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如一
时至今日,恐怕几乎没有人会否定北野武是个电影天才。做过杂工、当过主持、演过漫才(日本的一种站台喜剧),直到1989年,42岁的北野武才拍摄了他作为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凶暴的男人》。这部电影,是他对暴力美学的初探。1997年,《花火》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是他事业的又一座高峰。那一年,北野武式的暴力美学为世界所知。也是那一年,他说要拍一些不一样的。
于是在1999年,北野武交出了一部温情的故事片——《菊次郎的夏天》。故事并不复杂,讲述了一个粗野、爱惹事、不负责任的大叔菊次郎,受妻子嘱托,护送隔壁的小男孩正男去找他未曾某面的妈妈的故事。电影上映距今已经21年,无数影迷通过DVD体会了作品的温情,无数影评人也将作品的影像风格、叙事特点、文化表征写了又写。鉴于有些影迷朋友将会在这个秋天第一次走进影院感受它,这部电影的精彩之处仍然值得重述。
在电影叙事上,《菊次郎的夏天》存在一个目的地,所以到达目的地成为叙事的动力,去的过程成为叙事的内容。就此层面而言,该片本质上与公路片相同;但又有所不同,高明之处在于影片中段消解了这个目的地,本有的推动力也随之消失,于是后半段进入了菊次郎、正男的内心,去推动二人的改变或成长。
在电影题材上,许多人认为这是一部儿童电影,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部讲述成年人的电影。正男获得的是一个真相,并通过爱慢慢释怀,而菊次郎获得的是十足的成长。电影在编排上有一个巧思,我们始终不曾得知菊次郎是谁,甚至在观影过程中也从未对此问题产生疑惑,因为我们深信不疑,大叔和那些素昧平生的过客一定给了小男孩正南一个难忘的夏天,一个属于他的夏天。这本身已是一个温情的故事,可是当我们在电影的最后时刻发现北野武饰演的大叔才是菊次郎的时候,更汹涌的温情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原来那个一直在努力给予小男孩温暖的、有点痞气的大叔,也被这个夏天温暖着。
这关涉着影片的主题:和解。这个主题从故事之中延伸到影片之外。菊次郎不仅仅是电影里北野武的名字,也是真实生活里北野武父亲的名字。在北野武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是酗酒、家暴,却又无能、软弱。不幸的过往,让北野武和父亲间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在这部电影里,已是中年的北野武继承了父亲的名字,将那些童年缺失的爱和陪伴,统统献给了那个不善表达的小男孩。这是与父亲的和解,更是与自己的和解。
在影像的呈现上,影片延续并拓展了北野武的影像风格,喜欢用景别(尤其是大景别)参与叙事。比如和卡车司机的冲突采用远景镜头呈现,用声音和距离的关系隐去部分信息,给予观众一个窥视视角,为观看行为带来一定的趣味性;电影前段也有这样的呈现,正男一个人在足球场时,一个向下俯拍的大远景对准了渺小又落寞的他。北野武对电影空间也有执着的追求,即便都是室外空间,北野武也会精心挑选事件发生的场所,比如在二人中途被迫下车的桥洞,逆光所拍摄出的剪影与二人当时的心情融为一体。此外,影片除了采用北野武一直忠爱的蓝色外,也拓展了来自于自然的绿色,电影的后段正男和菊次郎几乎置身于草木的绿色中完成了最终的和解。
当然,电影为人所知的,还有久石让的作曲《Summer》,开头低沉的弦乐,随后轻快的节奏、清脆的钢琴,让听者仿佛正置身于阳光明媚的夏日之中。
21年过去,电影语言和电影技术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如今再次走进影院,我们该如何去看《菊次郎的夏天》这部经典作品?以下几个思路,或许可供参考。
第一,北野武电影如今已经形成更完整的序列,但《菊次郎的夏天》依然是序列中比较特殊的一部作品。以“突发的暴力”著称的北野武,是如何从暴力进入温情,如何消解暴力性,触碰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的?这一问题,本片并未是一个结果,而是过程本身。
第二,我们如何看待电影和音乐的关系?目前对于北野武和久石让的探讨,存在一种影像和声音间的断裂。事实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叙事留白与声音间存在着一种默契。久石让的音乐总在恰当的时刻出现,并填补叙事的留白,最后生成一种新的图像,成为观众对《菊次郎的夏天》的记忆。
第三,片中较低的剪辑率、较长的固定镜头和较为舒缓的音乐带来了一种视听上的慢节奏,但我们不曾因此而感到疲惫。显然,电影的叙事形成了一股内在的快节奏,不断推动观众感受、体会彼时彼刻正在变化的情绪。在现代电影技法泛滥的今天,长镜头成为一种艺术电影追求的风格,《菊次郎的夏天》带来了一种启示:在追求电影语言风格的同时,寻找一种内在的节奏。
总之,《菊次郎的夏天》对于新老影迷来说,依然是一部值得欣赏的电影。所以,重温那个夏天,或回味这个夏天吧。
(作者系北海道大学映像·现代文化论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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