种又穷又粗鲁的人,果然我没看错。”

“那也比你们这些心机婊强!”

方倩感觉一阵晕眩。她茫然地望了一眼老公,发现他脸色煞白,目光冰冷,仿佛身处地狱里一般。

她摇晃着站起来,袖子带到面前的杯子,“啪”一声摔在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

她愣了一下,那杯子是她的最爱,那是他们上大学时,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精品店里淘来的一对欧式咖啡杯,用了这么些年,不舍得丢掉,因为那上面有太多幸福的回忆。现在,它碎了,再也无法复原了。

一同碎去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她曾经以为的,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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