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成堂的到来,大家都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今天晚上,秦成堂却是来找尚蕙的。

几支老旱烟抽完,秦成堂说出自己的来意,让尚蕙去和从琴说,让她嫁给大队长。

尚蕙一时有些愣怔,想想,自己甚至没有见过这个秦学堂。怎么好做媒呢?接着,又提出一个疑问,“从琴倒是应该找一个人,可是,秦大队长也干不了体力活呀!”

秦成堂笑起来,“我说嫂子,别说我那兄弟做什么都不耽误,跟了我兄弟,她家的活还能没人干。自留地、挑水,这些体力活,想干的人多了,只怕一般人还轮不上呢!”

章一鸣给尚蕙使眼色,让她答应下来。尚蕙只好说,“那行,我明天去和老从说说,明天晚上给你回话。”秦成堂过足眼瘾,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

尚蕙有些生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不要脸!”尚蕙很少苛刻地骂人,真恨起来,也敢说,山东人的血性还是有的。

章一鸣不同意她的看法,“什么天鹅肉?落地凤凰不如鸡。柳莲一家过得很艰难。这是好事,嫁给大队长,谁还敢惹她。再说,找你做媒,不也是瞧得起你嘛,做成这个媒,秦学堂不也念你好。”

尚蕙想说,“我用他瞧得起!我不用他念我好,你想拍马屁是你的事,别拉我。”这话说出来,又要吵架,最终,尚蕙还是咽回去。

第二天,收拾完家务,尚蕙去从琴家。她们只是在街上见过,并没有去过彼此家,只是两个女孩立即成好朋友。尚蕙知道从琴家位置,进到院子里,从琴在玻璃窗上就看到尚蕙,知道一定是到自己家来的。赶紧下炕开门。尚蕙进门,想到自己竟然成媒婆,给一个好好的女人介绍一个残疾人,不由觉得自己挺龌龊。秦学堂趁人之危,自己不是成帮凶!把尚蕙让进门,从琴把两扇大门认真地关上,又拿出一根粗棍子顶到门上。尚蕙不由奇怪,“大白天,你怕什么?”

从琴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老陈,你不知道,有些臭不要脸的货总在门口溜达,想欺负人。”

尚蕙站住,忽然醒悟到,从琴一家的生存更艰难,天天要防备啊。她明白是自己太幼稚,这个时候,讲什么感情、爱情,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俩人进屋坐下。从琴望着她,知道一定是有事,否则尚蕙不会自己跑来,让女儿捎个话就可以。尚蕙看着从琴,“你真不容易,我就和你说实话”。道出原委,从琴静静地听着,一会儿功夫,抬起头,“我没意见。”

尚蕙的眼圈也红了,“难为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提心吊胆地过这么长时间。”一句话,像扭开自来水的龙头,从琴抽抽搭搭哭起来,诉说着每天都防着,防着一个院子里的男人,防着外面的人。早晨,俩孩子上学、上工的刚出门,就把门关上、顶上,孩子不来家,不出门。就连大小便,也在便盆里。就怕一出门,被算计……

“原来想,他为我进的监狱。虽然离婚。我也不想再找,等他出来,再复婚。可现在,真是过不下去,柳莲一下工,就去打水,遇到好心的,帮着打一桶。遇到混账的,不帮忙不说,还说混账话,又要当女婿又要当爹,你说怎么过!”

“我知道,我知道,总要活下去!”两个女人互相体谅、互相安慰着。

从琴嫁给秦学堂,成为砬子山大队的特大新闻,说什么的都有,从琴听尚蕙的劝,“爱说啥说啥,听蝲蛄叫,不种地了。”

这桩你情我愿的嫁娶,给双方都带来很多利益。大队长成就美满姻缘,终于有了完美人生。对于从琴母女,更是重生。不但再没有人敢对丛琴母女动邪念,更多的是照顾和巴结。嫁给秦学堂不到一个月,柳莲被大队小学校招去做民办教师。这意味着柳莲从此不用再做农活,不用出力流汗。当刘莲告诉青青这个消息后,不好意思地说,“青青,你是老高中,我才读一年初中,应该是你去。”

青青摆摆手,“别那么说,还是应该你去,就是你不去,也轮不到我,我爸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好事轮不上我。我呀,就得干一辈子农活。文化有屁用!”青青第一次感到,说粗话最能直接表达感情。

干一辈子农活,并不像说得那么简单。

初夏,进入耪地时节。这个时候的庄稼苗,刚长出几瓣叶子,也就几寸高。可野草也跟着长起来。耪地就是双手拿着锄头,把庄稼苗留下,旁边的野草铲去。一人一垄地,几十人一字排开,一人一把锄头,一起往前耪。看着别人挥舞着手里的锄头,像在跳舞,锄头得心应手地在变换方向,一剜、一别,草没了,苗留下来。青青手中的锄头却如不听话的孩子,一剜,苗剜去,草留下来。跟在后面检查的人不断提醒她,又刨掉庄稼苗啦。她只好留心又留心地用心除草。别人一垄地除到头,站到地头休息,她还在地中间呢。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大地,汗水从额上沁出,跌到地上,眼睛被泪水遮住,草、苗都看不清楚。擦把汗,继续往前耪。

还没等到地头,人家已经歇息好,转身又去耪下一条垄。一分钟没歇息,又赶着去追别人。青青觉得自己就是龟兔赛跑中的乌龟。只是这些兔子不睡觉,他们只是休息,笨乌龟刚刚赶上兔子,兔子又跑掉,笨乌龟继续追赶。青青知道,自己这个笨乌龟永远赶不上兔子,永远要不停地干,永远没有尽头,没有休息……

耪地第一天下班回家,青青的腰断了一样痛,胳膊痛的端不起一碗饭。尚蕙问女儿耪地是不是很累,青青放下饭碗跑到外面哭起来,尚蕙跟出来,搂着女儿哭,章一鸣在屋子里喊,“让不让吃饭了!农村姑娘能干,你就不能干!”

下农村以来,章一鸣的脾气也变得暴躁许多。常常为一点点事发火、甚至骂人。他不骂章砥,大概因为章砥反正也不做什么,放学回来顶多帮着尚蕙喂喂猪、扫扫院子。青青就不一样,每天晚上回来几乎总是要讲讲活儿怎么累,有些人怎么不是人,欺负自己。不知道哪句话讲错,章一鸣就发起脾气。

尚蕙安慰女儿,“青青,忍着点,慢慢学会,就快了,是不是?”她自己也没多少底气。想到女儿在烈日下耪地,不用自己去做,想想都让尚蕙的心疼难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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